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我和陈主任。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能看到空气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腾。
“小孙。”陈主任的语调低了些，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那份异常日志，是你发现的。从头到尾，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细节……漏掉了？”
“或者，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不对劲的？”
我回忆起事发的每一个画面：“刘浩完成归档，我看着他操作的。流程没错，终端接口当时是干净的，他离开前也确认关机了。”
“今早我巡检归档日志，就跳出了这三条凌晨记录。”
“操作显示源路径是归档区，目标路径指向临时缓存区，但缓存区查无此文件。最奇怪的是，系统没有对应账号的登入记录。”
“就像……”
“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陈主任接口道，“和当年‘幽灵U盘’的手法很像，但更隐蔽。”
“U盘好歹是个实体，这次连个影子都没有。”
“对。”我点头，“所以我才坚持要查。刘浩一开始还不当回事，说肯定是系统抽风。”
“哼。”陈主任冷哼一声，“抽风？这风抽得也太精准了！”
“专挑赵工他们‘鹰眼’项目的基础验证数据下手！”
他站起来，“‘影子’……这名字起得真贴切。藏在暗处，无声无息，专找缝隙钻。”
“小孙，你觉得，他们这次，是想试探什么？”
我感觉这个问题分量太重：“试探……我们的警觉性？试探内部网络的监控盲点？”
“或者……”我深吸一口气，“试探像刘浩这样，平时工作接触不到核心，但有权限操作归档流程，又容易因为数据‘不重要’而放松警惕的人？”
陈主任回头，目光如电：“说下去！”
“刘浩写情况说明的时候。”我回忆着。
“他提到昨天归档时，觉得系统响应有点慢，鼠标指针卡了几下，他以为是电脑老化，没在意。”
“后来……后来他急着走，是因为约了大学同学李楠晚上吃饭。”
陈主任的脸色阴沉：“李楠……背景查过吗？”
“查过，表面没问题。但他这个人……”我斟酌着词句，“刘浩和他关系不错，觉得他路子广，能帮忙。”
“哼！‘路子广’？”陈主任眼神冷厉，“就怕这路子，通的是不该去的地方！”
“刘浩人呢？马上给我叫回来！不，我亲自去找他问！你先回办公室，等国安的人！”
陈主任说完，大步流星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日志记录，李楠……刘浩……凌晨的数据复制……鼠标卡顿……
等等！鼠标卡顿？
我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似的想法！
我迅速调出技术支援中心内部网络监控系统的后台日志，我们有对所有非核心办公终端的低级别行为记录。
主要是为了排查系统故障和资源占用。权限不高，记录也不涉及具体文件内容，只有基本的操作事件和网络流向。
这东西平时就像个摆设，很少有人去看。
我输入刘浩工位那台终端的编号，锁定昨天下午归档操作的时间段。
一行行枯燥的记录刷过屏幕。大部分是正常的文档操作记录。突然，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跳进眼帘：
[系统事件][终端：TS-ZC-07][用户：LiuHao][时间：16:48:23]
异常：检测到短暂异常外部输入信号（非绑定键鼠设备）。
持续时间：0.7秒。自动恢复。
外部输入信号？非绑定键鼠设备？
刘浩的终端，用的是厂里统一配发的有线键鼠套装。
他工位上哪来的“非绑定键鼠设备”？而且只持续了0.7秒？
我立刻把这个系统事件记录的时间点，和刘浩归档操作时鼠标卡顿的时间点对比，完全吻合！
这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保密室的小张来了，带着密封袋来了。
“孙姐，主任让我来协助你封存文件。”小张神情严肃。
“好。”我把日志原件和刘浩的说明装进袋，按最高流程密封签封。“国安的人到了直接给他们。”
小张拿着密封袋快步离开。
我坐回座位，那个0.7秒的异常信号是刘浩自己不小心碰了什么？还是……有人在那0.7秒里，做了什么手脚？
我调出昨天下午技术支援中心走廊和开放办公区的门禁和监控记录片段。
技术支援中心是内部网络区域，物理门禁管理相对核心区宽松些，但进出都有记录。
下午归档时间……刘浩的工位在靠里的位置。画面模糊，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刘浩在操作电脑。
他身后……好像有人走过？是保洁张师傅？
张师傅推着清洁车，在刘浩工位附近的过道停了一下，弯腰似乎在捡什么纸屑？时间很短，也就几秒。
张师傅……
这位张师傅，五十多岁，在北峰干了快十年保洁了，人很老实本分，话不多，工作勤勤恳恳。
他负责我们这片区域的日常清洁。按规定，保洁人员只能在非工作时间进入办公区清洁。
工作时间只能进行简单的垃圾清运和表面擦拭，而且必须在员工监督下接触任何设备。昨天下午……是工作时间。
我拿起电话，打给后勤部：“喂？李姐吗？我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问个事，昨天下午，大概四点四十多分，负责我们中心保洁的张师傅，是在做日常清洁吗？他大概在我们这边待了多久？”
电话那头李姐似乎有点意外：“张师傅？哦，我查下排班……昨天下午他负责的区域是你们中心和东侧走廊。”
“四点四十多……应该是正常清运垃圾的时间段吧？具体时间……我得查查记录。怎么了小孙？出啥问题了？”
“没什么大事。”我尽量语气平静，“就是问一下。他当时在我们中心这边，有没有进行需要靠近员工工位的操作？”
