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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客栈

作者:孟中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引子


    韦济乘舟去泸州赴任的那一日,悦水两岸,铜鼓声起,群蛮相送。


    我提一壶重碧春,在客栈门前席地而坐,朝着院中蜀葵花架下的身影:“林钟,过来喝一杯!”


    林钟走到我身边坐下,却不接我递去的酒杯:“韦大人走了。东家,你不去送一送?”


    “送什么送?泸州离得又不远,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我把酒杯塞到林钟手里,“陪我喝一杯!”


    1


    我叫青城,在南广边境的八亭道经营一家客栈。说是客栈,实际上是马栈,供马帮卸货歇马的地儿。


    这年月,最劣等的马也能卖上两万钱,一个娃崽不过数百文,若逢战祸,马更贵,人更贱。


    本地大姓豪族为了争抢地盘,率领我们一会朝大理称臣,一会向大宋纳贡,横跳反复多年,终是落了个“西南诸蛮,叛服无常”的名声。


    近几年,南广一部渐有安定之势。听镇上的说书人讲,中原天子一直在对北方用兵,对我们西南各部以宣抚为主,只要献土归顺,接受羁縻,便可重开茶市盐道。


    开春后,八亭道旧场果然有官军来锄草,末了,还挂上“悦州茶马榷场”的招牌。


    “干娘,这一回我们指定能发财!”槐序一语道破我的心声。


    封峤埋头抠着膝盖上的补丁:“姑,我们可不能太乐观。眼下州官尚末到任,即便到任,也不知他能撑得几天。万一这位大人,又重蹈三年前杜知州覆辙,这八亭道市口还是要撂荒。”


    大侄子这盆冷水泼得实在到位,我停下正在拨打的算盘,抚着手腕上多年积攒的条条杠杠,陷入沉思:


    其实姓杜的老头,人很不错,一把年纪入蜀,还想着教化蛮夷,推行王化。他身体力行,深入溪峒,会见各路蛮酋。


    那些个蛮酋怕被汉官套路,盯着他要契臂为盟。老人家不便推却,连契数回,不久后又染上烟瘴,一时熬不住,竟一命呜呼。


    杜老在任殉职的事情传扬开去,一时间“西南半壁”的汉官闻“悦州”二字色变。


    本地土官乐见官市转去泸州,唯有世居于此的汉夷百姓,仍困在持久的赤贫之中挣扎搏命。


    槐序叹气:“杜大人那事吧,说道起来还是穷闹的,别处缔约都是歃鸡歃狗歃马牛,只有我们这一片,还在契臂。”


    “先多屯些草料,消不掉的话,留给自家马吃也是一样。”我看向窗外,林钟仍在院中修剪花草,今年开春雨水好,花株长势喜人,想来再过月余,便能吃上最鲜嫩的凉拌蜀葵苗。


    念及于此,我心生欢喜,朝林钟招招手:“林钟,过来喝一杯!”


    林钟应声走到窗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也不看我,长臂一伸,将葫芦搁在桌上:“东家,你自己喝吧。”


    我起开木塞摇了摇,有些不甘心:“你就不能陪我喝一杯吗?”


    林钟拒绝得干脆:“不能。”


    “姑,”封峤吸着鼻子凑近,“既然林叔不喝,那小侄陪您喝一杯?”


    “想得美!”槐序屈肘一推,将封峤摁趴在桌子上,“这可是一两银子一盅的‘重碧春’,干娘专门买给林叔的,你凭什么讨着喝?”


    槐序随林钟习武已有八年,封峤从前是读书人,虽说到我这后,也跟着他们习了几式拳脚,可哪里能是槐序的对手。


    “松开,松开!”封峤龇牙咧嘴讨饶,“我不喝就是了!”


    “你瞧瞧你!”槐序拎起封峤掰正,又将他皱起的领襟抻平,“自打你来客栈,林叔再没和干娘一起喝过酒。”


    封峤一脸无辜,看向我,又转向林钟的背影,颤声道:“是、是我长得不够吉利吗?”


