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开始后的第十二个小时,蓝军指挥部内的空气,压抑得像凝固的铅块。
屏幕上,代表己方的蓝色光点,被潮水般的红色箭头死死压制在代号“狼牙谷”的狭长区域内。
通讯频道里,断断续续的电磁干扰声,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喘息。
“指挥官!C4高地失守!我们侧翼完全暴露了!”
“请求火力支援!重复,请求火力支援!”
“红军的穿插部队已经快要切到我们身后了!再不突围,我们就要被包饺子了!”
副指挥官李格的额头全是汗,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发颤。
他盯着那个男人笔挺的背影。
陆津州。
蓝军的最高指挥官。
从演习开始到现在,他只下达了三个命令。
后撤。
继续后撤。
以及,放弃抵抗。
此刻,他正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象征着溃败的红色区域不断扩大。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
一道新的指令生成。
“命令,所有单位收缩防线,向谷底集结。”
李格的眼睛瞬间瞪大。
“指挥官!谷底是死地!我们……”
“把谷口让出来。”
陆津州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
“什么?”
李格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出谷口,等于彻底放弃了最后的天险,是引狼入室,是自寻死路。
陆津州没有解释。
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了李格一眼。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湖面,让李格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执行命令。”
同一时间,红军指挥部。
气氛与蓝军那边截然相反,一片欢腾。
“头儿!蓝军彻底被打残了!陆津州那小子是不是傻了?居然把部队往死胡同里赶!”
“照这个速度,天亮之前,我们就能活捉陆津州,结束演习!”
魏彻靠在指挥官的座椅上,双腿交叠搭在控制台上,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他听着下属们的吹捧,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沙盘上。
那片被压缩到极致的蓝色区域,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太顺利了。
陆津州这个人,他太了解了。
冷静、精准、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他会输,但绝不会输得这么愚蠢。
这种节节败退,不像是溃败,更像是一种……邀请。
“技术组,”魏彻忽然开口,敲了敲桌面,“给我全力破解蓝军的内部加密频道,我要知道,陆津州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是!”
五分钟后,技术组长官兴奋地跑了过来。
“头儿!破译出一段音频!好像是陆津州在跟他的副官说话!”
魏彻精神一振,立刻戴上耳机。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段清晰的音频传来。
不是作战指令。
也不是紧急通讯。
而是一段悠扬、沉静的,大提琴独奏。
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副指挥官摘下耳机,一脸荒谬:“这……这是什么意思?陆津州被打傻了,开始听音乐了?”
魏彻脸上的笑容,却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不是故弄玄虚。
这是陆津州在用最傲慢、最残忍的方式,对他进行宣告。
他在告诉他: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剧本里。
而现在,是欣赏你落幕的时间。
一股被戏耍的怒火,从魏彻心底猛地窜起。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野性。
“命令!所有主力部队,全速前进!冲进狼牙谷!”
副指挥官大惊:“头儿,不等后续部队跟上吗?万一里面有诈……”
“没有万一!”
魏彻的声音,如同咆哮。
“我要用最快的速度,用绝对的兵力优势,在他完成部署前,把他连同他的陷阱,一起碾碎!”
他要让陆津州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红军的钢铁洪流,如出笼的猛兽,咆哮着冲进了敞开的狼牙谷口。
就在最后一辆坦克驶入山谷的瞬间。
陆津州抬起了手。
他看着屏幕,像一个优雅的指挥家,挥下了最后的乐章。
“收网。”
一声令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山谷。
狼牙谷狭窄的入口和出口,被预先埋设的高爆炸药瞬间炸塌。
数万吨的巨石和泥土,彻底封死了红方所有的退路。
魏彻指挥部的屏幕,在剧烈的震动中,瞬间全黑。
“报告!与前线部队失去联系!”
“报告!卫星通讯被强电磁脉冲干扰!我们成了瞎子!”
“报告!后方……后方出现大量蓝军单位!我们的炮兵阵地被端了!”
“补给线!我们的补给线被切断了!”
噩耗,如同死亡的判决书,一条接一条地砸下来。
魏彻冲到指挥车外。
他看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脊和密林里,此刻,冒出了无数个蓝色的“幽灵”。
他们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精准、致命。
诱敌深入。
关门打狗。
中心开花。
他不是被击败了。
他是被当成一个傻子,彻头彻尾地,戏耍了。
演习结束的哨声响起时,魏彻正坐在已经失去所有信号的指挥车里。
车门被拉开。
陆津州站在门外,身姿笔挺,军装上,一尘不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内狼狈的魏彻,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漠然。
魏彻推开车门,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输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陆津州没有理会他的认输。
他径直走进被俘的红军指挥部,走到那张巨大的电子沙盘前。
沙盘上,红色的箭头依旧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像一个凝固的笑话。
陆津州伸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国际象棋的棋子。
黑色的,皇后。
他将那枚皇后,轻轻地,放在了代表魏彻指挥部的“国王”的位置上。
将死。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公共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
他的声音,通过频道,传遍了这片战场上每一个红蓝士兵的耳机。
“演习复盘。”
“第一,你的每一次进攻,都在我的引导之下。你的胜利,是我喂给你的诱饵。”
“第二,你的骄傲,让你无视了所有危险信号。你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你自己。”
整个战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着这场单方面的,堪称羞辱的审判。
陆津州放下通讯器,走到魏彻面前。
他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了第三点。
“而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是不该在演习之外,动了不该动的人。”
魏彻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津州,眼中的血丝,一根根爆出。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演习的胜负。
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私人的报复。
巨大的屈辱感,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看着陆津州那张冷漠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低,带着一丝自嘲的嘶哑。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回敬道:
“我记住你了。”
“陆津州。”
“这场我跟你之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