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茶魁大赛,是云沧城乃至整个大雍茶界的盛事。
天色未明,城中的喧嚣便已透过高墙隐隐传来,鞭炮声此起彼伏,锣鼓喧天,夹杂着人群的欢呼与叫卖声。
许暮站在窗前,外面的喧嚣与他无关,他的准备简单到近乎敷衍——不过是换上顾溪亭派人送来的那身衣裳罢了。
他抖开那件长袍,入手是冰凉滑腻的触感,上好的云锦,颜色如同初春茶树顶梢最娇嫩的那一抹新芽,清新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长袍之上,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图案,针脚细密,灵动飘逸,晨光照在上面微微泛着华彩,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奢华。
许暮不得不承认,顾溪亭这人虽然危险,但眼光确实好的惊人。
他褪下身上的素袍,换上这件翠色长衫。
云苓上前,将他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用一根嵌着碧玉的银簪固定,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落,平添几分傲然之气,她又取出一条与长袍同色的翠绿发带,系在许暮发髻末端,发带尾端随着动作微微飘动。
云苓做完这些后,向后退了一步,随即眼中发出惊艳的光芒:“公子……别说在云沧,就是以前跟着大人在都城,奴婢也没见过您这般俊美的茶师!”
许暮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袖口,转身看向门口,顾溪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倚在门框上。
晨曦的光勾勒出顾溪亭冷峻的侧脸,左侧眉骨的旧疤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只见他目光落在许暮身上,从上到下缓缓扫过,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顾溪亭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
然而,那点满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顾溪亭像是发现了什么瑕疵,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云苓和侍女们有眼力地退到一旁。
顾溪亭近在咫尺,许暮自幼孤僻,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对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本能躲避。
他却突然拉住了许暮腰间的锦带,玩味道:“别动。”
许暮呼吸一窒,身体僵在原地,确实动弹不得。
顾溪亭看也不看他,另一只手径直探向自己腰间,解下了一枚玉佩,那玉佩通体莹白,雕工精湛,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旁若无人地将玉佩系在了许暮腰间的锦带上,系好后才松开手,退后一步仔细端详。
原本略显素净的锦带,因这枚玉佩的点缀,瞬间变得不同,莹白的玉佩与翠色的长袍相得益彰,碧玉珠和金铃随着许暮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石上的叮咚声响。
“嗯。”顾溪亭甚是满意,摇开手中的折扇,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很贵的,茶魁大赛后,记得还回来。”
“……”许暮看着腰间的玉佩,一时无言。
这时,顾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许公子!时辰快到了,该出发……哇!”
他话没说完,目光触及许暮,瞬间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要是茶魁大赛比的是茶师的相貌气度,我看后边几场都不用比了!您这已经赢了啊!”
旁边的侍女们也忍不住掩嘴轻笑,纷纷附和,把许暮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难怪大人挑剔,这眼光确是极品。”顾意这话,一语双关,既赞了衣服,也暗指了人。
许暮没听出第二层意思,只是低头看着身上这身价值不菲的行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
两人在云鹤楼前停下马车。
楼外旌旗招展,楼内檀香缭绕。许暮迈进云鹤茶楼时,差点被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青年撞倒。
许暮低头整理自己被撞乱的翠珠,谁知那人不道歉,反而跟旁边的人开起许暮的玩笑:“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不小心呀。”
旁边一阵哄笑,生生将许暮架在了这里,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许暮并不是一个软包子,他皱了下眉,抬头与他对视,谁知那群人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盯着他的脸纷纷议论起来。
“你是,许暮?”
“许暮?许家茶园那个许暮?”
“他不是个傻子吗?”