“靠近工位？那不应该啊！”李姐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工作时间规定只能快速清运垃圾桶和擦拭公共区域桌面边缘，严禁触碰员工工位上的任何物品，特别是电脑设备！”
“这是反复强调的纪律！张师傅是老员工了，不会犯这种错误吧？你等我，我马上核实！”
“麻烦李姐了。”我挂了电话，规定是规定，但实际操作中，保洁人员有时为了擦桌子边缘，身体靠得近点。
或者弯腰捡员工桌下的垃圾时，手或身体不小心碰到桌子腿或外接线缆……
这种情况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尤其是在大家都没太在意的时候。
但那个0.7秒的异常信号……
我又调出张师傅昨天全天的门禁打卡和工作记录。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他打卡进入技术支援中心区域。
四点五十二分打卡离开。停留时间七分钟。技术支援中心开放办公区不大，七个工位，清运垃圾七分钟……时间似乎有点充裕。
就在这时，陈主任铁青着脸，揪着蔫头耷脑的刘浩回来了。
“孙琳，来我办公室。”
“砰！”陈主任把门关上，指着刘浩：“你自己跟孙琳说！昨天下班前，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刘浩哭丧着脸：“孙姐……主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昨天归档的时候，鼠标老卡，我一烦，就……就把我包里那个自己买的无线鼠标拿出来，想试试是不是有线鼠标坏了……”
“就试了一下……就一下！发现还是卡，我就又换回来了……后来李楠打电话催我吃饭，我急着走，就忘了这茬了……”
“无线鼠标？！”我感到十分诧异。
陈主任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刘浩！保密条例怎么背的？！”
“严禁私自使用未经许可的外部设备接入办公电脑！”
刘浩吓得一哆嗦：“主任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就试了那么一下下，真的就一下下！”
“而且那鼠标就是普通打游戏用的，网上随便买的便宜货，不是啥高级玩意儿啊！我保证里面没装啥乱七八糟的！”
“普通？”我盯着他，“你那个无线鼠标的接收器呢？插在电脑上多久？”
“接收器？我就插了一下试试……后来换回有线鼠标，我就把它拔下来放回包里了……最多……最多也就插了半分钟？”
“一分钟？我真没注意时间！”刘浩急得快哭了。
半分钟？一分钟？那0.7秒的系统记录……对不上！
时间差太多了！而且，他试了鼠标，系统记录的是设备插拔事件和可能的驱动加载，怎么会是“异常外部输入信号”？
还只有0.7秒？
“你确定只插了一会儿？系统记录到的时间很短。”我追问。
“真的！我就点了两下，感觉还是卡，就拔了！”刘浩赌咒发誓。
“当时你周围有人吗？”陈主任突然插话。
刘浩愣了一下，努力回忆：“张师傅？好像……好像是在附近收拾垃圾？”
“我没太注意……他好像弯腰捡了我桌下的一个纸团？就几秒钟的事，然后他就走了。我当时正烦鼠标呢……”
弯腰捡纸团……几秒钟……就在刘浩试无线鼠标的时候？
陈主任和我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太巧了！
一个普通的无线鼠标，插入再拔出，系统记录不该是那种诡异的“异常外部输入信号”。
除非……那个接收器或者鼠标本身，在插入的瞬间，发出了一个非常规的的信号？
而这个信号，被张师傅那看似不经意的靠近和触碰……触发了？或者掩盖了？
如果“影子”的手段已经精巧、隐蔽到这种程度，利用一个违规使用私人物品的几秒钟疏忽。
再利用一个老保洁员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动作作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一次试探性的数据窃取操作……
“刘浩！”陈主任的声音带着愤怒，“你那个‘普通’的无线鼠标，给我拿过来！连同接收器！密封好！这可能是重要物证！”
刘浩彻底傻了，呆在原地。
“还不快去！”陈主任一声低吼。
刘浩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门去取他的鼠标。
陈主任望着楼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小孙，通知保卫部，立刻以‘配合内部安全检查’的名义，请张师傅去指定地点休息。”
“客气点，但必须确保他暂时不能离开，也不能与外界联系。”
“另外，张师傅日常负责区域的所有设备，特别是电源插座、网线接口……所有他可能触碰过的地方。”
“让保卫部派人去，用最精细的方式，一寸一寸地搜！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小东西’！”
“明白！”我立刻拿起电话。
“还有。”陈主任转过身，“刘浩拿回来的鼠标，单独封存。”
“等国安的人到了，第一时间交给他们检验。”
“告诉他们，我们可能找到‘影子’伸进来的‘手’了。”
“蛛丝马迹……小孙，你这次揪出来的，可不止是蛛丝马迹了。”
“这‘影子’，藏得再深，只要动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继续挖！顺着这根线，把他给我从暗处拽出来！我倒要看看，这‘影子’底下，到底是人是鬼！”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这次，门外站着两位穿着便装、神情冷峻的人。
国安驻厂办的人到了。
真正的较量，在抽丝剥茧中，才刚刚开始。那0.7秒的异常信号，像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正悄然撬动着“影子”看似完美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