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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阅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把迟星垂输了出去◎


    “少爷,红颜女呢,她怎么还没出来?”


    黄脸小厮跟着大户人家少爷一起出来寻开心,小厮眼珠子乱转,来回打量这包间,但是又不敢看人,一眼望上去就知道是个奸滑的小人儿。


    包间是在二楼,香风缭绕,幔帐翻飞,透过这层层叠叠的帘幔,能看到楼下中间巨大的台子。


    这个台子架在一楼中间,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个人左右,类似舞台,也被各种鲜花灯笼装扮,但是装扮的元素过于密集,隐隐透露一股风尘味。


    楼下喝彩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浪盖过一浪,连乔等得久了,觉得这家楼过度营销,说是红颜女今天出场,这都大半夜了,也没见人露脸。


    这种事她最清楚了,这种营销过高地拉高人的期待,这样就会足够吊着人的胃口,强烈勾起好奇心,还会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地免费替醉玉馆宣传。


    连乔深谙其道,等到后来无聊了,往嘴里扔了颗盐焗花生米,“少爷,今晚我们等不到了。”


    迟星垂又开始煮他的茶,连乔觉得这太费事了,也就迟星垂有这耐心。


    “怎么说?”


    “醉玉馆故意的,在故意吊着大家胃口呢。”连乔托着腮,“你信不信,我跟你打个赌。”


    “乾元剑宗禁赌。”


    “迂腐,不懂变通。”连乔捏了块糕点放嘴里,继续探头下去,“我们不赌钱,怎么样?”


    “你说。”


    连乔把头缩回来,“要是我赢了,你叫我一声姐姐。”


    迟星垂皱眉,“你什么癖好,不叫。”


    “大少爷你好迂腐哦。”


    来往的小厮过来送酒水,听到这诡异惊悚的对话,瞄了连乔一眼,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结果,对面的迟星垂这么木楞,还这么不解风情,连乔觉得没意思。


    又过了两炷香时间,楼下扭来一个水蛇一样的女人,有人怀里搂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对着她吆喝,“艳娘,红颜女呢,不是说今天红颜女要出来吗?”


    “啊呀,各位官人,红颜女感染风寒了,人现在在休息呢,今天恐怕是见不了各位官人了。”


    望着底下一连串叫骂的人,艳娘伸手把帕子一伸,从善如流,仿佛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啊呀各位官人,这次实在是没办法啊,今天醉玉馆请各位喝酒,每桌上一壶好酒。”


    龟公和小厮给每桌送上酒,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好大的排场,我倒是要看看红颜女什么模样,让我们等一天又一天。”


    “恐怕是吹过头了。”


    “不过听说人是真漂亮。”


    “漂亮,漂亮能有我们家窈窈漂亮?”先前吆喝的人摸了摸怀里的美人的脸蛋儿,美人儿害羞一笑,“啊呀王公子~”


    喊得王公子心儿都酥了。


    连乔朝迟星垂挑眉,看,我说得没错吧。


    迟星垂:“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连乔朝他会心一笑,“我刚刚去茅房,听到醉玉馆里面的人自己说的。”


    迟星垂:“……”


    两个人刚要出门,看到面前两个熟悉的身影。


    张王广骂骂咧咧,“我就说么,哪里来的红颜美女,净搞这些幌子,骗我们来这里花钱。”


    “嘘,小点声,我们不也没花钱吗?”


    醉玉馆有规矩,入门即付人头钱,两个人偷偷溜进来,不仅没花钱,还卷了点酒水要带走。


    张王广非常会给自己找借口,“是他们先骗人的,我要给他们点教训……哎呦!”


    两个人矮着身子往外溜,忽然脚下一滑,张王广摔了个屁股墩儿,往后一扯,把赵平也怼得“哐当”倒下。


    “啊呦赵平你怎么扯我?”


    “谁扯你了,哎呦喂我的腰……”


    两个人本来鬼鬼祟祟,不注意就要溜走了,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闹了这么大动静。


    这一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个小厮眼尖,“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立刻有人从四面八方拢过来,把两个人押下,“上次你们就过来偷东西,打了一顿不老实,还敢来?!”


    “狗屁玩意儿,没钱就没钱,没钱来逛什么青楼?”


    这里人多,艳娘不想耽误做生意,也怕闹出事儿,“偷溜进来就算了,还想顺走我们的东西,赶紧把他们俩送官,给点教训。”


    “哎,艳妈妈,别啊……”一听报官,张王广立刻老实了,他装作和艳娘很熟的样子。


    艳娘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蹙了蹙鼻子,“你别碰我,你这脏手,知道我的衣服花多少钱吗?”


    张王广搓了搓手,手足无措,“艳妈妈,你别报官啊,你这一报官,不就都传出去了吗,那我还怎么做人啊?”


    “你偷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丢人?”艳娘懒得跟他废话,“来人啊,赶快拖走……”


    “别啊……别啊艳妈妈……”张王广急了,“艳娘,我家里有老婆,她现在身子不好,她要是知道我逛青楼,肯定要跑了的……”


    他可是花了好多钱才娶的老婆,要不然怎么会没钱来这里消遣?!


    “好啊,你老婆有身子又不是我有身子,你不去求你老婆原谅,求我有什么用?”


    风凉话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张王广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最喜欢火上添油。”艳娘一手插腰,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旁边两个人,“你们两个,扭着他们俩去送官,你去这二愣子家,当面告诉他老婆,他们俩在我这醉玉馆里吃白食被抓了,让她去官府领人。”


    说完转过头,继续招呼大家吃喝玩乐,完全不顾身后张王广的哭喊声,“艳妈妈,我老婆有身子啊,身体正虚着,她要是知道我干出这种事,肯定要受刺激胎像不稳啊……艳妈妈,艳娘!”


    “……喂,艳娘,艳娘,老鸡.婆……!”


    站在二楼看热闹的连乔往嘴里丢了一颗瓜子酥,又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看他这真情流露的模样,还以为多爱他老婆呢。


    他要是真爱,就不会刚才在客栈里诋毁她,更不会放着身怀六甲的她不管,跑这种地方来鬼混。


    找不到红颜女,两个人出了醉玉馆,在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也不知道妖道在哪里,可能就混在这群人客人中间,随时可能对她下手,所以耽误不得。


    得想个办法。


    望着远处热闹的黑赌场和灯火透明的街区,连乔心上一计,“我们既然装客人进不去,不如自己进醉玉馆?”


    进醉玉馆后就有机会见到洪颜,也能一直在她身边,不仅能保护她,还能第一时间发现妖道。


    “不如这样。”连乔凑到迟星垂耳边,对他耳语两句。


    迟星垂立刻否定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连乔道,“妖道这几日都在墨江,随时都可能会动手,我混进去是最好的办法。”


    “太危险了。”迟星垂道,“妖道神出鬼没,民间、剑宗都没有关于他的记录,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出了差错,你一个人到红颜女身边,我赶不过去救你。”


    上一世的云招摇就差一点栽在妖道手里,后来迟来风赶到,也勉强跟他打个平手,是剑宗所有人一起上,才稍胜一筹,将他制服。


    现在是在人间,连乔压了修为,和前世后一年的云招摇差不多,让她一个人对上妖道,太危险了。


    到底是修为不够,处处受限制,连乔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她望着迟星垂,忽然又生一计,“我去醉玉馆不一定能保护得了洪颜,但是你可以啊。”


    望着连乔势在必得的笑,迟星垂捏了捏眉头,“我不太可以。”


    “你可以的!”


    *


    远处的赌坊大门紧闭,但是里面的热闹从窗缝和门缝里钻出来,明明是深夜了,还能感受到里面的热火朝天。


    面露精光的黄衣男人领着一个白脸书童进了黑市赌场,黄衣男人穿着名贵衣服,摇着扇子,明明天不热,但还是非常油腻地来回摇着,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今日我必然回本”的必胜模样。


    赌坊老板这种人看的多了,眼生,看着背景不大,有点小钱,眼里手里都藏不住事,这可是最好的围猎对象。


    赌坊老板朝旁边摇骰子的人使了个眼色,有几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怎么称呼啊,这位公子?”


    “鄙人姓黄。”连乔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这个黄。”


    她好像有点口音,黄听着又有点像王,赌坊老板开口问,“黄公子不是墨江人啊?”


    “芜江人,来墨江办点事。”连乔的话说得很有技巧,既说明自己外地来的,又不透露太多信息。


    她不是墨江人,口音短时间内很难学得像,所以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身份。


    外地人更好,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她这个外乡人碰到赌坊老板这个地头蛇,太容易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赌坊老板了然一笑,招呼连乔坐下,迟星垂东张西望,看上去很紧张,怯怯地站在她身后。


    连乔很快上了牌桌,墨江一带打的是连轴四人牌,一人多牌,三人对一人,规则有些类似那一世的“四人式斗地主”,迟星垂和她讲过规则,连乔很快上手。


    连输两把后,一直站在身后的迟星垂扯了扯他的衣服,“少爷,我、我们快走吧。”


    连乔输得狠了,眼里都泛着红光,她拂开迟星垂的手,“嘿,我今天就不信了,少爷我平时手气非常好,怎么可能一直输?”


    她又连着打了三轮,这次倒是连赢三把,这让她起了很大的信心,越玩越晚,越玩越大,到最后带的钱都赔了进去。


    钱都输完了,赌坊老板也就开始赶人,“黄公子,没钱可不能在我们这里待下去了。”


    连乔“哎呦”一声,“你这瞧不起谁呢,老子又不是没钱。”


    “那你钱呢?”赌坊老板横在连乔面前,但是目光已经把他看穿了,“黄公子,我可都看到了,你口袋里包里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有了,我这里是赌坊,可不做赔本的生意。”


    “黄公子”摸了摸头,“我家里有得是钱,我今天在你这里赊账,等我赢了就还给你行不行?”


    赌坊老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这种话我可是天天都能听到,我凭什么信你?你说赢就赢啊……不行不行,走走走……”


    连乔手痒得要命,正玩在兴头上呢,怎么能说出去就出去,她心里抓耳挠腮地难受,再次掏了掏口袋,里面比她的脸都要干净。


    “少爷,我们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你这么玩,要打死你的。”


    连乔演得太像了,纨绔得迟星垂都犯怵。


    不知道她这一演就入戏,演什么像什么的能力是在哪学的。


    “去去去,你懂个屁。”迟星垂还在拉她,连乔烦躁急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将他往前一推,“哎,我把他卖给你们,我再玩两把行不行?”


