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
“姜小姐,”沈砚看着对面的女人,手指轻敲桌面,“京市国营服装厂,技术顾问。”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像在品尝一道味道古怪的菜。
“恕我直言,这个身份,配不上你的设计。”
姜窈用小勺搅动着咖啡,没有碰。
“沈先生认为,我的设计该配上什么身份?”
“设计总监。”沈砚语气肯定,“在香港任何一家顶级的时装公司。”
“我们厂,濒临破产。”姜窈抬头,目光平静无波,“我只是临危受命。”
她将“破产”二字说得云淡风轻。
沈砚眼中的探究更深了。
这不是谦虚,是自信。
他身体微微前倾,温润的表象褪去,露出商人的锋利。
“我对你的‘东方之韵’很感兴趣。”
“我想买断它,在海外的独家代理权。”
他盯着姜窈的眼睛,观察着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你只需要设计。生产、推广、销售,直到把它摆进欧洲最高档的百货公司,全部由我负责。”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家等着分红,成为国际知名设计师。”
他抛出的,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名、利,一步登天。
姜窈沉默。
空气中只剩下咖啡豆的焦香和无声的压迫。
“沈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清亮,“您知道,一旦被代理,我的‘东方之韵’,在海外消费者眼中,会贴上谁的标签吗?”
沈砚眯起眼。
“它会成为‘沈氏集团旗下中国风系列’,一件满足西方猎奇心理的精美商品。”
“它的故事,不再由我们自己讲述。它的根,断了。”
“所以,我拒绝。”
沈砚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
他设想过她会讨价还价,却没想过,她会直接掀了桌子。
“品牌?”他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姜小姐,一个连下个月工资都可能发不出来的工厂,拿什么跟我谈品牌?”
“你的设计,没有我的渠道,就是一张废纸。”
这是威胁,也是事实。
姜窈的背脊挺得更直,像一株迎着寒风的翠竹。
“所以,我不是来寻求您的‘恩赐’,沈先生。”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
她的目光,清澈、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忽然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温润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空白采购合同,推到姜窈面前。
“我给你一个合作的机会。”
“一万件‘东方之韵’系列成衣。”
姜窈的呼吸,停了一瞬。
这个数字,足以让整个工厂起死回生。
“但是,”沈砚的食指在合同上点了点,眼神锐利如鹰,“我只给你们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交货。”
“做得到,我们签长期的战略合作。做不到……”
他顿了顿,笑容玩味,“这次的样品,我按十倍价格买断,我们两清。你的品牌梦,可以醒了。”
这根本不是订单。
这是一场豪赌。
赌上整个工厂的产能极限,赌上她自己的未来。
姜窈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飞速计算。
时间、人力、布料、生产线……
每一环,都绷在断裂的边缘。
她抬起头,迎上沈砚那双志在必得的眼睛。
“沈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沙哑。
“合同,拿来。”
……
军区会议室。
陆津州看着报告上的数据,一个字都进不了脑子。
眼前晃动的,全是姜窈在展位上,与那些外商周旋的模样。
一个女人家。
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今天的会,先到这里。”他猛地合上文件,站起身,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广交会那边,安保工作我需要亲自去确认。”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吉普车一路疾驰。
他对自己说,只是去看看。
纺织品展区,他们厂那个简陋的展位前,围满了人。
陆津州挤进去,没看到想见的身影。
“姜顾问呢?”他抓住正在记单的小李。
“陆……陆团长?”小李吓了一跳,“您怎么来了?”
“姜顾问和一个港商,去旁边咖啡厅了,谈了一个多小时了!”
港商。
咖啡厅。
一个多小时。
陆津州心头那股无名火,轰然窜起。
他转身,大步走向咖啡厅。
隔着明亮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相对而坐。
那个男人,正将一份文件推向她。
姜窈也伸出手,去接那份文件。
他们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
那是一种陆津州从未见过的默契,一个他不曾踏足的世界。
然后,姜窈笑了。
不是对他那种客气、疏离的笑。
而是一种……如释重负、光芒四射的笑。
鲜活,生动。
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他再也无法忍受。
“叮铃——”
咖啡厅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急促刺耳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门口那个高大挺拔、浑身散发着骇人寒气的军装男人吸引。
沈砚和姜窈的交谈戛然而止。
陆津州无视了沈砚探寻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他们桌前,漆黑的眼眸锁定在姜窈脸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谈完了?”
他拉开椅子,紧挨着姜窈坐下,宽阔的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笼罩。
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强势的、不容侵犯的包围圈。
他抬眼,冰冷的视线扫过一脸错愕的沈砚,最后重新落回姜窈身上。
“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