    欸,这是桩巧合,也是事实。一转眼,已有五年。


    我拿起葫芦,凭空吞了一口,很久没喝这么烈的酒,有些辣嗓,亦有些上头:“咳咳咳,怎么会?我侄长得挺吉利的。咳咳咳,要不然,那罗二英能从筠连镇追过来给我侄送荷包?”


    “姑!求求你!求求你别喝了!”


    槐序闻之暴起,一把揪住封峤衭领:“谁是罗二英?!”


    大侄子被勒得呼吸困难,我只好替他发声:“罗二英呢,是罗通判家的二女。”


    罗通判既是悦州土官,也是南广大姓罗氏一族的头领。镇上的说书人常编一些南广、马湖两地的恩怨情仇来讲,这位便是段子里的男主。


    槐序不撒手:“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觑女儿的面色有些发白,大侄子却是发紫,只得又道:“前月去镇上采买,我们家的马受惊,罗二英帮我们降了马,封峤上前道谢,就认识了。”


    槐序双手伸向封峤腰间翻找:“荷包呢?”


    “咳咳——”封峤缓过气来,“我,我没收!”


    “真的?!”


    “真的,真的,干娘作证。”我憋住笑比划,“封峤可勇敢了,人家姑娘拿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他说他有心上人,死活都不收!对了封峤,你的心上人是谁?槐序,你知道吗?”


    封峤朝我作揖:“姑,我求你别说了!”


    “干娘!你喝多了!”槐序跺脚,从我手里夺过酒葫芦,扔还给林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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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嘚嘚——”院外马蹄声响。


    林钟进屋,倒了一碗茶水,端与我道:“罗二英来了。”


    “什么?!”我与封峤面面相觑。


    槐序霸气起身:“我去会会她!”


    封峤跃起,拦在槐序身前:“不要!”


    “你让开!”


    罗二英冲进来时,正撞上这两人在拉拉扯扯,气得一把拔出匕首,插在桌上:“槐序!我要和你决斗!”


    槐序亦从靴筒抽出短刀:“斗就斗,谁怕谁?”


    僚人妹崽就是爽快!我吸溜一口茶水赶客:“去外头空地上斗,别把你林叔种的花踩了。”


    两妮子穿堂风似的刮出去,独留封峤凌乱:“姑!”


    我摆摆手:“女儿家的事,让她们自行解决。”


    封峤求救似的又喊:“林叔!”


    “不必担心。”林钟拍着封峤的肩道,“罗二英打不过槐序。”


    “你们——”封峤急得说不出话,转头跑了出去。


    我抚掌大笑:“别犯傻去拦啊!小心她俩合起伙来揍你!”


    林钟摩挲着他的酒葫芦:“封峤真是你的亲侄?”


    “堂的。”我瞟眼看他,“其实呢,我是把他当女婿养的。这孩子心眼不错,脑子也好使。往后我若是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指望槐序跟他给我养老送终喽。”


    林钟别过脸去:“我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慢着,慢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到底小我几岁啊?”我伸手去拉他,“看着我的眼睛,你该不是早就恢复记忆了吧?快说,这是好事呀,你瞒着我干嘛?”


    “我没有。”林钟拨开我的手,“他们回来了。”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我今年十七,你呢?”


    “我十八。”


    “那他呢?”


    “二十。”


    “二位哥哥姐姐,可愿与小妹结盟?”


    “好!”


    这流程我熟。


    我从碗橱里拿出三只碗,在二郎真君像前一字排开,又给香炉换上三支新香,冲着齐步进门的三小道:“跪下契吧。”


    送走罗二英,槐序捂着手腕叫痛。


    “放几滴血够了,不是叫你自杀。女儿呀,你割那么深做什么?”


    槐序眼泪汪汪:“第一次契,没经验么。”


    是啊,第一次契,谁又不是伤得最重的一次呢?


    我抠着手腕上最深最长的那道疤,心底倏然一惊,原来曾与我山盟海誓的少年郎——已经消逝十二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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