柳玄也看到了这辆车。
但她随即垂下眼睑，不去好奇。
红姐明面上是在九龙城开旅馆的老板娘，但她和红姐也相识这么久了，对于这家旅馆背后的事情，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只是能猜到，却不代表她想要了解清楚。
这世界上多的是处在黑白之间，却比非黑即白更加危险的灰色地带。
红姐能在那些大佬之间游刃有余的周旋，那是她的本事，也是这家店在九龙屹立不倒的资本。
这些跟她没有关系。
柳玄冲红姐点点头，便离开了旅馆。
红姐忧心着她，但门口那辆车也不能不管，她只好放下账本，娇笑着上前去，拉开了车门。
“黄爷，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我这里？您腿脚不好，叫手底下人跑一趟也就是了，何必这么累着……”
那拄拐杖的男人伸手揽住红姐的腰，微一用力，便将红姐拉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红姐身子只僵硬了一瞬，便放松下来，配合的靠在男人怀里。
只是……这黄爷上了年纪，身上那股老人味和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难闻的味道，越发叫人反感了。
“刚才从你店里出去的那个丫头，是什么人呀？”
黄爷稍稍抬起头来，阴沉的目光紧紧盯着车前头慢慢走着的柳玄。
那张脸上皮肤如同树干一样，布满了皱纹的沟壑，眼角和嘴角的皮肤耷拉着，还散布着老年斑。
看起来格外的阴森。
红姐听见他问起柳玄，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
“她呀，是我一个远房妹妹，来投奔我来了，是个乡下丫头，字都不识几个，干活儿也笨手笨脚的。”
“乡下丫头？我看着可不像，她穿上那身旗袍，不像乡下来的，倒像是哪家留过洋回来的大小姐。”
红姐垂下眼，轻笑一声：“黄爷您在我阿红面前这样夸别的女人，就不怕我吃醋？”
“你？”
黄爷扭头睇她一眼，呵呵笑了两声。
“阿红的本事，自然是谁都比不上的。我要的那间房还在吧？”
红姐点点头：“黄爷您定下的房间，我哪里敢租给别人住，您可是我这里头一号顶重要的大客户呢。”
“哦？我是最重要的？那信义帮的佛爷，斧头帮的刀哥，还有铁拳帮的诚哥，他们算咩呀？”
“哎呀，黄爷，做生意嘛，计较那么多可就没意思了。”
红姐娇俏的瞪了黄爷一眼，在他胸口轻轻锤了两下，细腰像水蛇一样扭动着站了起来。
一抬眼，就看见了街对面的陆恒之。
红姐视线和他对上的瞬间，两个人神情都变了。
红姐表情僵硬，陆恒之却满眼是痛苦之色。
司机下车来，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搀扶着黄爷走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对面的陆恒之，扭头看向红姐：“阿红，熟人咩？”
红姐轻蔑的哼了一声：
“黄爷别开玩笑，不过是嘅没本事的追求者罢了，人家隔三岔五就要打发走好几个呢。”
“那倒是，阿红的确是很有魅力啦。”
黄爷的笑声像是有浓痰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咳不出来。
眼看着红姐扶着黄爷进了旅馆，陆恒之脚下生根般定在原地半晌，才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
而另一边。
柳玄来到佛爷家所在的巷子口，敲了门后，静静的等着。
与此同时，巷子尾的那户人家，男主人正在门口贴着什么东西，见柳玄敲响了佛爷家的门，看向她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下一秒叮铃咣啷的把脚边的工具扔进铁桶里，提着桶急忙进了屋关上了门。
柳玄还听见了门里边上锁的声音。
她有点莫名。
而门开后，里面的人却不是阿月，而是阿辉。
“阿玄小姐，您来找阿月小姐吗？”
阿辉今日戴了一副银边的眼镜，整个人的气质越发斯文，不知道的人绝不会认为这是个黑帮分子。
柳玄笑笑：“其实是来找佛爷的。”
“那真是不巧，佛爷和阿月小姐在医院呢。”
“医院？出什么事了吗？”
阿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阿月小姐前两天腿脚受了伤，做了个小手术，正在住院恢复，佛爷怕其他人照顾得不够仔细，所以这两天都陪在医院里。您要是找他的话，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带您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
柳玄客气笑道。
她是没想到这短短几天，阿月竟然做了个手术。
可她记得上一次见面时，阿月面相没什么异常，怎么会突然受伤呢？
柳玄心底有一丝困惑。
这困惑在阿辉开车，带她去到医院，见到阿月的时候，变成了震惊。
“阿月？”
柳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一时间没忍住，失声叫道。
在轮椅上背对着她的女孩听见声音，好半晌却没有动静。
还是阿辉走过去，转动着轮椅，让她转了过来，面对着柳玄。
这一看，柳玄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阿月？
她印象中的阿月还停留在上一次见面，是个在佛爷面前安安静静，有些瑟缩，但仍然不失端庄得体的阿月。
是跟她逛街时，会话多一些，拉着她要她去尝试各种漂亮洋装的阿月。
是眼神灵动，漂漂亮亮的阿月。
而不是眼前这个目光呆滞，头发散乱，穿着病号服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一样的阿月。
而且……
柳玄目光往下移，落在阿月膝盖处。
恰好有人从旁边快步经过，带起一阵风。
她眼神猛地一凝。
“阿月……你的腿……”
柳玄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
阿辉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意解释道：“医生说了，阿月小姐得的是一种急性病毒导致的骨病，没有药物可以治疗，腰防止病变恶化，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只能采取最保险的手术方式。”
柳玄没吭声。
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人的语言会说谎，肢体动作会说谎，但面相骗不了人。
她的目光在阿辉脸上快速扫过，而后不动声色的在阿月脸上停留两秒，随即仍旧落在她膝盖下方空荡荡的裤管上。
她心底涌上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