    迟星垂故意将个子压低了很多,即使这样,仍比连乔高出一个拳头。他穿着短打衣裳,但是化了女子妆容,看着就像是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他惊恐望着连乔,因为怕露馅,也不敢多说话,一双春水一样的漂亮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紧张。


    这小鹿的一样的眼神,看得连乔也于心不忍,她安慰道,“别怕,大少爷就是先把押你在这里,等赢了钱,立马把你赎回来。”


    赌坊老板其实早就注意到迟星垂了。


    这小厮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但眉眼都是女子嘛,一看就是这纨绔的丫头。


    还是个漂亮的丫头。


    赌坊老板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


    连乔道,“我这丫……我这书童干活很利索,手脚麻利,也是我爹花了很大价钱买来的,我先押给你。”


    老板眼珠子转了一圈,脸上又立刻堆上了笑容,“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黄公子继续啊,黄公子手气可得要好点哦,别把小童子都输给我们了。”


    然后,连乔就把迟星垂输了出去。


    72


    第72章


    ◎头牌迟姑娘◎


    等连乔再一次因为没钱被赶出去后,迟星垂也被带走了,他盯着连乔看,连乔用万机给他识海传音,让他表情再惊慌,再幽怨一点。


    “演不了。”迟星垂头疼,“再演下去要露馅了。”


    果然不是专业的,连乔“啧”一声,“我就说让我去嘛。”


    迟星垂:“不行。”


    连乔:“迟星垂,你真是个好*师兄。”


    虽然很不情愿女装,但是为了她的安全,为了救无辜的人,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卖给了黑市。


    果然应了连乔的猜想,不久后醉玉馆来了人,一眼就看中迟星垂,并花了大价钱将他买走。


    和连乔再次联系上,迟星垂已经到了醉玉馆,醉玉馆对这次的货非常满意,迟星垂太漂亮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高了,比大多数男人都要高,也不温软。


    不过也有很多人喜欢这种英气的女子,迟星垂这般与众不同,将她调.教好,吊足外面那些人的胃口,想必到时候能为馆里大赚一笔。


    艳娘这次买了三个人,另外两个小姑娘一直在哭,艳娘命人将她们俩扔到柴房,饿上几天没力气哭了再说。


    这三个人,还不知道有几个能活下来。


    她又看了眼迟星垂,这个小姑娘倒是情绪稳定,模样身形也是一等一优越,比那红颜女还要特别,就是他表情有些木然,也不爱说话,有点呆。


    那两个姑娘被带走,迟星垂安静坐着,表现得比较听话,艳娘也就不单独教训他,将他安顿在一间房里,让他休息一晚上。


    黑市那黑头儿说,这小姑娘识字,会弹琴会作画,还有点水平,教得好的话,绝对能成醉玉馆新的头牌。


    这么好的货,折在手里太可惜了,当然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对待。


    等所有人走后,连乔才出声,她龇着牙,将声音压得很低,“头牌姑娘,怎么样,见到红颜女了吗?”


    迟星垂:“呵呵。”


    望着中途被掐断的万机,连乔:“……”


    她重新连上迟星垂,“别生气呀星垂师兄,我开玩笑的。”


    迟星垂冷声,“并不好笑。”


    连乔:“是的,不好笑。”


    迟星垂:“那你不要笑。”


    连乔:“没笑。”


    “我听到你笑的声音了。”


    连乔:“噗嗤……哎不要,我保证不笑了,别关了,别关,师兄,你那边见到红颜女了吗,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混进来?”


    迟星垂能想到对面连乔那压不住的嘴角,他微微叹了口气,“这里一直有人在门口把守,我动不了。”


    “现在是晚间,醉玉馆营业,所有人都出来了,等白日里,大家都休息了,我再出动,不容易打草惊蛇。”


    暂时只能这样,连乔道,“那随时保持联系,师兄,有什么不对的叫我,我一直都在醉玉馆。”


    迟星垂:“?”


    “在醉玉馆周围。”连乔坐在对面客栈的二楼,正对着醉玉馆,对面的香风混着春日里的和煦晚风,扑到客栈里,老远就能闻得到。


    街上隔着老远都是甜腻的胭脂香粉味,从客栈一直跟到街上。


    “这位爷,算不算命啊?”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道士,穿着黄袍道服,吊梢眉长胡子,蹲在长街尽头的阴影里,不注意看都见不到人。


    “不算不算。”连乔走到一半又折回来,“能算姻缘吗?”


    那道士上下瞄她一眼,“算,能算。”


    “给,帮我算个人。”连乔坐到摊子前,鬼鬼祟祟的,龇着牙笑,“不算我自己可以吗?”


    “不算你自己?”那道士问,“你要算谁?”


    连乔把迟星垂生辰八字给对方,“算这个人,这个男的,你帮我算算他什么时候能爱上我?”


    对面那人大惊,“男的,爱上你?”


    连乔点头,“对啊,爱上我。”


    “不算,走走走。”那江湖道士立刻轰连乔离开,“我这是正经摊子,不搞这些歪风邪气的,走走走……”


    连乔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那道士斜了斜眼,连乔问,“算吗?”


    道士将银子抓起来,放嘴里咬,确定是真的后又用袖子擦,“算,算,当然算。”


    收了银子,掏出一张纸,又问连乔,“你……你认不认得字?”


    “会一点。”连乔望着白纸,“要把我的生辰八字也写上去吗?”


    “当然。”连乔伸手写了几个字,道士的目光在她白皙秀气细腻的手上划过,等连乔写完了,他举起纸,对着旁边的灯光看。


    连乔问:“怎么样?”


    “你要算的这个人,和你之间……有点悬。”道士摸了摸胡子,表情高深莫测,“如果不出我所料,你们之间有过矛盾吧?”


    连乔非常吃惊,“您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可是活半仙。”


    “活、活!”连乔竖起大拇指,“不仅是活,简直是高啊!”


    “而且你们俩在一起,可能会受到不少人阻挠,甚至要经过很多考验,才能修成正果。”道士说,“不过你放心,如果你们一直坚持,就算是不能在一起,也是会有一段美好的经历。”


    连乔备受鼓舞,非常感动,“那就承活仙的口了!”


    望着连乔离开的背影,瘦削的道人眯起眼睛,又望着手里留下的八字印。


    全阴八字,又是异世魂魄。


    他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完美,这么强悍的阴魂了。


    连乔逛完外街,回到客栈,闲闲地让店小二沏了壶茶送到楼上,这才关起门躺下。


    一躺下,她立刻用万机联系上迟星垂,“我发现妖道了。”


    起初她也不确定,一直到那道士看到全阴八字后手明显顿一下,而后她又嗅到一股甜腥的味道。


    那个味道很淡,要凑近了才能闻到。


    “我在街上碰到他的,他扮成一个四处游历的江湖术士。”


    迟星垂问:“你现在在哪里?”


    连乔压低了声音,“迟星垂,现在妖道就在醉玉馆周围,他随时可能会对洪颜下手,你动作要快些了。”


    次日清晨,闹腾一晚的醉玉馆终于安静下来,守着迟星垂的俩大汉站在门口,一步不离。


    这一夜迟星垂安静得很,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哭不闹不反抗,俩人也放松了警惕,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一样。


    迟星垂送了点迷魂烟出去,两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软软倒下来。


    迟星垂按照昨天偷听到的地方找红颜女,在三楼右侧最里面的房间找到她,她门口也同样有两个人,迟星垂如法炮制,将那两个人放倒。


    红颜女正坐在窗前,听到动静,立刻缩到墙角抱成一团。她没有见过迟星垂,“你、你是谁?”


    “我也是被卖到醉玉馆的人。”迟星垂解释道,“你的事我听艳娘说过了,你我同病相怜,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带你走。”


    洪颜仰头望着迟星垂,先是怔愣,再是惊喜,最后又变得沉顿,迟星垂喊一声,“姑娘?”


    洪颜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胳膊,这是自我防御的姿势,“你与我两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算是逃出这醉玉馆了,也逃不出这墨江,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


    “我们逃不掉的。”洪颜叹了一口气,“再说了,就算逃,我们能逃多远,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离开过这里,失败的次数远大于成功次数,只有眼前这个丫头这么天真,觉得自己逃出去了还有得活。


    迟星垂回道:“我有办法送你回桐花岭,送你回家。”


    洪颜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来自桐花岭?”


    迟星垂还没有回答,洪颜自嘲地笑了,“你送我回家又能怎么样,回到桐花岭,我还不是会死?”


    洪家不会再要一个离经叛道又不忠贞的女儿,她在这里可能会被折磨死,回家,只会不明不白地死。


    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洪颜在角落里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算了,姑娘,你若是还有回去的地方,就赶紧离开吧,我就不走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迟星垂俯下身,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洪姑娘,同我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洪颜摇了摇头,目光空洞,“这世间这么大,也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算了。”


    “你放心,即使你不回桐花岭也没关系,我会安顿好你。”


    洪颜笑了笑,笑容和她脸色一样苍白,“我还能去什么地方吗?”


    “墨江东郊有一家女子道观,我们可以先去那里避风头。”


    “道观……”


    如果回不去桐花岭,也无处容身,下半世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洪颜抬头看着迟星垂,初春时节,天还冷,他穿着交领衣,将脖子遮住,俯身时衣领落下,露出白皙的修长的脖颈。


    洪颜看到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有喉结?


    她是个男人?


    洪颜倒是也听过一些风流传说,有的寺院和道观专收女子,也不是做善行,只是为了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怪不得去道观呢?


    忽然就想起李怀杨了,也是这种谎话连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走吧,我不走了。”洪颜脸色冷下来,像这乍暖还寒时候的冷风,不近人情,“在我叫人之前,你先走吧,别等我改变主意了。”


    “姑娘……”


    “来人!”


    外面响起脚步声,迟星垂望着外面,对洪颜道歉,“冒犯了姑娘。”


    洪颜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等再睁开眼,已经不在醉玉馆内。


    73


    第73章


    ◎多学一点总是没错的◎


    连乔探头,直到面前的姑娘睁开眼,她喊迟星垂过来,“醒了醒了,她醒了。”


    洪颜从床上坐起,“我这是……在哪里?”


    “你放心洪姑娘,你已经安全了。”


    洪颜抬头就看到迟星垂,她抿了抿嘴唇,又往后面缩了一下。


    连乔:“迟星垂你对她做什么了,她怎么吓成这样?”


    迟星垂:“……她发现我是男人了。”


    连乔:“啊?”


    洪颜对两个人都十分抗拒,但是眼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已经把她救了出来,保证了她的安全,其他事可以后面再慢慢解释。


    连乔道:“醉玉馆发现一下子丢了两个人,一定会闹大的,到时候妖道肯定有所警觉,现在小竹还在她手上,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这可如何是好?


    连乔道:“师兄,童元宝说虞南子师父会教各种奇技,你会易容。”


    迟星垂迟疑了,“虽然你同洪颜姑娘身形很像,易容只需要改变相貌,但是再回到醉玉馆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不危险,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就行。”连乔坐下,示意迟星垂帮她改脸,“其实,我也很想弄清楚,那不人不魔不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连乔和迟星垂重新回到醉玉馆,连乔扮成洪颜的模样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瞳发红,刚哭过一样。


    迟星垂发现,连乔可以在很快时间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且神色和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扮作连翘滴水不漏,连最亲近的人也很难发现。


    迟星垂坐在一边,门外倒下的人悠悠醒转,急匆匆冲进来发现里面的人并没有不见,顿时松了一口气。


    连乔看到莽撞冲进来的人,皱起眉来,脸色不虞,但声音却是细声细气的,“你们随随便便闯进来干什么?”