“宋明璋。”一个月白华服的男子突然出现,终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
“三公子。”宋明辉等人齐齐作礼。
“许公子今日是代表监茶司参赛的,莫要失了礼数。”
来云鹤茶楼的人,谁能不知道监茶司呢,就算晏、庞、薛三家的家主齐聚在这,也不见得能从他手里讨到便宜。
那个叫宋明璋的果然怕了,一群人开始躲到晏清和身后像个缩头乌龟,没得半点茶师风骨。
“许暮公子,今日人多照顾不周,失礼了。”
晏清和其实长得还不错,气韵也不同常人,但许暮打心眼里讨厌他,明明是这群人欺负自己,他一句照顾不周性质可就变了。许暮不欲与他多言,微笑点头便离开了。
楼上顾溪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许暮生人勿近的模样,总觉得奇怪,许暮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是这样,难道许暮……
“你们都离他远点,那是顾溪亭派来夺魁的。”只见许暮走后晏清和立马收了笑,提醒宋明璋一行人。
“就凭他,你看他刚才话都不说一句,找个傻子来参赛,打扮的倒是好看,莫不是成了人的金丝雀……”
晏清和眼神骤冷,宋明璋声音越来越低。
“那顾溪亭油盐不进,你若还想夺魁,就把嘴闭上,一会儿好好表现就行。”
“是。”
楼里虽然嘈杂,几人也压低了谈话的声音,但今天九焙司的人都在暗处,负责探听的雾焙司还是原原本本地将他们的谈话,呈在了顾溪亭面前。
“金丝雀?”顾溪亭看到这三个字,不屑冷哼,“呵,那可是个会啄人眼睛的猎鹰。”
顾溪亭向许暮的席位望去,只见他端坐着,仿佛听不见周遭的议论,气韵跟那些走后门的茶师截然不同。
许暮仿佛感知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抬头望向顾溪亭的雅间,突然歪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顾溪亭有些愣住,这么多人,许暮竟然没有避讳跟自己相识……
铛!铛!铛!
青铜锣响,人潮逐渐散去,台上都知提醒:“茶魁大赛一试即将开始,请诸位茶师就位!”
虽然每次参加斗茶的人都大差不差,但总有第一次参加的,都知还是复述了一遍规则。
“诸君,请了!”
山水上,江水中,茶烟轻扬烹新玉。
檐角铜铃轻响,许暮悠然投茶、摇香,是华顶云雾的味道,细嫩烘青的茶类,泡法也是别具一格。
首冲要半杯沸水,第二冲要等水温在八九十度之间时再次注水,每次蓄水也不能等杯干再续。
“松风入瓯三分沸。”许暮玉指轻点,半盏滚水悬若银线,正浇在盏底。冷雾腾起的刹那,他忽地抬腕收壶,细密水珠凝在袖口绣的竹纹间。
二楼雕栏处,顾溪亭的茶盏已凉透多时。他望着许暮低垂的睫羽在雾气中轻颤,恍惚又见着那年雨里,他背着自己,从母亲坟前艰难回到茶园……
“便是此时。”许暮唇间溢出的轻语惊破满室喧哗。
第二道泉流自急须注中倾出,在茶烟将散未散时续上,在盏心绘出千峰叠翠。
“他竟不用试温石便知水候。”几位白发苍苍的品茶官早已离席围拢,枯枝般的手指悬在茶烟之上颤抖。
最年迈的那位忽然老泪纵横:“三十年了……自茶仙陆鸿渐仙逝,再未见过这般松涛注的绝艺。”
反观宋明璋处,鎏金茶杓舞得如戏子水袖,银匙击盏奏出《霓裳》曲调。
他特意将碾茶动作放缓三拍,孔雀翎羽扫过围观贵女们的云鬓,惹得阵阵娇呼。
茶汤未成,锦帕香囊已落满案头。
顾溪亭嗤笑着碾碎掌中茶饼。自当今圣上登基后,这般浮华做派倒是盛行。
许暮那套返璞归真的手法,倒像是从《茶经》残卷里走出来的古魂,在这满楼锦绣堆中照出一痕月色。
宋明璋一直留意着许暮的动作,没想到他竟有这等本事,心下生出歹计,他的鎏金壶突然溅出滚水,直扑许暮腕间。
剑穗无风自动,待众人回神,顾溪亭早已从二楼旋身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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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广袖如流云卷过案几,不仅避过烫水,还顺势将最后一滴茶露点在青瓷盖沿。
叮然清响中,宋明璋案上堆砌的茶具,碎了半数。
“茶沸则苦。”顾溪亭拂去袖上水痕,走到评委席中间坐下,看着宋明璋缓缓道出,“人躁则拙。”
宋明璋自作聪明的举动,让晏清和十分恼火,若不是大哥非要举荐,就凭他……
“罢了。”晏清和紧握拳头,谁让他不是晏家的嫡子呢。
晏清和不知,他这些小动作,早就被顾溪亭尽收眼底。
铛!铛!铛!
