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朗踱步走进工坊,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件工具,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李鸣身上,上下打量。
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就是李鸣?”赵元朗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抬起头来。”
李鸣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赵元朗的审视,不卑不亢,但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锋芒。
“嗯,倒有几分沉稳。”赵元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半成品零件。
“沈掌柜说你在钻研新东西?就这些?”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和不屑,显然那些“粗浅”的零件入不了这位兵部大员的法眼。
他身后的亲兵嘴角也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
沈千山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正要开口打圆场。
李鸣却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回大人,小人资质鲁钝,手艺粗浅,让大人见笑了。
不过,近日偶得一物,虽粗鄙简陋,却似有几分新奇之处,斗胆请大人移步庄外空旷之地,容小人献丑演示一二。”
“哦?”赵元朗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新奇之物?还要去空旷之地演示?”他看了一眼沈千山。
沈千山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完全不知道李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笑道:
“李鸣,大人时间宝贵,你那点乡下把戏,就别拿出来……”
“无妨。”赵元朗抬手打断了沈千山,他倒真想看看这个被沈千山“藏”着的匠户,能玩出什么花样。
若真是哗众取宠,正好借机敲打沈千山,压压商会的骄矜之气。
“本官倒要看看,是何等‘新奇’之物,需要如此阵仗。带路!”
一行人离开工坊,穿过山庄,来到庄后一片临溪的开阔草地。
溪水潺潺,远处青山如黛。陈五带着几名护卫迅速清场,确保安全距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鸣身上。
李鸣走到空地中央,迎着赵元朗审视、沈千山惊疑、以及亲兵们轻蔑的目光,并未取出任何奇形怪状之物。
他只是微微躬身,对陈五低语了几句。
陈五虽面露疑惑,但还是迅速转身跑回工坊。
片刻后,他吃力地抱着一张几乎与他等高的巨大弩弓走了出来。
那弩身通体黝黑,由硬木打造,样式古朴粗犷,正是大玄军中常见的“破山弩”制式。
只是弓臂处缠绕着粗粝的麻绳,弩机部分也显得陈旧笨重。
“呵,”赵元朗身后一名亲兵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过来。
“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原来就是张破弩?
军伍里见得多了,开一次弦能累死牛,射得还不一定准!
沈掌柜,贵商会的‘奇人’,就靠这个糊弄兵部大人?”
沈千山脸色也有些难看,心中暗骂李鸣糊涂,这东西怎么可能入得了赵元朗的眼?
他强笑道:“大人息怒,乡野匠人,见识短浅,许是……”
赵元朗却摆了摆手,脸上那点玩味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不耐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
他根本懒得再看李鸣,目光转向沈千山,语气森然:“沈掌柜,本官时间金贵,不是来看这等粗苯军器杂耍的!
矿脉之事,看来还需……”
“大人!”李鸣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赵元朗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走到陈五身边,接过了那张沉重的破山弩。
“此弩,名‘破山’,乃军中旧制,力大而难驯,射远而不精。”
李鸣一边说,一边极其熟练地开始拆卸弩弓上那粗笨的弩机部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在那些看似锈蚀的螺栓、卡榫间翻飞,如同拨动琴弦,叮当作响。
赵元朗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愣,随即怒意更盛,正要发作,却见李鸣的动作快得惊人!
几个呼吸间,那笨重的旧弩机竟被他完整地拆了下来,露出里面磨损严重的凹槽和锈迹斑斑的扳机簧片。
“此为其弊一:机括磨损,间隙过大,扣发之力不均,扳机行程飘忽,故射者难以持稳,失之毫厘,谬以百步!”
李鸣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感,仿佛在给一件死物定罪。
他随手将拆下的旧弩机部件扔在脚边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那粗壮的、缠绕着麻绳的弩臂。
“嗤啦!”他抽出腰间柴刀,并非砍斫,而是用刀尖极其精准地挑断了几处关键的麻绳捆扎节点。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双手握住弩臂两端,沉腰发力,只听“嘎嘣”几声脆响,那坚韧的硬木弩臂竟被他硬生生从弓身主体上拆解下来!
“此为其弊二:弓臂缠缚,看似增力,实则泄力!各段受力不均,如同人之筋骨错位,空耗臂力,难聚其锋!”
赵元朗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那点不耐烦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取代。
这匠户……手劲好大!而且对弩的构造弱点,说得一针见血!他身后的亲兵也收起了轻视,眼神变得专注。
沈千山更是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李鸣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李鸣不再多言,转身从陈五手中接过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解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段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部件!
最显眼的是一对弧度优美、通体呈现深邃雪花纹路的镔铁弩臂!
那纹路如同冰河裂隙,在阳光下流淌着寒芒。
与之前粗苯的木臂相比,这对金属弩臂显得修长、流畅,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接着,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由暗金色龙鳞金为主体、关键部位镶嵌着点点幽蓝星纹铜的弩机总成!
这弩机比之前拆下的旧弩机小了一圈,却显得无比精悍。
齿轮、卡榫、悬刀(扳机)、钩心(挂弦钩)等部件咬合紧密,表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每一个棱角都透着冰冷的机械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