    那两人对视一眼,“洪颜娘子,我们刚刚不知道怎么睡着了,还以为你……”


    “你们在看守我的时候还睡觉,要是给艳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把你的腿打断?”


    “洪颜娘子,千万别告诉艳妈妈。”两大汉身高体壮,提到艳娘却是脸色凄淡叫苦不迭。


    左边那人斜眼瞄了迟星垂一眼,连乔坐得很正,“这丫头是桐花岭人,和我是同乡,她方才无意间撞开了我的门,我和她说说话。”


    “洪颜娘子想说话,那自然是可以说。”右边那人有点迟疑,“就是别给艳妈妈知道了,艳妈妈最忌讳娘子之间说得太多了。”


    “知道了。”连乔拉着迟星垂的手,又擦了擦他的眼睛。


    迟星垂的演技确实不好,往眼睛里揉了辣椒水也哭不出来,只是单纯地眼红。


    当然,他性格这么傲,叫他随便哭,那也是不可能的。


    连乔取出帕子擦了擦他不存在的眼泪,“妹妹,你别哭了,都到这里了,总有口饭吃,饿不死我们。”


    迟星垂:“……”


    望着没表情的迟星垂,连乔逮着他胳膊使劲捏一把,迟星垂愣是没哼一声,只是抽回了胳膊,但是因为连乔力气太大,痛得他脸微微泛红。


    看着就像是哭红了脸一样。


    回到房间,连乔问迟星垂还好么。


    迟星垂:“你力气真大。”


    连乔:“……”


    “连乔啊……”那端的迟星垂像是叹了口气,半晌,他望着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沉默了。


    连乔:“怎么了?”


    迟星垂闭上眼,“没什么。”


    “我这里倒是有消息要跟你说。”连乔将万机化小,藏在手串的珠子里,伸手托着下巴,小声地对迟星垂说话。


    “我今夜要第一次出面了,之前红颜女的状态不太好,甚至有宁死不折的迹象,我现在稍微服软一点,艳娘让我出去露个面,我答应了。”


    “妖道已经跟来墨江城,他随时可能会下手,我招摇一点,他能发现我的可能性就更大。”


    连乔托着下巴,“但是师兄,有一个问题,洪颜女会弹琴,我不会。”


    按照艳娘的打算,是想让洪颜一曲惊艳四座,艳娘听过她抚琴,想将她打造成醉玉馆新的才女。


    但抚琴是功夫事,短时间内不可能学会。


    “我可以教你。”


    连乔道:“师兄你会奏琴吗?”


    “会一些。”


    迟星垂是谦虚,事实上他琴技精湛,提点连乔几句,让连乔跟着学。


    抚琴静心,简单的手法学会,便可以上手弹易上手的曲子。


    连乔坐在古琴前,迟星垂说一句她跟着照做一次,半晌,那端传来“轰隆”一声,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连乔?”


    见连乔没有应,迟星垂又喊了一声,“连乔?”


    连乔捏了捏手,脸色有些尴尬,“不好了,琴坏了,琴弦全断了。”


    那边的迟星垂沉默了。


    连乔也跟着沉默,过会儿她又开口,“师兄,师兄?”


    迟星垂道:“罢了,伸手。”


    连乔伸手,忽然感觉食指和拇指动了一下,十指也不受自己控制。


    她尝试虚抓了一下,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平,连乔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手?”


    “放松。”


    “你干的?”


    “嗯,我给你施了一点点傀儡术,现在你顺着我的动作来,不要带着自己的情绪。”


    连乔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手裹住,十指上像是吊了一根线,由着那根线来摆动。


    “你把琴盒中的替弦取出来。”


    “你怎么知道琴盒中有替弦?”


    迟星垂道:“你弹的这种琴声音清脆,但缺点是琴弦易断,所以琴盒中会配相应的一套替换弦。”


    连乔顺着迟星垂说的,果然在琴盒的底部找到一整套新的琴弦,迟星垂通过连乔的手替她换上新弦,又来回拨动琴弦调好了音。


    “师兄,你看不见我的琴,也可以弹吗?”


    “嗯。”迟星垂将连乔的手平放在琴上,调整到自己习惯的位置。


    连乔道:“洪颜女弹得最多的是《鸿雁书》,原本今日定的就是弹这一首。”


    她的手轻放在琴弦上,感觉左手带起,又推出,像是迟星垂握住她的手,在手把手地教。


    握住她的手,那得从后面环住才能这样提起来……这是一种什么奇怪的姿势?


    连乔脑海中冒出很奇怪的想法。


    “专心。”


    连乔把思绪拉回来,迟星垂冷淡平静的声音从万机中传来,“古琴左右手不同,右手有八法,分别为抹、挑、勾、剔、托、劈、打、摘,左手则为绰、注、进复、退复……比如这一步,左手无名指注十徽,而右手中指则勾五弦……”


    和方才她自己摸索得完全不同,曼妙的音乐从指尖倾泻下来,像天幕合起后露出面的月亮,温柔无声得将月光倾洒下来,光泽淡淡的,轻柔、恬淡、温软、绵长……


    连乔甚至能想象到迟星垂坐在月光下弹琴的模样,他本就应该是那个模样,清冷如月光,偶尔毒舌,偶尔傲娇,但是总是平和待人,能够尊重每一个人,就像这春夜里沉在水底的月光,看着深不可测,其实皎洁又澄澈。


    “听明白了吗?”


    “连乔?”没有听到回应,迟星垂又喊了一声,“连乔。”


    连乔眨了眨眼睛,“听到了。”


    “嗯。”迟星垂回答了一声,又听见连乔开口,“听不懂。”


    她双手一摊,“我还是不会。”


    “师兄,这太难了,我从没学过。”连乔顿了一下,“……你也知道的,我在子午谷这么多年,都是听别人给我弹琴,我哪会吃这个苦。”


    “嗯。”那端的迟星垂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学琴本来便不是一蹴而就的,今日你你只需出面,其余的交给我,日后若有机会,我再教你学琴。”


    连乔双手捂住胸口,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真的?”


    半晌想起迟星垂在拉着她的手,虽然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拉法,是手把手拉还是提线木偶一样拉,但是这动作好像是有点怪。


    那端迟星垂也沉默一下。


    连乔默不作声地把手放下来,迟星垂清了清嗓子,“我发现,你好像能学的都会主动去学一点,你很需要这些吗?”


    比如剑术,比如咒法,比如障目术……再繁琐的再累赘的事,她从不会觉得难。


    “当然了。”连乔道,“也许哪一天能保命呢,多学一点东西,总是没错的。”


    连乔又将手轻轻放在古琴上,“师兄,你的傀儡术练得如何?”


    “能用。”


    又谦虚起来了。比起原男主迟来风那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是花孔雀的性格,迟星垂实在是太沉稳了,沉稳得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连乔还想听琴,“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多练几次吧?”


    迟星垂顿了一下,没有揭穿她,带着她的手拨过错落的琴弦,琴音从指缝中溜走,动如清风,润如雨泽,许久以后,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沉入地平线,静谧的夜色中,只剩下余音袅袅,在墨江的月色里随风而散了。


    连乔用绝美的琴音引来满堂喝彩,她坐在幔帐后面,隔着翻飞的白纱,望向四围。


    没有异常。


    妖道入邪前修的是正途,禁女色,误入歧途了还没有改掉这个毛病吗,她都这么大阵仗了,也没有引来他?


    怕自己没注意到,连乔又给迟星垂传音,迟星垂躲在楼上,底下的一切一览无余。


    半晌,他道,“没有。”


    现在人声鼎沸鱼龙混杂,混进醉玉馆是最好的时候。那妖道想下手,这种时候是最方便的,如果今天不来,应该也会在类似的时间下手。


    一连两天,妖道都没有动作,直到第三天,连乔没等来妖道,等到一个“熟人”。


    74


    第74章


    ◎怪不得红颜女有心理阴影◎


    “阿颜。”


    来人青衣白衫,丰神俊朗,面容明媚,身边还有两个人,都是类似的装扮,一派才子模样。


    连乔没有答话,那人倒是看上去和她非常相熟,“阿颜,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实在是……太巧了。”


    他的目光在连乔身上扫过,从头到脚,又在她的腰间流连一番,最后又回到脸上,有探究更有审度。


    连乔觉得很不舒服。


    这种人连乔向来不惯着,她蹙眉离开,那男子却伸手拦住她。


    连乔:“让开。”


    “阿颜,好歹曾经有过一场露水姻缘,再见面了,也不用这么装作不认识我吧?”那人伸手想去摸连乔的脸,连乔后退一步躲开。


    她知道面前这有你男子是谁了。


    穿着干净俊朗,看着人模狗样,是洪颜那位负心人,李怀杨。


    李怀杨扑了个空,倒也不恼,仍旧摇着扇子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连乔现在要对扇子戴有色眼镜了,为何一个个装逼的都爱使这玩意儿?


    “阿颜,我知道你恨我。”李怀杨伸出扇子,勾出连乔的下巴,“可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你这般待我,叫我好生无奈。”


    “怀杨,这就是你那位温软如玉,乖巧可爱的小娘子?”身后一个类似装扮的男人搭过李怀杨的肩,“果然啊,如你所说,窈窕淑女,绝美红颜。”


    李怀杨朝他一笑,那人也接了一个笑,二人会心一笑,又转向连乔。


    李怀杨扬一扬下巴,“颜娘,正好大家都在这里,不如你跟我们喝一杯?”


    连乔:“呵呵,楼下的辰少爷花三百两让我陪他喝一杯都得排着队,你一个没脸没皮没钱的穷酸书生,你有钱请我么你就让我喝?”


    “你……”李怀杨没想到洪颜会说出这种话,托着连乔下巴的扇子换了一个边,凑上前去小声地,“三百两?”


    “对啊。”连乔从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就差没将嘲讽两个字刻在脸上,“你当初因为没钱,三十两把我卖到黑市,哎呀我忘了……”


    连乔捂住嘴,“李公子你连三十两都没有,三百两岂不得要你命了?”


    “你……”


    连乔拉住扇尾,反手拍在李怀杨脸上,拍了两下,轻浮又造作,“穷酸的李公子,想请我喝酒,好好等着吧!”


    “你过来。”李怀杨恼羞成怒,拽住连乔的胳膊,将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他压低了声音,“洪颜,我倒是小瞧你了。”


    他从下到上将连乔扫了个遍,“没想到才来这里几天,你就变了一副嘴脸,还真是稀奇。”


    “不都是拜你所赐?”连乔反过去用同样的油腻目光上下扫射他一遍,看得李怀杨眉头直皱,“你把我卖到这里来,我耳濡目染也看清人心,现在你还想让我陪你喝酒,李怀杨,你良心呢?”