檐角铜铃轻颤三响,首试“碧泉烹玉”终了,顾溪亭和晏家家主晏无咎之间真正的较量也要开始了。
茶汤依次排开,此局需选出十二名茶师进入第二轮比赛,本应最无悬念的许暮,此刻却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拿到五位品茶官中三人的支持,便可再晋级,许暮手中握了两枚通过,两枚反对。
最关键的一枚通过,在那位最年迈的品茶官周老手中,他枯槁的手指几乎戳进茶汤里,颤颤巍巍地捧起茶盏,浑浊眼底映着琥珀光:“松涛注玉,烟凝鹤影……这是陆鸿渐《茶经》里失传的烟霞手啊!”
宋明璋的孔雀翎早已被茶烟打湿,他阴恻恻盯着周老:“晏家年年给周府送明前雪芽,大人莫不是吃糊涂了?”
楼上晏无咎指尖叩桌的声响蓦地加重,周老袖中的密信已被冷汗浸透——那是晏家以他在北境参军的孙儿性命相胁的警告。
周老放下茶盏,突然冷笑一声,表情视死如归,重重将那枚写着反对的茶型陶牌摔碎:“老夫品茶四十余载,宁断头不折骨!”
伴随着“许暮,晋级!”的铜锣声响起,周老也瘫坐在地,顾意上前扶起他,趁旁人不注意,递给他一枚刻着“周”字的玉佩。
周老不必细看也知道,那是他孙儿的家传玉佩,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意:“这……”
“周老,地上凉。”顾意眼神阻止了他继续发问,只是扶着他颤颤巍巍起来,随后站回到许暮身后。
只见周老挺直了腰板儿,将写着“通过”的茶叶陶片放到许暮面前:“许公子这碧泉烹玉,颇有茶魂,老朽也自愧不如。”
许暮不知道顾意干了什么,但也能看出周老的底气足了,便恭敬作揖:“周老您过奖了。”
“铛!”铜锣声响,十二盏定,许暮惊艳四座!
许暮刚才的表现,在云鹤楼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许暮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还是以前那个在云沧默默无闻、甚至被人嘲笑为傻子的许暮吗?!
许暮在顾意的护卫下,随着人流向外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凑上来打招呼,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
“许公子!恭喜恭喜!首试风采,令人叹为观止啊!”
“许贤侄!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许家茶园后继有人啊!许公子真乃茶道奇才!”
许暮被一群人簇拥着,耳边充斥着各种恭维和套近乎的话语。
他脸上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这些人几天前或许还在嘲笑许家那个傻子,如今却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顾意跟在许暮身边,昂首挺胸,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仿佛刚才技惊四座的是他自己一般,神气得不行!
许暮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登上马车,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许暮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目养神,腰间玉佩下的金铃随着马车颠簸发出的叮咚声,像一首安神的曲子。
马车驶回顾府,在府门前停下。
许暮刚掀开车帘准备下车,便看到顾溪亭正翻身下马。
两人在府门前相遇。
顾溪亭停下脚步,对着许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公子,请。”
许暮微微一怔,今日若非顾溪亭及时挡下那滚水,后果不堪设想,他对着顾溪亭做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顾大人,也请。”
腰间玉佩的金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为这无声的默契,轻轻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