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屏幕上那份试验日志的归档条目,手指在鼠标滚轮上停住。
这个普通风洞试验的基础数据包,编号TF-20160815-B。
昨天归档时,它老老实实躺在“常规验证数据”文件夹里。今天系统刷新后,记录显示它在凌晨2点17分被复制了三次。
“小刘。”我喊住正路过技术支援中心开放办公区的技术员刘浩。
“你昨天最后走的时候,动过TF-20160815-B的原始数据包吗?”
刘浩,去年刚分来的大学生,在试验数据处理组,负责这类基础数据的初步整理。
他停下脚步,凑过来看我的屏幕:“TF-20160815-B?就那个常规验证的?”
“没啊,孙姐。我昨天下班前就把它归档了,确认过的。怎么了?”
我指着那三条复制记录:“你看,归档后,凌晨2点17分,被连续复制了三次。”
“源路径是归档区,目标路径…显示是临时缓存区,但缓存区里现在查不到对应文件。”
刘浩皱了皱眉头,凑近仔细看了看记录:“凌晨两点多?那时候机房除了自动备份程序,不应该有任何记录啊。”
“是不是系统又抽风了?最近服务器老有点小毛病,后台日志偶尔会记些莫名其妙的操作。”
“三次,时间戳间隔不到0.5秒。”我点开详细日志。
“不像自动备份。备份程序有固定时间,动作也没这么快。这像是…手动操作的痕迹。”
“手动操作?”刘浩笑了,带着点年轻人的不以为然。
“孙姐,谁大半夜两点多跑机房来复制一份非涉密的常规基础数据啊?吃饱了撑的?肯定是系统bug。”
“上次不也出现过一次,归档记录显示文件被删了,结果虚惊一场,后来发现是日志同步延迟。”
我摇摇头:“那次是显示延迟,文件还在。这次是明确记录了复制动作,但目标文件失踪了。性质不一样。”
我盯着那三条记录,“TF-20160815-B虽然是非涉密基础数据,但它关联的是上周刚做完关键参数验证的主型号部件。”
“任何异常,都得按流程查清楚。”
刘浩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孙姐,我知道你认真。”
“但这数据真的就是最基础的流场压力、温度读数,不涉及任何核心算法参数或敏感构型信息。”
“就算真被人复制了,能干嘛?卖给废品收购站?价值还不如那U盘呢。”他开了个玩笑,显然没太当回事。
“问题不在于它现在价值多少。”我语气严肃起来,“在于这个‘复制’行为本身不合规,并且它‘消失’了。”
“流程规定,任何对归档数据的操作,必须有明确记录和合理目的。”
“凌晨两点,无人值守机房,非授权时间操作,目标文件消失…这符合哪一条流程?哪一项规定允许?”
刘浩被我接连的问句噎住了,脸上的轻松收敛了些。
“呃…这…确实不符合规定。但…也许是谁忘了登出系统,远程操作的?或者哪个程序抽风跑错了指令?”他还是试图往技术故障上引。
“谁?有权限在凌晨操作归档区数据的工程师,昨天是谁值班?”我追问。
“昨天…昨天不是我值班。值班表上…哦,是王工。但他昨天下午请假早走了,说他老婆不舒服。”刘浩回忆道。
“王工早走了,系统登录记录呢?查他账号最后登出时间。”我调出后台日志管理界面。
刘浩也凑过来看。很快,找到了王工昨天的登录记录:“下午3点21分登出…之后没再登入过。”
“所以,不是他。”我盯着屏幕,“再看看其他人。昨天还有谁有权限操作归档区?”
“就我们组几个,还有数据管理组的李姐。”刘浩一边说,一边快速滑动鼠标。
“看,李姐账号昨天下午5点就登出了。我的账号…我6点多走的,登出了。其他人…都没记录。”
空气安静下来。屏幕上,那三条凌晨2点17分的复制记录,在合规的登入登出记录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
“瞧,孙姐,”刘浩摊摊手,“没人登入。这不就更说明是系统问题了吗?幽灵操作!”