    这种人,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多歹毒的心肠,做出那种事居然还有脸来打招呼?


    看到连乔这么激烈的反应,李怀杨脸色才好了些,他吐了一口气,拽住连乔,“别说这些,你跟我去喝酒,否则有你好看。”


    “有我好看?”连乔冷笑,“醉玉馆不是你想荒唐就荒唐的地方,你没钱买镜子就撒泡尿给自己照照,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有资格叫我好看?”


    “你!”李怀杨脸色奇黑无比,“果然是在这地方耳濡目染,叫你变得这么粗俗!”


    “哎呀,戳中你痛处啦?”连乔捂着嘴清脆一笑,“我还以为李公子心肠黑得已经没脸没皮没有道德底线了,居然也会被我几句话激怒吗?”


    李怀杨拉住连乔的手,“随你怎么说,今天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身体前倾,对着连乔露出一个阴森的笑,“颜娘,你现在已经在这种地方了,不干不净不明不白,我想,你也不想让洪家知道吧?”


    “当然,你为了我,已经和洪家断绝关系了,洪家也放出狠话,说不会再认你这个女儿。”李怀杨歪着嘴角,“但是不管他们认不认你要不要你,你应该都不想你卖身青楼这件事,被传回去吧?”


    “毕竟是大家闺秀么,最要脸面了,要是让你昔日好友知道你委身在这种地方……”李怀杨笑眯眯地望着连乔,故意放慢了语调,“你也不想你都离开洪家了,还要为你家里蒙羞吧?”


    连乔盯着他看,“你想把我的事捅回去?”


    “到底要不要把关于你的消息传回去,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李怀杨不怀好意地笑,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暧昧,“看你现在的模样,和以前倒是非常不同,这样吧,你先陪我的朋友们喝几杯酒,等大家满意了,你再把我伺候好,我要是开心了,不管是你的家里还是哪里,都不会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连乔冷笑一声,“我不去。”


    连乔抱着胳膊,“李公子,你来醉玉馆要懂规矩,我卖艺不卖身的,一曲两百两,你个穷酸东西,付得起吗?”


    李怀杨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凑过来,“卖艺不卖身?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身子是怎么样的,你在我这里装什么呢?”


    “李怀杨,你还真是无耻。”


    “无耻,怕你不知道更无耻的。”李怀杨推了她一把,“别驳了我的面子,否则你的艳文趣事儿可都包不住了,届时谣言满天飞,就不是你能制止得了的。”


    他裹挟着连乔往前,似乎和洪颜很熟一般。


    将红颜女带回来后,在场的几个青衫人都在打趣,“李兄,这红颜女可是一曲难求,今个儿你可要破费了。”


    “不破费。”李怀杨揽着连乔坐下,他想摸连乔的脸被连乔推开。李怀杨脸色变了变,片刻又恢复如常,“我和红颜姑娘是老相识了,今个儿娘子为我们多弹两曲,只当是为我们弟兄几个助兴。”


    连乔斜眼望着李怀杨,“你不会连钱都不想付吧,你想白嫖?”


    李怀杨愣住,他倒是没想到素日里温婉的洪颜居然会说得出这般粗俗的话来,他捏住连乔的脸,恶狠狠地,“你真不怕?”


    “我怕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李怀杨当即扬起手,“老子给你脸了,没被我打够吗?”


    什么意思?


    洪颜和他私奔后,不仅被卖到黑市,在被卖之前,还被这人渣打过?


    连乔想起原书中红颜枯骨的传说,那红颜女非常厌恶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男人,更厌恶虚假嘴脸的恶相,尤其讨厌迟来风,所以时时找机会勾引迟来风并且妄图杀了他。


    受到这人渣这种虐待,怎么可能没有心理阴影?


    看连乔愣住,李怀杨以为是她怕了,他示意连乔将桌上的酒喝完,桌前人都在盯着李怀杨,又望一望连乔,有人开始起哄。


    “李兄,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红颜女好像不太听话啊?”


    “李兄怎么不行,李兄不都把红颜女带过来了么?”


    “带过来又有什么用?”一个头戴冠帽的男子摇头晃脑,“没看到红颜娘子连杯酒都不跟我们喝吗?”


    “是啊,他们要是熟,红颜娘子至于这点脸面都不给吗?”


    “张兄,这话就不对了,你看我都将红颜女带过来了,自然是相熟了。”李怀杨被激怒了,“颜娘,还不快给我张兄敬杯酒?”


    连乔举起酒杯,在李怀杨笑眯眯地眼神中,连酒杯带着酒全砸到来人头上,砸了个稀碎。


    “不知道我这杯酒烈不烈?”


    “洪颜,你真是疯了!”


    “我是疯了,我都被你卖到这种地方了,你还指望我有多要面子?”连乔冷笑一声,“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受你威胁吧,你把我哄骗出来,厌了烦了随手就丢掉,现在我换了身份了,你又觉得新鲜了,还有脸拿我的脸面威胁我?”


    “有本事你抖回洪家啊,我看到底是我无可奈何被你迫害见不得人,还是你虚假做派狼心狗肺罔顾人伦来得不要脸?”


    “李怀杨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哦不,你读得哪是什么圣贤书做圣贤人,就你这种货色,真是连人都称不上,骂你猪狗都是侮辱了猪狗,说你牲畜都是给你贴光,你李怀杨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个东西!”


    李怀杨说不过她,伸手就要打她,连乔大喝一声,旁边立刻围了四个彪形大汉,将李怀杨死死扣在地上。


    李怀杨彻底怒了,破口大骂,“洪颜你个臭婊.子,老子倒了霉才碰上你这么条死鱼,一动不动的像个死人一样,醉玉馆居然还能买你,这得花多大的本钱去教你风月事啊,哈哈哈哈哈……”


    他原本以为能引来洪颜的羞愧不止,哪有女子能忍受这种辱骂,但是对面人出奇地平静,一双眼锁在他身上,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滩水。


    李怀杨莫名心惊。


    “说完了吗?”


    “当然没说完!”李怀杨“呸”了一声,“你都不知道被我玩过多少回了,居然还想在这醉玉馆卖个好价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连乔一脚踩在他脸上,旁边有人要上,立刻被管事的人逼回去。


    连乔死死地用脚碾李怀杨的嘴,碾得他牙都碎了几颗。


    这一脚是替洪颜踩的,到底是不能信男人,前期伪装得多好,现在被戳穿了面目就有多不堪。


    李怀杨还要再骂,“也不知道今天红颜娘子这红肚兜还鲜不鲜艳,脱下来值不值两百两?”


    “我这衣服值不值两百两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衣服下的破裤子烂了洞也没钱换。”连乔“对着他的脸又是一脚,啧”一声,“不过也没关系,你这破玩意儿,也就配烂裤子。”


    李怀杨:“你什么意思?”


    连乔比了个小小的手势,“李公子,来醉玉馆呢,不仅要有钱,没钱也供姐妹几个消遣么不是,你一没钱,二么……也不行……”


    她上下扫视他一眼,“噗嗤”一笑,大家懂得都懂,李怀杨脸瞬间就绿了,“我没有!”


    “别闹事儿了,李公子,没钱又不行的东西,别来这醉玉馆消遣,这不是你这种玩意儿来玩的地儿。”连乔指了指对面,“对面有座茶楼,比较适合你这种……啥也不行的东西。”


    连乔举着扇子“噗嗤”一笑,李怀杨脸都绿了,旁边人看向他的眼睛也意味深长。


    “把他们轰出去。”在把人丢出去前连乔伸手拦一下,“把他身上值钱的扒下来,他酒钱还没付呢,还想吃白饭,丢不丢人?”


    李怀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更是东一片西一片,好不狼狈,之前一起吟诗作对的狐朋狗友们见状做鸟兽散,生怕沾上这个瘟神。


    李怀杨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吐了两口土。


    一双灰色的旧靴立在他面前。


    75


    第75章


    ◎人皮灯笼◎


    寂静无声的夜色下,一只蝴蝶落在连乔肩上,蝴蝶抖着翅膀绕着房间飞一圈,又从窗缝间离开。


    万机平躺在桌上,里面传来迟星垂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已经放出去了。”


    迟星垂在那端道,“银蝶*能跟着李怀杨,了解他的行踪,但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李怀杨?”


    “昨天你听到了吗?”连乔翻着手里的万机,银蝶传来的画面非常模糊,看不清楚,“李怀杨说他要去桐花岭散播我的恶名。”


    “虽然我并不怕什么所谓的恶名。”连乔靠在椅背上,“但是洪颜总会在乎的。”


    迟星垂了然一笑,“盯着李怀杨,要是他真的回桐花岭了,你又当怎么做呢?”


    “我撕了他的嘴。”连乔道,“真撕,让他以后再也说不了话。”


    “不过很是奇怪啊。”连乔将万机来回翻转,“银蝶没有问题吗?”


    “怎么了?”


    “这里模模糊糊,看不清他周围有什么?”


    “我看看。”迟星垂一看,眯了眯眼,“确实看不清,不过这画面模糊归模糊,却稳定,想来不是遇到异常危险。”


    “我再派一只出去看看。”


    “好。”


    “红颜娘子,有人特意点了要听你弹曲。”门被敲响,一个双髻圆脸的姑娘推开门进来,请连乔出去。


    连乔问:“谁啊?”


    “艳妈妈说是一位贵客。”


    连乔刚走出门,夜幕降临,醉玉馆的灯被点上,好像都是刚添上煤油,灯芯也很短似的,光线昏暗,气氛沉闷,有种让人不适的压抑。


    艳娘朝连乔使了个眼色,连乔站在原地没有动,艳娘又拉着她过来,“红颜娘子啊,来,过来。”


    “连乔。”


    识海里传来迟星垂的声音,“银蝶没有问题,这是我的追踪蝶,因为认主,所以不能窥探我周围的情况,银蝶之所以画面模糊,是因为,李怀杨就在这周围。”


    “在这周围?”


    “嗯。”


    他在这周围能干什么?


    艳娘引着连乔坐下,说是醉玉馆来了个一掷千金的贵人,等连乔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回迟星垂道,“不用找了,他在醉玉馆里面。”


    李怀杨坐在桌前,脸色阴沉,双眼乌青,明明是一个活人,却有种灰败的死人味儿。


    连乔定了定神,“呦,这不是昨天刚被轰出去的李公子么,怎么,今天有钱来这里消遣了?”


    一把金子撒在桌上,李怀杨转了转脖子,乌青的眼紧盯着连乔,也不说话。


    对面的艳娘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她伸出肥腻腻的胖手,将桌上的碎金全捋在一起,又抓起来放好,笑呵呵地指示连乔,“红颜娘子,你就在这里陪李公子喝喝酒弹弹琴,啊。”


    “等一下。”连乔拦住艳娘,她望着李怀杨,“你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艳娘咬了一口金子,确定是真的,“我们开门做生意嘛,就是来赚钱的,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出手这么大方的,你快去吧,等会儿的赏少不了你的。”


    “你真没发现这个人很诡异吗?”


