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得真累。”我对着空荡的办公桌小声嘀咕了一句,刚才那通电话,比连轴转三天整理审计材料还费神。
张薇说得对,跟这种人打交道,走错一步,就是悬崖。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待处理表格,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张薇那双沉静又锐利的眼睛,还有她最后那句叮嘱:“等他联系你,记住,疲惫、烦躁、抱怨审计,但别答应他任何事。”
现在戏唱完了,钩子也抛出去了。王海,或者说他背后那个叫“影子”的势力,会咬钩吗?咬多深?
就在我琢磨着这些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这个时候?我拿起听筒:“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孙工,”是保卫科的小王,“仓库那边刚清点完一批报废的旧服务器机柜。”
“好像里面有份你们中心以前登记过的设备清单备份软盘?”
“年头太久了,东西杂,怕弄混,想麻烦你过来看一眼确认下是不是能直接销毁?就在三号旧物料仓库。”
设备清单备份软盘?还三号旧物料仓库?那地方都快成古董陈列馆了,平时除了定期巡查的保卫科,根本没人去。
我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这是张薇的讯息到了。她用了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最不起眼的联络方式,用看似合理的工作借口。
“哦,行,我马上过去看看。”我让声音听起来带着点被打断工作的无奈。
“真是的,审计这边还一堆事呢……知道了,这就来。”
放下电话,我深吸一口气。三号旧物料仓库,位置偏僻,监控死角多。张薇选这个地方,安全。
推开门,仓库里很暗,只有高处那几扇积了厚厚灰尘的窗户透进一点儿微弱的光亮。
空气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这边。”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我循声走过去,借着一点微光,看到张薇靠在一个旧服务器机柜后面。
“怎么样?”我走到她身边,声音也压得极低。仓库的寂静放大了我们的每一次呼吸。
张薇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电话录音我们拿到了,经技术处理,很清晰。”
我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孙琳,你演得很好。王海的反应,尤其是最后那段沉默和突然的热情降温,非常说明问题。”
“他的试探意图赤裸裸,而且急于想确认我们内部的‘混乱’程度,为他下一步行动铺路。”
“他的试探意图非常明显,而且急于想确认我们内部的‘混乱’程度,为他下一步行动铺路。”
“那…‘影子’?”我忍不住问出来。
张薇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你发现的那些‘小石子’,王海频繁接近你的时间点和他公司背景的疑点。”
“包括你这次故意释放的‘审计’信号,它们单个看起来可能微不足道,甚至像巧合。”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但把它们放在一起,沿着时间线和关联脉络梳理,就像散落的珠子被串了起来。”
“技术部门通过通信模式分析、资金流向追踪、还有你提供的关键接触点信息,已经初步锁定了一个围绕在王海周围的小型网络。”
“这个网络,目标明确指向我们北峰的核心信息流,尤其是近期新项目的供应链节点和部分非涉密但敏感的内部流程信息。”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锁定…一个网络?”我重复着,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冲击力还是不小。
“对.”张薇点了点头,“‘影子’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利用商业合作和社会关系伪装起来的刺探网络。”
“王海是其中比较关键的一环,负责接触和试探内部人员,寻找突破口。你,就是他选中的目标之一。”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冷静的评估:“他们试图利用老同学的情谊、工作压力、还有看起来丰厚的利益诱惑,来撬动你的防线。”
“你的警觉和配合,帮我们找到了他们的‘暗礁’。这个‘暗礁’,就是王海和他背后的这个初步暴露的网络节点。”
“暗礁…”我喃喃道,“那…接下来呢?”我忍不住追问,“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你主动做什么特别的。”张薇的语气很谨慎。
“你的岗位就是最有利的观察哨。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像没发生过今天这事一样。”
“保持你的警惕性,留意任何围绕你或者你工作范围出现的新的、不寻常的接触、请求或信息。”
“尤其是,任何试图绕过正规流程、打听‘审计’结果或者打听特定项目、特定供应商、特定数据流转细节的行为。”
“记住,不答应、不承诺、不泄露任何实质内容。”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网正在收紧,但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和更完整的脉络。”
“惊动他们,只会让‘影子’缩回更深的黑暗里。你的‘如常’,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迷惑。明白吗?”
“明白。”我点头,一股清晰的责任感压下来,这不再是无头苍蝇似的慌张。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该填表填表,该协调的协调,该盯流程盯流程。”
“对。”张薇露出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你守护的每一个数据包,理顺的每一条流程,盯住的每一次外协沟通,都是在加固我们自己的堤坝。”
“在无声的战场上,坚守岗位,就是战斗。”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
“我先走。你等几分钟再出去。回去路上自然点。”我看着她消失在书架后面,我自己也慢慢站起身起来。
我看着她无声地融入更深处的黑暗,然后消失不见。
知道了方向,知道了敌人大概在哪片阴影里窥探着,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
虽然“影子”还没完全揪出来,但至少,不再是完全在黑暗里摸索了。
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我才转身,重新走回厂区小路。
我紧了紧外套,汇入下班的人流。我知道,王海暂时不会再“关心”我了。
他现在,大概正忙着向他的“影子”报告,江城北峰正被一场鸡飞狗跳的审计搞得焦头烂额。
孙琳这个潜在目标,正被压得喘不过气,无暇他顾呢。
挺好。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回到熟悉的厂区大门,灯火通明的办公楼里,同事们有的在加班,有的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带着特有的那种沉稳节奏。
我抬头看了看楼上技术支援中心那排亮着灯的窗户,心里默默念着张薇那句话:坚守岗位,就是战斗。
回到自己的工位,电脑屏幕上那些待处理的表格还在。
我坐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点开第一份。
审计材料?行,那就好好“糊弄”吧。只不过现在,我知道我填的每一个格子,盯的每一个流程,都不仅仅是应付差事。
它们是我这条战壕里的砖石,是我能投向“影子”的,无声却有力的“小石子”。
窗外,夜色更深了。无声的战场,暗流依然汹涌。但这一次,哨兵看得更清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