“幽灵操作也得找到‘幽灵’在哪。”我没有丝毫放松。
“小刘,你负责这份数据的初步整理。你确定,原始数据包从试验设备导出后,到你整理归档前,中间环节没有任何异常?”
刘浩立刻摇头:“绝对没有!孙姐,流程我懂。”
“所有基础数据,都是通过内部加密线路直接从试验设备服务器拉到我们组的专用整理终端,整理完毕,直接通过内网归档系统上传归档区。”
“全程物理隔离,不走U盘,不发邮件,不沾外网。这是铁律!我哪敢乱来。”
“整理终端…就是你工位那台?”我确认。
“对,就那台。昨天下午我就用它整理的TF-20160815-B,完事儿就归档了。”
“那台终端,昨晚下班后,你关机了吗?”
“关了!必须关啊!陈主任天天念叨,人走关机,锁屏拔卡。”刘浩回答得很肯定。
“好。”我站起身,“带我去看看你那台终端。现在。”
刘浩有点诧异:“现在?看它干嘛?都关机了。”
“检查一下物理接口,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插在上面的东西。”我拿起桌上的机房通用门禁卡。
刘浩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神色也认真起来:“行,孙姐,跟我来。”
我们走到他那台终端前,主机箱安静地立在桌下,屏幕是黑的。
刘浩蹲下身,指着主机箱后面:“喏,孙姐你看,网线接口、电源接口、显示器接口…就这些。USB口…都空着呢。”
他用手电筒照着主机背后和侧面,“你看,干干净净。”
确实,几个USB接口都空着。我弯腰仔细看了看接口内部,没有插入任何储存介质的痕迹。
“昨天你整理数据的时候,没插任何U盘或者外接设备吧?”我再次确认。
“没有!绝对没有!”刘浩举手保证,“就用了键盘鼠标,都是单位配发的,有编号的。”
我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刘浩相对整洁的工位。
桌上除了电脑、键盘、鼠标、水杯、几本技术手册,没有多余的东西。就连垃圾桶里也很干净。
“孙姐,”刘浩看我一脸凝重,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可能就是个系统误记。”
“咱们这系统,偶尔抽风很正常。要不…重启一下服务器?或者等明天系统组的同事来了,让他们看看日志?”
刘浩说的“紧张”提醒了我。
是的,自从调到技术支援中心,特别是这两年参与了一些项目后,我对数据的敏感度越来越高。
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联想到那些培训里提到的案例,结合最近发生的林林总总,最终指向了严重的安全漏洞。
这份TF-20160815-B数据,确实如刘浩所说,目前看价值不高。
但它的“被复制”和“消失”,就像平静水面下冒出的一个不起眼的气泡。
你能说它下面一定没有鱼吗?万一有呢?万一这条鱼,下次盯上的是真正核心的东西呢?
“紧张点好,小刘。”我看着他的眼睛。
“咱们这儿,‘宁可多查十次,不可放过一次’,陈主任的话,还记得吧?流程和安全规定,不是用来摆设的。”
刘浩挠挠头:“记得…就是觉得…为了这点数据,值当吗?”
“值不值当,查了才知道。”我态度坚决。
“你现在,立刻做两件事:第一,把你整理TF-20160815-B数据时,终端生成的本地日志调出来,重点看有没有异常进程或操作记录。”
“第二,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你刚才说的整理、归档过程,时间点,确保没有外接设备的情况,都写清楚。签字。”
“啊?还要写说明?”刘浩苦着脸。
“对,必须写。这是流程。”我语气不容置疑。
“同时,我会把这条异常操作记录和我们的初步核查情况,形成报告,马上发给陈主任和赵工。”
“是否需要进一步技术溯源,由他们判断。”
刘浩看我铁了心要查,只好点头:“行吧行吧,孙姐,听你的。我这就弄。”
看着他坐回工位开始操作,我回到自己电脑前。打开内部邮件系统,开始将发生的事儿写了封详细的内部邮件。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技术支援中心里,一切如常。
但我心里,却像被那三条凌晨的复制记录,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刘浩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写他的说明。他大概仍然觉得是我小题大做。
也许吧,希望是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