    “诡异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给鬼推磨也行。”艳娘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门从外面被关上,连乔转身坐下,正坐在李怀杨对面,望着他漆黑的像深潭的眼珠。


    对面不说话,连乔也不说话,她等着对面的动作,直到周围房间的布局褪去,变得一片昏暗,像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


    等连乔走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圆形区域,中部空间更宽广,头顶和脚底部分更狭窄,仿佛她置身于一个炉鼎中。


    起先是安静的,她的脚像是被什么缠住,走得越来越慢,而周围空间也越来越宽广。


    忽然,平地一声雷,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有人怒吼,有人厮杀,一股无形的力量扑面而来。


    连乔祭出丛林,在这黑暗中猛地一劈。


    “呛……”像是碰到了某种金属。


    连乔被这密闭空间弄得心烦意燥,又有各种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她闭上眼,默不作声,那些声音就围绕在耳边,连乔再挥剑,一剑一只。


    不知道斩了多久,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朵。


    “嘻嘻……”


    “嘻嘻嘻……”


    这次这个声音倒是有些耳熟,连乔睁开眼,这次居然不是一片昏暗,不远处有细微的亮光。


    迎着亮光走过去,这才发现是一个灯笼,灯笼半人高,里面的芯被掏空了,放上一根小臂粗的蜡烛。


    就是这灯中间空空,从一个圆的上下左右方向各出了一个角,就像是一个变异的人。


    那熟悉又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嘻嘻……”


    “嘻嘻嘻……”


    连乔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小竹的声音吗?


    “姑娘,你猜吧,你猜对了,我送一个灯笼给你。”


    “没关系的,猜错了也没事……”


    小竹双手抱在一起,形成一个游鱼手势的模样跃然于眼前,连乔立刻确定,这诡异灯笼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小竹的!


    “嘻嘻,你走不掉了……”


    “你也来陪我们啊……”


    连乔伸手,拍了拍那灯笼,立刻有火烧到了她的袖子。为避人耳目,连乔没有穿法衣,蓝绿色的鬼火点燃袖子,立刻烧到手上。


    她一把抓住灯笼,“小竹?”


    灯笼明显一愣,在这停顿的一秒时间内,连乔可以断定,这人皮灯笼,就是卖灯笼的小姑娘,但是这灯笼被拉得变形了,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


    小竹似乎迷惘了一下,她刚被捕到这里,没有经历长时间的折磨,理智尚且存在。


    她没认出连乔,更没人出来扮成洪颜的连乔,连乔拉着她,“我在桐花岭买过你的灯笼,你娘在等你回去。”


    “我娘?”


    小竹似乎清醒过来,虚晃缥缈的身影也慢慢化成实形,虽然还是灯笼的模样,但是比先前好太多了,她看着连乔,似乎愣了一下,“你……你见的我娘?”


    “你娘看不见也走不了,在家里一直等你回去。”连乔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原地,“走,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轰……”


    “嘤……”


    “呀……”


    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般,火炉内下起血雨,是真的血雨,极其腥臭,仿佛有海啸从头顶压来,将小竹扯住。


    小竹的身体慢慢变形,又往人皮灯笼的方向变化,连乔拉住她,小竹声音非常小,“没用的。”


    她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们一个拉着一个,拉到我这里了,我走不了了……”


    “你也别走了!”她忽然扯住连乔,连乔也感觉自己意识在下沉,她抬手推开小竹。


    小竹的声音在发颤,意识也开始模糊。


    她压低了声音,“你先走,直着走,遇到障碍也不要拐弯,一直跑到头就出去了。”


    连乔看着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又听到一句,“半山。”


    在后面,人皮灯笼已经不受控制,带着其他各种形态的物事向她扑来,连乔不再停留,御剑而行,碰到阻碍也不转弯,忽然“咻”一声,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再睁眼,她仍旧坐在醉玉馆内,对面坐着面如青鬼的李怀杨。


    李怀杨面前摆着笔墨,纸上花了一张符,符已经碎了,上面被墨汁浸染,黏污一片。


    连乔心跳得极快,耳边传来一声,“连乔。”


    迟星垂注意到连乔的异常,用万机唤醒她,连乔给自己灌了一杯凉茶,才慢慢恢复平静。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遇到李怀杨了,他不对劲。”


    外面一声鸟啼,窗户半开,阴风透过窗上的铃铛穿到耳边,有种道不明的阴森。


    破了符咒的李怀杨抬起眼,连乔发现他嘴里和鼻腔都流血了,被他胡乱擦干净,贴在脸上,已经结了一层血痂。


    李怀杨朝她露了一个阴阴的笑。


    “李公子花那么多钱,就是来傻笑的啊?”连乔吐出一口气,“不请我喝杯酒吗?”


    李怀杨把面前的酒杯推到连乔面前,“你喝,喝了我告诉你。”


    他不说话还好,说起话来嗓音又低又沉,像重感冒三天一样沙哑。他把酒杯递到连乔爱面前,“你,喝。”


    “好,我喝。”连乔伸手要接过杯子,忽然抓住他手腕,拉住他往后一拉。


    冰凉的触感穿过来,有些不像活人的体温,连乔再捏住他的脉搏,更是震惊。


    他没有脉搏。


    他不是活人?


    76


    第76章


    ◎你旁边并没有什么人◎


    “连乔?”


    “连乔?”


    迟星垂没有听到声音,他起身去连乔房间内,门口有人拦住他。


    “让开。”


    那人朝迟星垂露了一个猥琐的笑,“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人足足比迟星垂矮了一个头,麻子脸,笑起来一口黄牙。


    黄牙又瘦又矮,心中阴暗,见到这样高挑又体检的美人儿,很想自己也尝试尝试味道。


    平日里艳娘不准他沾那些好的货色,没什么机会发泄,只有在偷偷摸摸的时候浑水摸鱼捞点油水。这姑娘不吵不闹又不说话的,想来欺负了也不会告状。


    黄牙伸手去摸迟星垂,这么干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楼里面这么多姑娘,都被打怕了,有些性格软,被揩了也就被揩了,不敢声张。


    他这么干也不止第一次了。


    在他还没碰到那高挑姑娘之前,胳膊被猛地向后折,“咔擦”一声,手居然断了。


    他惨叫起来,迟星垂塞了一个东西堵住他的嘴,提着他往房内一扔。


    连乔赶过来,“怎么了。”


    “处理了一点事。”迟星垂在擦手,“怎么了?”


    “妖道刚才出现了。”连乔又摇摇头,“不,不对,不是妖道,是被妖道控制的李怀杨。”


    连乔将李怀杨死了但是却像活人一样行动的事告诉迟星垂,“他画了一道符,能把我困在一个类似炉鼎的地方,我在里面碰到了小竹。”


    “小竹被做成了人皮灯笼,只要碰到她,就会产生蓝色的鬼火。”


    迟星垂想到上一世,招魂幡中确实有人皮灯笼,现在他回到一年前,应该是遇到还没有完成的招魂幡。


    “方才李怀杨想抓我,但是他没想到我会术法逃出来,他警惕性很高,知道打不过我,立刻翻窗跑了。”连乔道,“李怀杨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就这么放出去不知道会伤到多少人,得尽快去找他。”


    两个人翻墙出去,利用银蝶的追踪能力,在不远处的一条河里发现了李怀杨的尸体。


    翻过来一看,他脸色依旧清灰,瞳孔缩在一起,脸部肌肉抽搐,双手奇怪地蜷缩,像一个煮熟的鸡爪。


    他脸上的血污已经结成硬块,被水泡久了,又化开,铺在脸上。脸上有很多伤口,肉眼可见的皮肤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死前应该受了很多折磨。


    迟星垂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这件事冲着你来的。”


    李怀杨刚惹上她就被人杀了,还在死后继续来找她,失败后被发现丢在这河里。


    “李怀杨被杀的原因是什么?”连乔想不通,“难道是妖道所为?”


    妖道向来只杀命格非常阴的女子,像李怀杨这种毫无特长且污浊的男人,被盯上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的命格也极阴,也被妖道盯上了?”连乔道,“就算我极阴,我也有一半妖族血统,不柔弱会反击,用我炼制招魂幡可能性也不大。”


    连乔俯下身,“这是什么?”


    李怀杨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簪子,只有半截的木簪,平平无奇,上面还挂着一点血,新鲜的。


    “方才李怀杨没有伤到我,这血不是我的。”


    “嗯。”迟星垂道:“你看他的伤,他全身有多处骨折,不仅像被人打的,更像是从哪里摔下来的。”


    “这血有没有可能是洪颜的?”连乔道,“李怀杨找我,是想用招魂幡困住我,他有没有可能如法炮制,也这样对洪颜?”


    洪颜手无缚鸡之力,如果被李怀杨找到,那就太危险了。


    “我们在洪颜住的周围加上了结界,李怀杨也不知道她就在这里,不应当是洪颜。”


    两人临走前留给洪颜两张求救符,危险时撕碎了符咒他们便知道,现在他们没有接到洪颜的消息,她应该还是安全的。


    现在两个人暴露,妖道在暗他们在明,不扯上洪颜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以不变应万变。”迟星垂道,“继续在醉玉馆等。”


    两个人回去,确实一夜无事。


    第二日月夜,起先还平静,到夜里雾气升上来时,下面传来嘈杂声,像是有什么人在吵。


    “迟星垂,你听到了吗?”连乔靠坐在窗前,她的窗子在楼上视野最好的位置,下面的情况能够一览无余。


    “有人在闹事。”连乔将团扇举起,只露出两颗眼睛,“闹事的两个人挺眼熟。”


    是张王广和赵平,上次这两人在醉玉馆白吃白喝还带拿,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艳娘抓住报官,两个人赔了钱不说,张王广老婆一气之下还跟别人跑了。


    张王广消沉了几天,赵平为了开解他,带着他去赌坊赌钱,这张王广丢了老婆来了手气,赢了不少桩。


    两人一有钱,立刻跑到醉玉馆来耀武扬威,还点名了要红颜娘子。


    “这……”艳娘转了转眼珠子,“两位爷,红颜娘子今个儿已经歇下了,要不你们……”


    那两人往桌上扔了两袋金珠子,“够不够?”


    艳娘先是停顿一下,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张王广又扔了一袋子金珠子,“现在呢?够不够?”


    哪有有钱不挣的说法,艳娘赶紧伸手,将桌上的金珠子捋起来塞进袖子里,“哎,红颜娘子马上来。”


    连乔坐在二人对面,张王广的目光在连乔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她脸上。


    连乔伸手给两个人各倒一杯酒,张王广手不动,连乔往前推杯子,推到他面前,“张老板,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怎么连杯酒都不肯喝?”


    张王广原本脸色铁青,闻言笑起来,一双眼深陷,瞳孔放大,虽然这醉玉馆灯火通明,却依然像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一样阴森。


    “对,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我欠了好多钱。”张王广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嘴黄牙,“有人说,取了你的命,就不要我还钱。”


    “是谁啊?”


