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的那个想法虽然危险,但也不算冒险,任何有关茶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在穿书之前,他那间名为暮雪的茶室,就是他漂泊灵魂的归宿。
日复一日,守着氤氲茶香,外人看来或许清冷无趣,但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无常世间唯一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安全感。
如今,脚下这片陌生土地,竟也以茶脉为根基,这个认知,让许暮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老天爷总算是开了回眼,没把他彻底扔进绝境。
许暮牵着许诺的手回到茶园,天光明亮,他才第一次看清了入口处那块被烟熏得半黑的石碑,在焦痕中依然清晰可辨:许如故。
“如故……如顾……”
许暮喃喃自语,想来顾溪亭昨夜所言非虚,这块石碑,无声诉说着两家似乎确有不小的渊源。
许暮蹲下身,指着界碑问许诺:“小诺,顾家和咱们家,以前关系很好吗?”
许诺歪着脑袋,脸上全是茫然:“顾家哥哥应该是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云沧了,娘亲好像是跟爹爹提过顾家姨姨……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爹爹和娘亲走的那年,我也还小……”
许暮看着许诺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心头酸涩,他不是那种会哄孩子的人,只能笨拙地伸出手,揉了揉许诺的头顶,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两人走进茶园,看着面前满目疮痍的景象,好在山顶还有一片茶丛幸免于难。
可光有茶叶还不够,要制成他记忆中的其他茶类,需要特定的工具,特定的环境。
但,许暮愿意一试,他骨子里那股对茶的执着,如同外公当年塞给他的野山楂,酸涩过后,总能品出一丝回甘。
许暮从小屋的角落里,翻出个落灰的背篓。
“走,我们去采茶。”许暮拍了拍背篓上的灰,递给许诺一个神采奕奕的眼神。
山顶的茶园,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许暮熟练地掐下最鲜嫩的一芽一叶,鼻尖萦绕着清新凛冽的茶香,连日来的紧绷和惊惶,竟在这片绿意中被冲淡了些许。
“雾锁千树茶,云开万壑葱,香飘千里外,味酽一杯中。”
置身其间,许暮仿佛又回到了外公的茶山。
“哥,你看这个芽!”许诺举着一枚肥硕的茶芽,脸上洋溢着纯真笑容。
许暮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许暮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此人正是顾意。
许暮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儿: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暮压下心头的惊悸,将许诺护到身后:“你家主子?顾溪亭?”
“是的!”顾意点点头。
“又是为了他娘亲的遗物?”
“是也不全是,但或许是好事儿呢?”
跟顾溪亭扯上关系的好事?那煞神昨夜杀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许暮在心底冷笑,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想起惊蛰说过的话:夺得茶魁不仅有千两黄金赏赐,还可直入监茶司。
他低头看了眼抓着他衣角的许诺,罢了,既承诺了要为她闯一闯,那么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去探一探吧。
“带路吧。”
两人跟着顾意走下山,茶园门口竟停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许暮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
至少这待遇,比昨夜刀剑相向要好得多,暂时应该也没有性命之忧。
马车驶入云沧城,最终停在一座气派而不失雅致的府邸前,朱漆大门,石狮镇守,门楣上悬着「顾府」二字。
踏入府内,许暮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何不食肉糜。
许家茶园里连个遮风挡雨的完整屋子都难寻,这里却是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庭院中奇石错落,回廊下挂着精致的鸟笼,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茶香。
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府主人的考究与财力。
顾意引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轩榭。
听到脚步声,顾溪亭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落在许诺身上,甚至微微弯下腰,将视线与她齐平,柔声问道:“小许诺,昨夜睡得可好?”
许诺怯生生点头,手紧紧抓着许暮的衣摆。
顾溪亭直起身,对一旁的侍女道:“云苓,带许诺姑娘去吃点东西,小厨房新做的茶糕,应该合她口味。”
“是,大人。”名唤云苓的侍女上前,对许诺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
许诺有些不安地看向许暮,许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
看着云苓牵着许诺离开的背影,许暮心中复杂难言,顾溪亭对许诺的态度,始终让他觉得,这人或许还没坏到根上。
可昨夜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和眼前这个会关心许诺昨天睡的怎么样的男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许诺走后,顾溪亭的目光重新落回许暮脸上,那点短暂的柔和也消失殆尽。
他走到主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说说吧,你在那馄饨摊儿上,跟惊蛰说的什么红茶、白茶、黑茶,是什么东西?”
许暮心头一凛,语气已然冷了下来:“你监视我?”
顾溪亭看向许暮,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许大公子,我娘亲临终托付的东西,还在你许家茶园里下落不明,我派人看着你,有何不可?”
许暮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姿态,心里不由窜上来一股火,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迎上撞上顾溪亭冷峻的眼眸忽又顿住,猛然清醒过来。
不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顾溪亭如此在意他娘亲的遗物,却能在听到自己关于新茶的言论后,暂时放下那件事,这恰恰证明,自己脑子里那些关于六大茶类的记忆,是极其重要的筹码。
既然是筹码,就不能轻易交出去。
许暮深吸一口气,迎着顾溪亭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要当茶魁。”
顾溪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呵,好大的口气。”
许暮毫不退缩:“口气大不大,试试才知道,听闻此次茶魁大赛,顾大人也会亲自主持,你既因我所说的六大茶类唤我前来,想必也是需要我这把利刃。”
顾溪亭玩味地看着许暮,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猎物。
只见他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许暮面前,精准地捏住了许暮受伤的左肩!
