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笼罩在黑夜当中,四周寂静,只能听到偶尔的虫鸣。
水仙只着一件素绢寝衣,外罩同色的薄纱长衫,独自一人缓缓踱步在庭院之中。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愈发清冷,隐约能照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轮廓。
孕中体热难当,又无冰块祛暑,她辗转难眠,索性出来透透气。
庭院旁边,是无人居住的偏殿,被屋檐挡着,雕花窗的那边黑漆漆的。
昭衡帝悄无声息地立于那片阴影里,借着半开的窗,无声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月下那抹清冷的身影上。
她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抬手轻轻按揉着后腰,似是有些疲倦。
他看得极仔细,发觉半个月未见,她竟单薄清瘦了不少。
是孕中不适?还是她困于永乐宫而委屈?
昭衡帝克制着想要推门而出,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更深地隐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不知过了多久,水仙困意涌上,转身缓步走回正殿。
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彻底隔绝了月光,也隔绝了那道无声追随的目光。
昭衡帝又在黑暗中伫立良久,直到确认正殿再无动静,灯烛都灭了。
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离开了仿若被六宫遗忘的永乐宫。
回到乾清宫后,昭衡帝唤来冯顺祥。
“传朕口谕。
昭衡帝的目光落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脑海里却仿若看见月光下那道清冷的身影。
“即刻起,永乐宫每日冰例务必足额及时送达,不得有半分延误。再有懈怠者,慎刑司伺候。
“是。冯顺祥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还有,昭衡帝顿了顿,“让太医院当值,每日晨起去一趟永乐宫请脉,务必保瑾妃与龙胎安康。
月份一天比一天大了,她怎么会越来越瘦。
昭衡帝陷入沉思,连冯顺祥何时应声,又何时退出去的都恍若未闻。
翌日一早,银珠脸上带着久违的喜色,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内务府送冰来了!足足两大盆!
她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将冰块小心翼翼地搬进殿内,丝丝凉意瞬间在闷热的殿内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她又端来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盅,盖子一掀开,浓郁的参汤香气扑鼻而来。
“您瞧,这是小厨房刚炖好的老参乌鸡汤,最是滋补。之前天热您总吃不下,如今有了冰,殿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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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了您可得多进些补品把身子养好。”
银珠小心地将汤盅放在水仙面前的矮几上“今早太医也来请过脉了说您体虚火旺正该好好进补呢。”
水仙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盅热气腾腾的补汤却没有伸手。
“银珠你喝了吧。”
银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娘这.这是给您补身子的呀?太医说了您”
“我知道。”
水仙打断她语气温和“你这些日子跟着我担惊受怕跑前跑后也辛苦了。这汤你替我喝了。”
“可是.”银珠看着主子清减的脸颊担忧道:“娘娘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
水仙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眸光沉静如水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银珠你要记住在这深宫之中谋事先谋心。”
她看着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你以为这后宫发生的种种真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水仙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盅补汤“喝了吧别浪费了
——
长信宫正殿内檀香轻袅升于香炉之上。
易贵春穿着一身桃粉色宫装裙摆处绣着繁复的桃花金纹。
她对着铜镜仔细整理着鬓发和步摇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恍然。
这身衣裳是她刚入宫不久第一次侍寝后昭衡帝曾夸过一句的旧衣。
听到殿外传来的通传声易贵春立刻起身迎至殿门盈盈下拜:
“臣妾恭迎皇上。”
她刻意微微侧首又稍稍提起裙摆想让昭衡帝注意到这身旧衣。
昭衡帝步入殿内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并未多做停留径直走向主位坐下。
易贵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绽开亲自奉上香茗。
“皇上您瞧臣妾今日这身衣裳.”
她终于忍不住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轻声提醒。
昭衡帝这才又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努力回忆:“哦?这衣裳瞧着有些眼熟。”
易贵春道:“皇上忘了?这是臣妾刚入宫那年在畅音阁陪您赏月时穿的.您当时还说这颜色衬臣妾呢。”
“是吗?”昭衡帝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似乎并未在意“这些小事记不清了。”
易贵春没有气馁她坐到昭衡帝下首的绣墩上声音放得更柔:“说起刚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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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臣妾还记得选秀那会儿呢。”
“那时在家臣妾的娘亲总说女孩子家读些诗词歌赋、女戒女训便是本分那些讲经世治国的正经书卷读了也无甚用处平白耗费精神。”
“可臣妾那时懵懂在殿选时竟不小心提到臣妾读过那些无用之书.”
她顿了顿观察着昭衡帝的神色“没想到皇上您非但未怪罪反而夸臣妾心思纯澈是难得的贤德呢。”
她试图用这段旧事来证明自己温婉的本性从未改变唤起昭衡帝曾经对她的好感。
昭衡帝听着
他随口应道:“哦是有这么回事。”
晚膳的气氛沉闷而尴尬。
易贵春搜肠刮肚地找着话题昭衡帝却显得心不在焉。
终于晚膳撤下。
易贵春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涩鼓起勇气靠近昭衡帝:
“皇上.今夜可要留宿长信宫?”
她语带期待。
“臣妾特意调制了一种新的安神香用料极是讲究想请皇上一同品鉴.”
昭衡帝却在这时站起身打断了她的邀约。
“不了。”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今夜朕答应了去温贵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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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有些不适。”
说完不再看易贵春微微泛白的脸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爱妃早些安置吧。”
“恭送皇上.”
易贵春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
她脸色难看地直起身冲回内室一把扯下身上的桃红色外衫狠狠掼在地上。
“易书瑶”
她咬牙切齿语气怨毒:“一个**的庶女!靠着那张脸也配封贵人?!”
易贵春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
“娘娘息怒!”一直侍立在一旁的雪梅见她情绪失控忍不住小声劝慰。
“这次.这次能顺利从冷宫出来还多亏了温贵人暗中送进来的那几副药”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雪梅的话。
易贵春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雪梅脸上力道之大打得雪梅一个趔趄。
“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易贵春双目赤红厉声呵斥“本宫用得着你来提醒本宫欠了那个小**的人情?!”
雪梅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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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
她看着易贵春因愤怒而扭曲的侧脸,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自从服用了温贵人送来的那副能让人暂时疯傻的药后,虽然效果显著,成功让易贵春出冷宫。
但娘娘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像一根随时会被点燃的爆竹。
温贵人当时信誓旦旦说那药绝无副作用,可雪梅看着眼前主子失控的样子,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揣测。
“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易贵春烦躁地挥手。
雪梅如蒙大赦,连忙捂着脸,低着头,快步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内室。
回到自己狭小简陋的偏房,雪梅才敢让泪水滑落。
脸颊火辣辣地疼,心口也堵得慌。
她疲惫地走到桌边想倒杯水,目光却倏地定住了。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瓷圆盒。
盒子没有任何标记,不知是谁放到这里的。
雪梅疑惑地拿起盒子,轻轻打开。
一股清雅淡然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里面是细腻莹白的膏体。
她用手指沾取一点,轻轻涂抹在生过冻疮,依旧有些粗糙的手背上,那清凉舒适的感觉瞬间缓解了令人不适的干涩。
这.是润手养颜的香膏?而且品质极好。
雪梅的心猛地一跳。
这偏房只有她自己住,谁会悄无声息地送来这样一盒名贵的香膏?
她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脸和那双带着冻疮疤痕的手,犹豫再三。
这香膏来路不明,本不该用。
可那细腻的触感和淡雅的清香,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沾取了一点,仔细涂抹在脸上和手上。
与此同时,永乐宫。
水仙端坐在妆台前,她手中正把玩着一个与雪梅房中一模一样的青瓷圆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