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王海，那条刚咬钩的鱼在挣扎着。
他比我预想的还急。我深吸一口气，没立刻接。让它多等几秒，就像我真的在犹豫着。
安静了几秒，又震动起来。这火候是到了。
我滑开接听，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喂？王海？”
“琳琳！我的好琳琳！”王海的声音又急又热切，透过听筒都能想象他迫不及待的样子。
“怎么样？有消息没？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你小点儿声！”我故意急促地打断他，“我刚…刚从会议室出来！旁边还有人！”
“好好好，我小声，我小声！”他立刻降了八度，透着股鬼祟，“快说快说，有戏没？”
我快步走到更僻静的走廊拐角，张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紧张、兴奋、贪婪、虚荣、零碎模糊。
“我…我冒险了！”我刻意表现出颤抖的声音，还带着点后怕的腔调，“差点…差点被陈主任发现！”
“啊？没出事吧？”他声音也随之紧张起来。
“没…就是吓死我了！”我急促地换了口气，好表现出心有余悸。
“我就…就溜进去想看看有没有废弃的打印稿…真让我碰上了！”
“好样的琳琳！我就知道你能行！看到什么了？快说！”他急不可耐道。
“就…就半页！”我强调着，以显得珍贵又惊险，“扫了一眼！好像是…是鹰眼项目材料那块出大问题了！”
“材料？什么材料？快说！”他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代号…好像是CZ-7？”我故意说得不太确定，“对！就是CZ-7！听他们在会上吵翻天了，说这材料说是有致命缺陷！”
“CZ-7…”他重复着，似乎在记，“什么问题？性能不行？”
“低温！”我煞有其事，“他们在吵…说这CZ-7到了零下七十度，一个叫Y参数的东西就…就抽风了！对，Y参数！”
“Y参数？具体数值呢？波动多大？”他追问，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数值？”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质疑的不满和一丝委屈，“我哪看得到具体数值！”
“就听他们吵吵，说在什么Y-3系数附近…那个值，波动得厉害！一会儿+15%，一会儿-20%的…好像还不止！根本稳不住！”
我喘着气，并表现出邀功的暗示：“赵工…就是那个项目大拿，拍桌子吼‘这Y-3系数稳不住，低温就是死路！”
“项目都得黄！’…我听得清清楚楚！这…这算不算大问题？”
“算！当然算！太算了！”王海的声音透漏着兴奋，像捡到了金元宝。
“琳琳！你太牛了！这才是真正的内幕！这才是值钱的东西！”
“值钱…”我故意喃喃道，表演出带着点儿贪婪的向往，随即又惊恐。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干了！今天差点被发现！陈主任眼睛毒得很！这事…这事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啊琳琳！”他立刻打断我的退缩，语速飞快，“就这一次！再帮哥一次！”
“弄点更实在的！照片！哪怕就拍个公式！或者…或者他们讨论这问题的会议记录？录音也行啊！”
“录音？会议记录？”我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那东西我能碰？绝对不行！”
“琳琳！我的好琳琳！”他声音带着哀求，又像是刻意表现出的诱哄。
“想想！想想你爸！想想你妈！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就冒一次险！我给你找绝对安全的法子！不沾手！保证不让你沾一点腥！”
我沉默着，只留下压抑的呼吸声。这份沉默，就是我挣扎的证明。
“我…我…”我刻意结结巴巴，表现出充满恐惧和犹豫的样子，但最终，又要表现出被贪婪和一点点“我能搞定大事”的虚荣心压过。
“我…我试试看…但…但不能保证！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他急切地问。
“得加钱！”我脱口而出，声音还必须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和市侩。
“风险太大了！翻倍！不！三倍！而且…而且你得先付一半定金！不然…不然免谈！”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大概在盘算，在衡量这份“内幕”的价值和我这个“棋子”的贪婪程度。
几秒钟后，他几经犹豫后的声音传来：
“行！三倍就三倍！定金马上打你那个卡！”
“琳琳，我就知道你够意思！等你消息！记住，要实在东西！参数！公式！波动范围！越具体越好！越快越好！”
电话啪地挂了。忙音。
我慢慢放下手机，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我把手机握紧，那个精心设计的“CZ-7”，那个虚构的“Y-3系数”，还有那个模糊的波动范围，已经像带着钩的鱼饵，狠狠扎进了王海和他背后阴影的喉咙里。
回到工位，屏幕上，飞腾精密那份标红的进度报表还开着。
工作不能停。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
“李工，飞腾精密节点延迟确认邮件已发。附件是他们上周提供的测试数据包异常点截图（编号：FT20230517-ERR003），请查收。”
“按流程，需他们48小时内提交书面说明及整改计划，否则提请暂停合作评估。”
按下发送键。日常的流程，此刻是我这次表演最好的掩护。
刚发送完，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加密通讯图标又闪烁起来。是张薇。
点开，只有一行字：【饵已下，鱼情急。稳住，按计划走。】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敲下回复：【明白。他催要具体参数或文档。已按‘模糊零碎’原则回应，并加价三倍索要定金。等他下一步。】
发送。
几乎同时，张薇的回复又跳出来：【好。定金账号确认监控中。他越急，暴露越快。保持通讯畅通，非紧急不联系。】
【收到。】
关掉窗口，桌面恢复成普通的办公界面。那份标红的飞腾精密报表，旁边是堆积的待处理文件。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有我知道，平静水面下的正在进行时。
电脑旁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
我定了定神，拿起听筒：“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小孙，我赵志远。”赵工的声音传来，“你刚发我的那份关于天弓项目外协件入厂复检流程优化的草案，我看过了。”
“赵工你说。”我的声音立刻恢复了职业化的平稳。
“整体思路不错，特别是增加了对供应商关键人员背景动态复核这一条，很有必要。”
“不过第三部分，关于抽检比例动态调整的触发阈值，我觉得还可以再细化一下，结合历史数据和风险等级做个矩阵模型，更科学。”
“好的赵工，我记下了。”
赵工语气缓和了些，“最近这个项目压力大，辛苦了。”
“应该的，赵工。”我应道。
挂了电话。我翻出那份优化草案，在赵工提到的部分做了个标记。
流程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滴水不漏。完善它，就是我的职责。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提示音。
【您尾号0903的银行卡于11时23分转入人民币1,800,000元…】
王海的定金，到了。
我看着那串数字，没有欣喜，只有一种例行公事的确认。
鱼线那头，咬钩的家伙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CZ-7，Y-3系数……这顿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计划，他们开始往下吞了。
我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份天弓外协件复检流程草案上。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开始根据赵工的建议梳理细化点。
此刻的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文件翻页的声音，规律而平静。
平静之下，致命的诱饵，已经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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