    “砰!”


    连乔闪身一躲,避开张王广扔过来的两个符咒,周围又升起雾气,醉玉馆的人和事都慢慢远去,只听见耳边聒噪又密集的咒音。


    连乔觉得头疼欲裂。


    又走在炉鼎之中,不过此次的炉鼎比上次的大,一层连着一层,走不到边也看不清出口。


    咒声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连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中蹦出来,连呼吸都不顺畅。


    意识也在此时一分为二,一半被刺骨的海水和封闭狭窄的车内空间,另一半是烈火焚身万箭穿心……两种场景都非常熟悉,一个是她上一世的死法,另一个是原主的死法。


    不同的绝望来回纠缠,她像一条被包裹在细网里的鱼,往前进不行,退也退不得。


    “砰!”


    “哐!”


    “哐当!”


    这一次的阵法比上一次的更严谨,上上下下都有尖声啼哭,让她心烦意乱。人在恐惧时情绪会不断放大,一点,又一点。


    连乔想到瞳曜,想到镜魔,想到同月……


    等恐惧到达顶点,就变成了无情的狂怒。够了,真是受够了,什么脏玩意儿破玩意儿都来沾边……丛林间一横,汹涌的灵力“轰”一声下灌。


    比哭叫声还要震人心魂的是耳边的雷鸣。


    这是人间,连乔一连压了几个月的灵力不能放肆,但是在这炉鼎幻境中可不再受此牵制。


    两个意识不断交织交混,缺了口的丛林剑陪着她度过雷劫,时间无限漫长,又慢慢压缩成一个点,好像是一瞬间。


    再睁眼,雷劫结束,连乔连升两级,炉鼎内的喧嚣都不再是喧嚣,像是号召。


    一剑劈下,再一剑劈下,连乔不知道劈了多少剑,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炉鼎劈出裂缝,忽然周围安静了,听到熟悉的声音,“连乔?”


    连乔反手又是一剑,被人接住,有人伸手轻点她眉心,连乔睁开眼,看到迟星垂微微蹙眉的眼。


    “被困住了?”


    连乔点头。


    迟星垂又看到她的不同,“你突破了。”他用的是陈述句,他很确定。


    连乔将自己遇到的事告诉迟星垂,“我刚刚又进了那个炉鼎,那妖道似乎很想困住我,不停地给我施加幻境,还在不停挑衅我,我在人间不能突破,但是在秘境却不受影响。”


    她斗志昂扬,不仅砸破了炉鼎,还破了那法阵。


    “那两个人呢?”连乔忽然发现身边人不见了,她转身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


    张王广和赵平带来的阵法比李怀杨的厉害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是被妖道控制。


    “哪两个人?”迟星垂道,“我来这里,你便一直一个人坐在此处,旁边并没有人。”


    “刚刚嘈杂声你没有听到吗?”


    “我听到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自己下了楼,我觉得不对,跟过来,便看到你入定了,我才想要叫醒你。”


    连乔背后发凉。


    她对这种阴森恐怖的东西有本能的抵触,“艳娘看到了,是那两个吃白食的无赖,艳娘还收了那两人的钱财,你怎么会看不到呢。”


    “啊呦,我的钱啊,怎么都变成了纸?”隔间传来鬼哭狼嚎,艳娘捧着一把金色碎纸冲过来,问连乔发生了什么,等没看到张王广和赵平两个人,她那一张涂满脂粉的脸一瞬间变得和手上的纸一样白。


    最近馆里一直不太平,总是有人看到红衣服披头散发的女子在后院里来回游走,先前李怀杨在馆里喝酒,后来又出了人命——这次更离谱了,两个大活人,忽然就这么没了。


    比起闹出人命,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钱还是假的。


    “不好了,艳妈妈……”小厮从外面急冲冲蹿进来,走路带风一样,艳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慌慌张张什么,见鬼了?”


    “闹出人命了!”小厮压低了声音,“昨天在门前的那条河里,不是发现了李怀杨的尸体吗?”


    “又出事了。”小厮哭丧着脸,“那两个老是喜欢吃白食的家伙,也死里面了?看他那尸体,死了有一天了。”


    啊?


    艳娘手一抖,碎纸从指缝里“哗啦”一声流下来。


    张王广和赵平死了,那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是鬼吗?


    同时僵住的还有连乔,方才看到张王广和赵平没那么恐怖,但是提到他们是鬼,那阴森的面容和咧开的嘴,实在是渗人。


    而且那鬼只让连乔看到,摆明了冲她来的。


    连乔不动声色地抱着胳膊。


    迟星垂眯了眯眼,忽然挡在她面前,遮住醉玉馆外灯笼上,透过来的活动的白色鬼影。


    77


    第77章


    ◎有人混在醉玉馆之中◎


    连乔注意到迟星垂的动作,“是什么东西?”


    等那东西离开,迟星垂道,“是一张鬼脸。”


    一张白色的涂满脂粉的鬼脸,那张脸雪白无比,脸颊两侧涂有鹌鹑蛋大小的红团,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处,贴在窗外,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光是听到迟星垂的描述,就让人汗毛倒竖,怎么办,想倒。


    连乔抿了抿唇,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扣紧,迟星垂的目光从她手上扫过。


    看到鬼影的不仅是迟星垂,还有醉玉馆的几个人。艳娘乍一看有些懵,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又往前探身,直到那张白脸对她笑了笑。


    她往后一个踉跄,靠坐在椅子上。


    “你看见了没?”


    没有人回应,艳娘拉起一个人,指着外面闪过的鬼影,“我问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艳妈妈。”矮个子黄牙哭丧着脸,“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那丫头不是死了吗?”


    说完黄牙又转眼看着迟星垂。


    和迟星垂一起买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那两个小姑娘都来自黑市,来的时候哭哭啼啼,有一个性格还非常烈,艳娘花了好几天也没让两人走上正路子。


    而且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很快就死了。


    这种下等货,死了也就死了,醉玉馆每年因此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黄牙干这些收尾的事也十分顺手,他秘密处理了那个小姑娘的尸体,悄无声息,十分娴熟,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可是……


    黄牙心里慌,他哆嗦一下,艳娘发现他的小动作,恶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这死东西,是不是又干什么了?”


    黄牙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艳妈妈,我能干什么事?”


    “你这天阉的废物,想你也知道你干了什么,怪不得她死这么快,等这件事结束看我不好好罚你。”艳娘“嘁”了一声,“你抖什么?”


    黄牙牙齿打颤,“吱吱吱吱”像打鼓一样快,“我、我这不是害怕吗?”


    “不就是见鬼吗,我这醉玉馆里见的鬼还少吗?”艳娘手指一点,示意黄牙去开门,“有时候人比鬼可怕多了,我现在就更可怕,你去给我看看外面有什么。”


    黄牙用手指了一下自己,“我?”


    “就是你。”艳娘推一把他,“让你去就去,磨蹭什么?”


    醉玉馆由几个小楼拼成,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中楼地段,外面连接着一处院子,后面还有后楼,也有一处院子,院子里还有井,种着各样花草。


    黄牙哆哆嗦嗦转一圈回来,事实上他压根没转,就在中楼门口晃了一圈,等时间差不多了又小跑回来,跟艳娘说外面什么也没有。


    “那就是撞邪了。”回想这几日来接连两次发生金珠子变成碎纸的怪事,艳娘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你现在去江东头,把那能看事的大师请过来,做个法事就行。”


    黄牙脸纠结成一团,“又是我啊?”


    看到艳娘皱起的眉头,黄牙叫苦不迭,“去,我马上去。”


    等黄牙离开后不久,前楼处忽然听见一声尖叫,跑出去的黄牙又从后楼穿过来,艳娘莫名其妙,“叫你去江东找大师傅,你又跑哪去了?”


    黄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他哆嗦一下,摇了摇头,推开门又冲了出去。等了半炷香时间,黄牙又从后楼穿过来。


    他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腿肚子直打颤,站都站不稳,“噗通”瘫倒在地,嘴里念叨着“有鬼啊有鬼啊”。


    “什么有鬼?”艳娘又踢他一脚,“我叫你去江东找……不对,你刚刚是往前楼方向去的。”


    黄牙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刚刚是往前楼走,但是一出门就到了后楼的院子里,一转头就回来了。”


    “艳妈妈,咱们楼里是出鬼了,可别出门了,就算是想出门,也出不去啊!”


    出不去?


    连乔想起迟星垂说的那张鬼脸,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


    她望向迟星垂,眼神示意,问他这里是不是有鬼。


    迟星垂点头。


    连乔立刻觉得腿有些软,迟星垂伸手,连乔抓住了他宽大的袖子。


    迟星垂没有说话,他的手穿过滑滑的布料,在连乔手上写下“结界”二字。


    在这闹市中,为什么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成结界?


    六界万物皆有因果,人间有伦理秩序,就算是大能也不能直接插手人间因果轮回,否则极易遭受反噬,更有可能直面天谴。


    对方在这人间秩序极强的地方为非作歹,到底是有很大能耐,还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根本不在乎被天道惩戒?


    这妖道,有点本事和胆量,为了抓洪颜居然肯耗费这么大功夫。


    连乔反手抓住迟星垂,又在他的手上写,“这结界你能不能破?”


    “可以,一炷香之内。”迟星垂反手写,“这结界有双层,要首尾相连,外面有人在布,里面肯定有人接应,这里面应该还有妖道的人。”


    连乔:“啊?”


    迟星垂抓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又用手在她手上写,“也有可能外面有人接应,妖道和我们一样,极有可能混在这醉玉馆其中。”


    黄牙再次跑出去,连乔和迟星垂交换了一个眼神,连乔在他手上写,“是他吗?”


    黄牙来回进出这醉玉馆,最有可能动手脚。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没了声音,等几个赶过去,发现黄牙躺倒在院子里,脸上血肉模糊,脸皮被扒掉,全身蜷缩,死状恐怖凄惨。


    艳娘愣了一下,爆发出一声尖叫。


    奇怪的是,她这样凄厉的惨叫,并没有引来多少关注,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拦截在这中楼断。


    连乔问,“也是结界吗?”


    “对。”迟星垂道,“有人不想闹出大动静,把活动范围缩小在中楼这一片。”


    黄牙惨死,死去的形状和李怀杨以及那两人都很像,脸部表情极其狰狞,黄牙看不到脸,从他身体的状态也能看得出来他死前受了很大的罪。


    连乔抬头望着迟星垂,迟星垂在看远处,目光微微发散,似乎也在沉思。


    连乔在他手上写,“我现在修为有长进,自保不是问题,等会儿我出面引诱妖道出现,你趁机去抓他。”


    迟星垂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写下,“你见机行事,千万小心。”


    连乔看着外面,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艳妈妈,黄牙他死了,我会不会有事啊,最近醉玉馆太不太平了。”


    “哪里不太平,太平着呢,别乱说。”艳娘将连乔往楼上推,“这个是意外,你现在回房休息,别乱看乱瞟,下面的事我会处理。”


    “那艳妈妈,我先回去了。”连乔连忙离开是非之地,离开之前和迟星垂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乔在房间中安静等待,不久后连乔的镯子亮起,迟星垂用万机给她回音,“又有人出事了。”


    “又有人?”


