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王庭寝殿内烛火摇曳。谢卿池还在昏睡着,他眉心紧蹙,仿佛陷在什么可怕的梦魇里。
江若璃坐在榻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就在这时,谢卿池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父王...不要……”
江若璃微微一怔。
她从未听过谢卿池提起他的父亲,只隐约知道老靖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谢卿池也因此背负着“弑父”的恶名。
“冷……好冷……”谢卿池在梦中瑟瑟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江若璃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
或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谢卿池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江若璃看着他难得脆弱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緒。
就在这时,薛岐端着汤药进来,见谢卿池安睡了,这才压低声音对江若璃道:“江姑娘,王爷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寒毒怕是会趁机发作,今夜务必好生照看。
“寒毒?”江若璃蹙眉,“王爷这寒毒为何如此顽固?到底是怎么染上的?”
老御医叹了口气:“王爷没跟您说过吗?这是多年前落下的病根了。那时王爷还是个孩子,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连忙躬身告退。
江若璃看着谢卿池沉睡的侧脸,心中疑窦丛生。她想起外界那些关于他“弑父上位”的传言,又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阴郁与偏执,突然很想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去。
夜深人静,烛火噼啪。谢卿池在梦中又一次不安地蹙眉,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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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谢卿池刚满十岁。
靖王府的练武场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雪中练剑。寒风凛冽,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练功服,冻得嘴唇发紫,却仍然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
“手腕再抬高三分!没吃饭吗?”靖王谢衍站在廊下,面色冷峻地看着儿子。
小谢卿池咬紧牙关,努力将沉重的剑举得更高。他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自从母妃三年前病逝后,父王对他越发严厉。文武双修,兵法谋略,朝堂权术……他必须样样精通,因为他是靖王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承王府的一切。
“王爷,池儿还小,这样练会伤身子的……”老管家忍不住劝道。
谢衍冷冷瞥了他一眼:“慈母多败儿,现在不对他严厉,将来如何在这吃人的朝堂立足?”
那时的谢衍是先帝的长兄,战功赫赫,权倾朝野。朝中多有传言,说先帝体弱多病,将来很可能传位于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兄。
而谢衍也确实在为此做准备,他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独子谢卿池身上,要求他必须比任何人都优秀,都强大。
练完剑,小谢卿池已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回到房中,老管家心疼地为他搓着冰冷的手脚,偷偷在他怀里塞了个暖炉。
“王爷也是为您好……”老管家叹着气,“这世道,弱者活该被欺辱。”
小谢卿池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他何尝不知道父王的苦心,只是偶尔也会羡慕那些可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那日大雪纷飞,一队禁军突然包围了靖王府,声称接到密报,说谢衍私调兵马,意图谋反。
谢衍临危不乱,只淡淡道:“本王接到线报,城外有叛军集结,特带兵前去剿匪,何来谋反之说?”
为首的禁军统领冷笑:“城外根本没有什么叛军!王爷还是随我等入宫向陛下解释吧!”
谢衍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有人假传情报,诱他调兵,再诬告他谋反。
谋反是大罪,一旦坐实,便是诛九族的下场。
那夜,靖王府灯火通明。谢衍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出来后,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神情。
他将小谢卿池叫到面前,屏退左右,然后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池儿,你怕死吗?”谢衍问得直接。
小谢卿池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坚定地摇头:“不怕。”
谢衍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染上浓重的哀伤:“好,这才是我谢衍的儿子。听着,今日有人陷害父王,说父王谋反。这个罪名一旦成立,靖王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难逃一死。”
小谢卿池震惊地睁大眼睛:“父王没有谋反!”
“我知道。”谢衍苦笑,“但对方布局周密,我们已无路可退。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指着桌上的匕首:“拿起它。”
小谢卿池颤抖着握住匕首,不明白父王的意思。
谢衍蹲下身,与他平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池儿,记住父王的话。成王败寇,这是权力游戏的规则。今日父王输了,但你不能输。你要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强大,让那些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说着,他突然抓住小谢卿池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父王?!”小谢卿池惊恐地想挣脱,却被谢衍死死按住。
谢衍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等我死后,你就拿着这把匕首出去,告诉所有人,你大义灭亲,亲手杀了谋反的父王。这样,你就能活下来。”
“不!我不要!”小谢卿池哭喊着,“父王不要死!”
谢衍眼中含泪,却露出一抹微笑:“傻孩子,这是唯一能保全你的方法。记住,活下去,然后……报仇。”
话音未落,他突然用力向前一倾,匕首整个没入心口。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小谢卿池脸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父王倒在他面前,脸上还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那一刻,十岁的谢卿池的世界彻底崩塌。
后来的一切如谢衍所料。小谢卿池“大义灭亲”的举动震惊朝野,先帝不仅赦免了他的罪,还嘉奖他的“忠义”。但与此同时,“弑父上位”的恶名也伴随了他一生。
那夜之后,谢卿池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任谁劝都不起来。他说是在忏悔,其实是在逼迫自己记住这份痛,记住这份恨。
也就是在那夜,他落下了寒毒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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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谢卿池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还感受着那把匕首刺入血肉的触感。
“做噩梦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看见江若璃坐在床边,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我……”他哑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江若璃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谢卿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苦笑一声:“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宁可你永远失忆,也不愿你再被仇恨吞噬?”
江若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他胸前的伤口,眼中水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