剧痛瞬间袭来,许暮闷哼一声,额角也渐渐渗出冷汗,但他却咬紧牙关不示弱,死死回视顾溪亭的眼睛。
顾溪亭终于放过许暮的肩膀,但反手又掐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当茶魁?那可能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猛地松开手,许暮踉跄一步,捂住剧痛的肩膀。
顾溪亭退后一步重新坐回主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不过,你若真能做出你口中那惊世骇俗的茶来,我保你当上茶魁。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当茶魁?你可知道茶魁意味着什么?”
许暮忍着痛回道:“挣钱,为了活下去,那顾大人为何保我?”
顾溪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的,是大雍的茶脉易主。”
许暮心头一震:这就叫反派死于贪心?
晏家固然不是好东西,但眼前这位监茶使恐怕更加深不可测。
然而审视当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许诺需要庇护,与虎谋皮,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顾溪亭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轻哼道:“如何?”
“成交。”许暮猛然抬头,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顾溪亭被他的明亮晃了一下神,片刻后微微点头——这便是协议达成了,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顾溪亭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许暮身上:“说说看,你都会些什么?除了那些闻所未闻的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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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暮挺直脊背:“与茶有关的一切。”
“哦?”顾溪亭眉梢微挑,似乎被他的自信勾起了一丝兴趣,他朝顾意使了个眼色。
顾意会意,立刻转身出去。
片刻后,顾意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回来,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白瓷茶具,旁边还有一个红泥小炉,里面的水将沸未沸。
顾溪亭的目光扫过茶具,缓缓开口:“茶魁大赛,共有三试,分三日举行。”
首试,碧泉烹玉,讲究的是雅。茶魁立于人前,举手投足,行云流水,需有旁人望尘莫及的气度风华,茶未入口,人已入画。
次试,幽兰凝馥,讲究的是智。百茶之香,千变万化,需有洞悉毫微辨香识源的敏锐灵觉,
终试,青峰焙雪,讲究的是匠。心手相应,火候天成,需有赋予其魂魄的匠人之心,茶成之时,天人合一。
顾溪亭说完时,顾意的托盘刚好放到许暮面前的案几上。
顾溪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许暮:“你说你要夺魁,那就让我先看看,你这碧泉烹玉的模样,够不够格。”
许暮看着眼前光洁如玉的茶具,撩起沾着泥污的衣摆,在案几前安然落座。
肩伤隐隐作痛,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跟雅毫不沾边儿。
他先以指尖感受着水汽,试壶内水的温度,随即,取过茶则,舀起茶叶,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温杯烫盏,水流如线,注入白瓷茶壶时,竟无半点溅落,投茶、注水、出汤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
滚水注入,清香四溢,许暮接着执壶分茶,手腕轻转,茶汤如同山涧清泉,精准地注入三只白瓷盏中,七分满竟分毫不差。
整个过程,许暮神情专注,眉宇间那点朱砂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那份沉静与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竟让这简陋的轩榭,也染上了几分出尘的意境。
顾意站在一旁,眼中难掩惊异,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
只见顾溪亭那双总是淬着冰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欣赏,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顾意心头一跳,刚想轻咳一声提醒主子注意形象,顾溪亭却突然开口:“可以了。”
许暮执壶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顾溪亭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挑剔:“你过关了,但茶之一事,当赏心悦目,把你身上这身破烂换了再说吧。”
许暮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去。
顾溪亭却不再看他,转向顾意吩咐道:“收拾两间清净的院子出来,让许家兄妹住下,然后把城里最好的裁缝叫来,给他量身,做几件像样的衣裳。”
他目光重新落回许暮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我顾溪亭一手托举的茶魁,怎么能像从乞丐窝里爬出来的?”
许暮攥紧了拳头,寄人篱下,受人施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他几乎要脱口拒绝,但目光瞥见窗外,云苓正牵着许诺的手走过回廊,小女孩手里似乎还捏着半块糕点……
为了许诺,许暮忍了,他垂下眼眸道:“多谢顾大人。”
顾意领命,唤来一名侍从,将许暮带了下去。
看着许暮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顾意忍不住低声道:“主子,您其实还是念着旧日交情的吧?何必用那般上刑似的手段试探?”
顾溪亭端起许暮刚刚斟好的那盏茶,凑到鼻尖,表情甚是满意,他沉声对顾意道:“挑战根深蒂固的世家、延续大雍茶脉这条路,九死一生。我需要的是能劈开荆棘的刀,不是只盯着眼前几两银子的软骨头。”
他啜饮一口茶汤,感受那清冽回甘的滋味,许暮这碧泉烹玉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顾溪亭放下茶盏继续:“他说是为了挣钱,但他刚才的眼神,对茶事有近乎偏执的执着和敬畏,却唯独没有贪婪。”
他看向许暮消失的方向,大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茶师了,这个人,他必须紧紧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