    “嗯。”迟星垂道,“除了黄牙,还有一个小厮也死了,死的时候身体蜷缩,和黄牙、李怀杨一样。”


    迟星垂道,“艳娘分明在瞒着什么。”


    关了万机,迟星垂望着面前装扮浓艳的妇人,一直镇定的她在接连看到两具尸体后终于有些慌了,等看到第三具,才彻底失态,她一把扶在墙上,低声嘀咕,“怎么会呢?难道真的是来寻仇的吗?”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没什么。”艳娘把嗓音放沉,这样看上去没那么慌张。


    “你要是想活命,最好坦白点。”迟星垂望着地上的三个人,“要是你还想活,不想成为这里面的第四个,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艳娘脸色猛地一凝,“什么也没有,跟你没关系。”


    “是吗?”迟星垂道,“方才我看那个鬼影,忽然觉得有些面熟,想起来了,她是同我一起进来的。”


    艳娘全身一抖,手也跟着发颤。


    “她两日前还是好好地,忽然就没了生人的气息,而且死前怨念极重。”迟星垂俯下身,“这样看来,她是来索命的。”


    艳娘捂住了耳朵,“那在我楼里糟蹋的姑娘那么多,死了埋在荒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她事多,怎么就她来索命?”


    “你说什么?”


    “几日前我花了高价在黑市上买了你们几个,那两个不听话,我关起来了。”艳娘喘了一口气道,“我以往都是这样做的,这次也是,买来的,上些手段,就都听你的了,我连洪颜那样倔的女子都调.教成功,这两个更是小喽啰。”


    “但是我没想到,这次买来的姑娘性格这么烈,那黄牙见小艾漂亮,就偷偷摸摸几次猥.亵她,轻.薄她……”


    小艾是那白脸姑娘的名字。


    “结果那姑娘就撞墙自杀了。”艳娘叫苦不迭,“你看我这,我刚买回来的人儿,花了好多钱呢!”


    “人死了你不关心人命,你心心念念的只有你的钱财?”


    “这话说得,都是烂命一条,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是。”艳娘抓着手帕,“这种事也不是遇到一次两次了,我这醉玉馆怨气重,压了许多符呢,哪知道这次没压住,居然有真的来了。”


    艳娘想起那张惨白的脸,和小艾泡白的浮肿的脸一模一样。


    这下生意还怎么做?


    迟星垂注意到,这些死的人生前都虐待过小艾,所以那姑娘过来复仇,照这样看的话,下一个就是……


    不等迟星垂细想,面前的艳娘忽然蜷缩倒地,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78


    第78章


    ◎那个迟星垂到底是谁◎


    艳娘躺倒在地上,可怕地痉挛一下,等再有意识,已经是一炷香后。


    迟星垂拉了个椅子坐在她旁边。


    艳娘双手撑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她指着迟星垂,“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在害人?”


    怪事是从迟星垂到醉玉馆开始的,肯定就是这个人捣的鬼。


    艳娘伸手就要抓住迟星垂的腿,她要好好找这个人算账。迟星垂略微侧身躲开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这些事是你做的吧,我不会放过你的。”


    迟星垂冷笑了一声,“你如果能够如实说话,说不定我还能救你一命,你没有发现,这些人都在遭受虐杀,下一个人是你。”


    想起刚才的情形,艳娘心有余悸,她低着头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刚才外面的那张鬼脸确实是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但是那个姑娘已经死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艳娘“唉”一声,“我没看住,那几个货看这姑娘漂亮,就对她动手动脚的,那姑娘性子烈,在柴房撞墙死了,你看到死的这几个,都是和那姑娘死因有关的人。”


    艳娘抓着手帕,“啊呦,我也是个苦命人啊,遇到这种事,又不是我害的她们,怎么就找上我来了?”


    迟星垂没有回答。艳娘并不无辜,这醉玉馆是她所开由她运营,那些女子也是被她所买所囚,到最后造成因果报应,她当然也要承担。


    艳娘蜷缩在角落里,一条人命在这里,迟星垂也不能真的不管,给艳娘周围布下结界后,他联系上连乔,“方才捣鬼的不是妖道。”


    寻常人不能随意插手人间因果,妖道在人间混迹多年,更理解其中缘*由,一旦扰乱人间秩序,就极易被天道销毁。


    在闹市,如此明目张胆布阵杀人,那人从一开始就打算玉石俱焚。


    “更准确来说,是妖道在想办法逼你现身。”迟星垂道,“他不敢出面,或者是不方便出面,一直在利用不同人靠近你。”


    连乔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从李怀杨,到张王广和赵平,再到这个姑娘,妖道都是在借力,他是不方便出面么?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连乔道,“那姑娘来我这里了。”


    “我在门口接应你。”


    没有等来回音。


    “连乔?连乔?”


    等迟星垂上楼去找,房间内空空如也,屋内没有点灯,窗户大开,月光漏进来,透出阴森寒冷的光。


    “连乔。”


    连乔站定之后,识海中传来声音,“你如何传音过来的?”


    “重心蛊。”迟星垂道,“那人知道我们用万机通信,用结界切断了联系,不过我发现重心蛊也有联系作用,不受影响。”


    重心蛊?


    连乔压下心中的疑问,转声道,“那女子先前在醉玉馆,并没有攻击我,在外面晃了一圈,最后从你的房间离开。”


    “我觉得不对劲,所以跟了出来,但是等我开窗,又进了另一个世界。”连乔抬头,“和上次的不太一样。”


    这里不再是圆形的炉鼎内部,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深夜,黑,伸手不见五指,寂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脚步声。


    但是很快,黑暗褪去,群星在头顶闪烁,她坐在阳台,旁边倚着一只慵懒的狗,这是她上一世的家。


    飒飒很懒,懒到只在吃饭的时候动一下,其余的时候都在睡觉。不过很幸运,它有一个勤快且干净的主人,把它养得白白胖胖,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牵着它下楼溜一圈。


    但是连乔工作很忙,很多时候都是几个月不回来。这时候飒飒就在好友家乖乖待上一段时间,一边养膘一边等她。等她回来,飒飒就自己咬着狗绳,慢悠悠地把狗绳交到她手里,让她牵着自己回家。


    这一次杀青后,她有一个久违的长假。


    闲下来的时间,她很喜欢独处,做做饭,和飒飒一起享受假期时光。


    她打算给自己和飒飒做一顿大餐,做了很长时间攻略,所有材料都准备好,就等着大显身手。


    直到不粘锅把手被折断,厨房起火,头发烧两撮后,她端出一锅黑糊的粘稠汤汁,两个奇形怪状的荷包蛋和一碗又生又熟的通心粉。


    外面刚下过雨,星星都出来了,她躺在阳台上的沙发上,喝了一口牛奶。


    忙了这么久,也就热过的牛奶能喝。


    但是飒飒不嫌弃连乔的手艺,乖乖吃完煎蛋,吃完后靠在她脚上,又开始打盹。


    时间像头顶的流星一样流过,连乔盘腿窝在沙发里,享受这恬淡的安静的时光。


    再睁眼,面前的阳台消失不见了,头顶依旧是星空,霓虹灯太亮,连天空也是橙红色的,入目的湖景变成海景,长路延长,无论车开得多快,仍旧开不到底。


    “嘭……”


    又一次的,无征兆地跌入海底。


    连乔想,同样的手段,一次就够了,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她安静地浮在水面上,望着自己往下沉,目光平静无波。


    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也是这样,她反复看着自己生死,看到最后都麻木了,像曾经演的一部循环电影不停的活过来再死去,永远循环在醒不来的噩梦中。


    曾经是噩梦。


    但是有人曾经撕破黑暗,将她从冰冷刺骨的黑夜中拉出来,循环就此打破,再回头看,这一切也没有那么令人恐怖。


    连乔冷静的望着这一切,心中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就这样一直盯着,画面开始变化,像电脑显卡不足,跳动闪烁几次,在漠然注视下轰然坍塌。


    紧接着出现另一个画面,刀山火海烟气弥漫,子午谷一片狼藉,时不时传来惨叫声,火光和信号弹交织在一起,亮得像白日。三座山峰已经化为灰烬,鲜血渗入夏水,青绿的潭水化成一片血海。


    她捂着嘴……不,不对,是连翘捂着嘴,在南道和三面狐的掩护下往出口跑。


    “咻咻咻咻咻咻……”


    “砰砰砰……”


    箭雨流星一样落下来,密密麻麻,势如破竹,三面狐化成一张大伞挡在连翘和南道上方,那箭雨上淬了化骨散,不管是修士还是生了灵智的花草树木,在这箭雨里,全都被穿破。


    她摇头,不可置信望向背后。


    南道催促她,“走吧。”


    连翘站在原处,木然望向烈火里的子午谷,“南道,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对我们这样?”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南道一把拽住她,“默非也撑不住了,连默非都要死了,对方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连翘,趁着现在走吧!”


    连翘捂着脸,“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子午谷会被盯上,毁了,一切都毁了。”


    默非拦在出口前,挡住肆虐的魔气,箭雨势如破竹,先是破了他的法衣,再是双手,最后到胸膛……他是个合格的影卫,会确保她的生命安全,在遇到危险时,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她命丧当场。


    这一次,一千年保护她的期限没有到,恐怕他就要殒命在此了。


    默非吐了一大口血,万箭穿心,他仍旧是挡住肆虐的魔气,争取时间让她离开。


    “走啊,连翘。”


    “走啊!”


    三面狐也在吐血,连翘仰头望向天空,扬了一个难看的笑,“我们,走不了了。”


    “我们怎……”


    子午谷有秘密的逃生通道,就在连翘的居院之下,但是等湖水分为两面,出口慢慢显露之时,另一个人,浑身缠绕着黑气,就站在湖水尽头,安静望着她。


    迟星垂。


    一袭黑衣的迟星垂。


    箭雨又落下,一层接连一层,三面狐已经没有生的气息了,但是它仍旧挡在连翘面前,像以往那样。


    连翘望着穿破自己胸口的箭,蓝色灵火从迟星垂脚下蔓延到湖面,连水都能燃着,一直烧到她脚下,再爬上脚,腿,胸口……


    是皮开肉绽的撕裂之痛,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在万箭穿心意识还没有散尽时,又被活活烧死……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是她?


    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承受这份痛?


    连乔伸手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刚穿越过来时,她短暂地过了一遍原主死前的情形,那时画面闪得很快,并没有这么清楚,以至于这次在重遇一切时,她的情绪反应很大。


    连乔的意识和连翘的混为一体,仿佛自己就是连翘,一直到灵火烧尽,连翘彻底死亡,她的意识才重新回归。


    连乔吐了一口气,抽出剑,在幻境再次动荡前猛地一劈。


    “嗯?”


