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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作者:来包辣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鸣看着手中那片深蓝色的簧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与坚韧。


    鲁大匠那声“锤扁他”的咆哮还在工棚梁上嗡嗡作响,兵部武库司匠作大院的风向已然彻底转了舵。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废料边角,被匠人们按着李鸣定下的方子分拣、配比,投入重新砌起的小熔炉。


    炉火日夜不熄,流淌出的不再是杂驳的铁水,而是筋骨初凝的均匀铁条。


    淬火池旁,硝石水溶液的温度被严格控在微温,刘师傅带着几个精细徒弟,日夜轮值盯着那特制的“淬火之眼”陶罐,看管内金属粉末的微妙变化,如同解读神谕。


    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此起彼伏,节奏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韵律感,一张张深蓝色泽、纹理流畅的坚韧簧片如同流水般被打磨成型。


    王彪成了最勤快的跑腿,对李鸣的称呼早已从阴阳怪气的“供奉”换成了心服口服的“李师”。


    他扛着一捆新淬好的簧片,脸上汗水和煤灰混成沟壑,却掩不住兴奋:


    “李师!鲁师说了,照这速度,别说三千,五千具也赶得出来!北疆的兄弟们有福了!”


    李鸣正伏在工作台前,用那把自制的、刃口磨得能刮断头发的钢锉,小心翼翼地修整着一片用于新式复合弓的龙鳞金扳机卡榫的边缘倒角。


    闻言,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依旧凝在手中那方寸之间,锉刀每一次推送都稳定得如同尺量。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沾着铁屑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兵部的深潭暂时被技艺压服,但他心头那根弦,从未松过。


    清瑶苍白的脸和孙老那句“半月之期”,如同冰冷的针,日夜悬在心头。


    就在新一批三千具弩机簧片提前五日装箱待运时,一骑快马裹着北疆的凛冽风尘,直闯入兵部衙门。


    三日后,匠作大院破天荒地迎来了兵部尚书并几位侍郎大人的亲临巡视!


    连赵元朗都只能陪在末位,神色紧张又隐隐带着激动。


    队列最前,一位身披玄色大氅、面容刚毅如同刀劈斧凿的中年将领,龙行虎步,顾盼间鹰视狼顾,正是威震北疆、刚刚回京述职的镇北大将军—萧破虏!


    “参见大将军!参见诸位大人!”匠作大院跪倒一片,声震屋瓦。


    萧破虏大手一挥,声如洪钟:“都起来!本将今日不是来听虚礼的!”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被鲁大匠和刘师傅隐隐拱卫在中间的李鸣,“哪个是李鸣?”


    李鸣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小人李鸣,见过大将军。”


    萧破虏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粗布短褐、面容沉静的年轻匠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灼热取代:“好!好小子!你改的那簧片,本将亲自试过了!”


    他猛地从腰间摘下一张明显带着使用痕迹的神臂弩,弩机上赫然装着李鸣新制的深蓝色簧片,


    “北狄蛮子的重箭算个屁!连发三十矢,力道不减分毫!


    比旧簧力道足了三成!前线将士用上了,都说好!挽弓如臂使指,射得远,射得狠!这一仗,你李鸣当记首功!”


    他声震屋瓦,整个匠作大院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激动喘息!大将军亲口嘉许!首功!


    “来人!”萧破虏大手一挥,一名亲兵捧上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赐‘匠器国手’匾额一面!”


    金灿灿的元宝,流光溢彩的锦缎,还有那面沉甸甸、墨迹淋漓的“匠器国手”大匾,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赵元朗激动得脸都红了,与有荣焉。


    鲁大匠胸膛挺得更高,仿佛那匾是颁给他的。


    李鸣却依旧平静,深深一揖:“谢大将军厚赐。


    此乃小人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全赖鲁大匠、刘师傅及诸位同袍戮力同心,日夜赶工。”


    不卑不亢,更显气度。


    萧破虏眼中欣赏更浓:“不骄不躁,好!”


    他目光扫过工棚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尤其在那整齐堆放的新簧片和几把已经组装好的新式复合弓上停留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利器虽好,终是外物。


    北疆苦寒,将士们披甲执锐,浴血搏杀,伤损……亦是惨重。”


    匠作大院内,空气仿佛被萧破虏最后那句沉甸甸的话语凝成了铁块。


    方才因黄金、锦缎、匾额掀起的灼热喧嚣,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北疆的冰雪融水,瞬间冷却、沉淀,只余下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


    “伤损……亦是惨重。”


    大将军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匠人的心口。


    他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崭新弩机簧片,那深蓝色的冷硬光泽,此刻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利器再锋,终是身外之物,挡不住敌人劈砍而来的刀锋,也护不住将士们被严寒和重甲压垮的筋骨。


    李鸣站在萧破虏面前,微微垂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深蓝簧片冰冷的触感。


    百两黄金沉甸甸地躺在脚边的紫檀木匣里,锦缎华光流溢。


    “匠器国手”的匾额墨迹未干,悬在工棚显眼处,散发着新漆的味道。


    这一切,足以让任何一个匠户瞬间成为人上人。


    然而,李鸣的心,却像一块投入淬火池的顽铁,在短暂的灼热后,迅速沉入更深的冰冷与清醒。


    他眼前晃动的,是苏清瑶日渐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是孙老那不容置疑的“半月之期”的警告。


    这些荣耀,是阶梯,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他不能醉。


    萧破虏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落在这个年轻的“匠器国手”身上。


    赵元朗在一旁屏息凝神,鲁大匠攥紧了满是老茧的拳头,刘师傅眼神闪烁。


    整个匠作大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鸣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李鸣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腥、汗味和新鲜木漆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


    他抬起头,目光迎向萧破虏,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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