    那一声非常轻微,且非常短促,被湮没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但是连乔立刻捕捉到声音的来源,在幻境裂开一道口子时甩脱丛林。


    “去!”


    她的动作快如雷霆闪电,叫人躲闪不急,只听闷哼一声,一个黑灰色麻布衣服的道人往前跑。


    “妖道哪里跑?”


    丛林剑见血立刻兴奋起来,它刺伤妖道,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连乔手中,连乔挽了一个剑花,丛林剑化作十剑重影,齐齐往前冲去。


    妖道自知不敌,连招魂幡也不管了,转身往出口地方跑去。连乔接过招魂幡,顿时万鬼齐鸣,刺破耳膜。


    丛林剑也被冲得往下一坠,这一坠,刚好和妖道错开,妖道在地上滚了一圈,从幻境出口的缝隙里跌下去。


    连乔大喊,“迟星垂。”


    “来了。”迟星垂早等在外面,在妖道露面时便将他一剑穿心。


    连乔所在的幻境也随着妖道的殒命而层层剥落,像脱落的墙皮,随风而去,黑暗被光亮所取代,子午谷红的、黄的、灰败的,惨烈的景象一一散去,站在岸边的“迟星垂”也随幻境的坍塌化为云烟。


    连乔摸了摸胸口,“砰砰砰……”那里还因为方才的惨状而心悸不已。


    幻境散去,她站在醉玉馆的后院之中,原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切都是妖道布下的幻境,专门用来扰乱她的心性,好趁机而入,夺取她对身体的控制权。


    一切终于结束了,连乔身体因为乏力往后仰倒,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仰头看到迟星垂的脸,他穿着月白色衣服,灯笼的光泽笼罩着两个人,透过光和影,他的面目和方才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


    那个迟星垂穿着黑色的衣服,面容因为太远了,稍有模糊,但是气质和模样和他很像……


    连乔扶着迟星垂站稳了,她抓住他的袖子,方才哭过,现在脸上挂着泪痕,手上还留有一些黑灰,按在迟星垂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五指黑印。


    迟星垂演技太差了,他不想表现出来,但从微表情能看出来,那是肉眼可见地嫌弃。


    “妖道已经被我收服,你还好吗?”


    连乔伸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迟星垂伸手提着她,防止她往自己身上乱蹭,连乔斜眼瞪他,迟星垂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他伸手递给连乔一个帕子,雪白无比,十分干净。


    连乔记得童元宝说过,迟星垂有个很小的习惯,他有洁癖,喜欢浅色衣服,一有脏污就换掉,不喜欢穿深色衣服,深色衣服不容易看出来有没有脏……


    一个人就算是黑化,一些细小的习惯也不会变,所以,在幻境中看到的迟星垂,到底是谁?


    79


    第79章


    ◎为了你的安危,不要理他了◎


    招魂幡落在连乔手中,上面煞气缭绕,即使卷好再用灵绳束缚,也仍旧能感受到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招魂幡是用怨魂所制,连乔想起里面的蓝色鬼火,和子午谷铺在夏水上的火焰一样,嚣张、又冷又热,爬在皮肤上,撕心裂肺的焦痛……


    那个和迟星垂一样的人……火焰从她脚下蔓延,沿着湖水绞在她周围。


    那个火也是由怨气所制么?


    连乔将招魂幡里外探一遍,里面有四十一个魂魄,原书中的一年后,招魂幡已炼成,共四十九魂魄,她提前将招魂幡拿到手,避免了后面八人的厄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方才在里面看过,小竹意志强,一直在抵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如果找到她身体,再辅以招魂,就能把她拉回来。”


    连乔觉得招魂幡拿在手中冰冷,用六角冰晶盒将其包裹住,放在铜镯中。


    透着冰晶盒都能感受思思凉意,那些怨魂在里面日日受折磨,该是多大的煎熬?


    连乔道:“问题是,妖道已经死了,他行踪不定,就算这一月只在桐花岭和墨江这一带,这一带路上又有数座山数条河,他随手一扔,我们上哪去找呢?”


    迟星垂道,“可以用银蝶。”


    将这一带分为十截,每一截都用银蝶做引,可以将时间缩短十倍。


    照这样来看,将这一片仔细找一遍,大概要花上十日。


    这妖道已经收了四十一怨魂,这些年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大规模的抛尸,他定然是做了某些掩饰。


    抓妖道已经用了几日,况且这几日天气温度高,再耽搁几天,小竹的尸身腐败,即使找到她魂魄,也不能让她恢复如初了。


    要是有一个范围更小更准确的地点就好了。


    连乔忽然想到什么,“半山。”


    “半山?”


    “应该是半山,或者是其他伴山,搬山之类的也有可能。”连乔想起第一次入招魂幡幻境时小竹对她说过的话,“这周围有类似发音的山峰吗?”


    迟星垂取出地图,点头道,“有,这儿。”


    万机有储存讯息的功能,要调出这周围的地图并不难,迟星垂锁定其中一块,再将图片放大,一张简略的绘图立在连乔眼前。


    连乔眨了眨眼,望着那此起彼伏的山峦,“你说哪一片?”


    “这里。”迟星垂知道她不认识路,方向感也特别差,他伸手圈了一片,“斑山是一片山脉,由多座山峰组在一起,你看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一脉,都属于斑山范围之内。”


    既然找到斑山,那么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斑山在桐花岭与墨江的交界段,墨江的数道河流穿山而过,迟星垂遣了十二只灵蝶,分向不同山峰,最高且最复杂的天女峰由二人亲自前往。


    正是天黑,连乔提着灯笼,仰头望着幽深的山峰,迈了一步,又退回来。


    她坐在山下的凉亭中,“你快去快回。”


    山间幽静,月光也透不进去,又有弃尸,谁知道还会遇到些什么呢。


    万一再一次遇鬼呢。


    让迟星垂去吧,他皮糙肉厚的,耐造。


    迟星垂坐在她对面,他也提了一个灯笼,灯笼罩上还有装饰,阴影落在连乔眼前,她抬起头,“你怎么还不走?”


    迟星垂颔首,看着她,“连乔,害怕呢?”


    “我怕什么?”连乔清了清嗓子,“我天不怕地不怕,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犯怂了?”


    嗯,这副模样,可真让人信服啊。


    迟星垂伸手,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灯笼,示意她的蜡烛即将燃尽,马上要熄灭了。


    “啊。”连乔手忙脚乱去找蜡烛,可惜平日里很少用到灯笼,这个灯笼还是上次在桐花岭在小竹的摊子上买的,没有备用的。


    “啪”一声,她的灯笼熄灭,这里的亮度瞬间降了一半,只剩下迟星垂的灯笼还透着光。


    连乔默然站在黑暗中。


    迟星垂:“好吧,你在这里等我,我检查一遍就回来。”


    连乔:“等等。”


    迟星垂转身,提着灯笼望她,他不说话,细微的光泽拢在他周围,衬得他安静又温润。


    连乔抱着胳膊,这山风怎么突然就冷了呢,“我觉得,两个人一起上山,好歹有个照应。”


    迟星垂默不作声,他取出一颗夜明珠,放进连乔的灯笼里,黯淡的灯笼又亮起来。


    连乔举着灯笼,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啊呀,你这么厉害,好像也不用照应。”


    迟星垂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好,你在这里等我吧。”


    连乔感觉迟星垂尽量在克制。


    克制就克制,她跟他在一起也经常克制。


    举着灯笼坐回原处,连乔的手顿了一下,忽然“哈哈”一笑,“师兄,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也需要帮手吧?”


    她起身快步走在迟星垂前面,“师兄,咱们俩这么熟了,我很想当你帮手,不用客气啊。”


    迟星垂疑惑为何连乔突然转变得这么快。


    他留给连乔的夜明珠取自东海,亮度不高,但是续力强,比蜡烛的烛火照得远,还能照见一些不寻常的玩意儿。


    透过那朦胧的珠光,他发现,凉亭后面有几个精怪,正从高树后面探出头,幽幽的目光盯着两人看。


    那几只精怪刚成型,修为极弱,没有任何威胁。


    但连乔很害怕这些人间传说中的山鬼精灵。


    连乔一瞬间跑得没了影,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风中沉默。


    迟星垂:“……”


    半晌他扬了一个笑,将自己手中的灯笼也换成夜明珠灯芯,提着灯笼跟上连乔。


    罗盘一直纹丝不动,等路过一处土庙,一直安静的罗盘忽然转了一圈,最后指向土庙方向。


    迟星垂提醒连乔,“找到了。”


    两个夜明珠的灯笼让周围更亮了,能囊括的范围也更广,所以连乔经常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往迟星垂身边凑。


    就比如现在,她看到土庙上面坐了一个人。


    迟星垂:“走吧。”


    连乔忍不住了,她抓住迟星垂的手,“师兄,你确定我们要进土庙里面吗?”


    迟星垂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啊,罗盘指示,小竹的身体就在里面呢。”


    连乔不想进去,也不想迟星垂一个人进去自己留在外面,她环顾四周,这时候坐在土庙上面的人也学着她,往周围看一圈。


    连乔:“啊?”


    那人安安静静得坐在屋顶上,腿垂在身下,一荡一荡的,好奇打量着两个外来人。


    连乔脸白了,腿也跟着软。


    迟星垂扶着她,连乔伸手把他抱住,看上去快要哭了,“师兄,我看到了一个人。”


    “嗯,屋顶上那个吗?”


    连乔如临大敌,伸手去捂他的嘴,“别说,她会发现我们看到她的。”


    小说电影里面都有这个说法,不能让鬼怪知道你的存在,一旦他知道就会缠上你,一直缠着你。


    “她本来就知道我们看到她。”迟星垂拉住连乔捂住他嘴的手,她的手长长细细,冰凉透骨,确实是被吓到了,迟星垂也不跟她开玩笑,“那不是鬼,是正在成长的山神。”


    小山神年岁不大,好奇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方才他们上山他便发现了,不过看他们没有恶意,也没有阻拦。


    迟星垂道:“这土庙里供奉的就是她,她还没有成型,和山影一样。”


    “山影平日里也这么鬼吗?”连乔脸色煞白,原先脑海中还存留的少年模样全被阴森森的月下白影所笼罩,一点温柔的模样都没有留。


    迟星垂点头,“是啊,平时应该也这么阴森。”


    迟星垂接着道:“所以以后不要和他有联系了,你若是在桐花岭,日日夜晚都会看到鬼影在头顶飘。”


    连乔“嘶”了一声,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心慌。


    “我以后不找他了。”连乔用手贴着额头,“他找我我也不会理他的。”


    迟星垂假模假样地安慰,“嗯,为了你自己的安危考虑,是应该这样。”


    原本享受着安静夜晚,顺便晒晒月光的小山神:“?”


    迟星垂向小山神表明来意,他们要做的事对斑山没有危害,她也随他们去。


    土庙后面有一处空地,迟星垂道,“就在这里了。”


    “这里这么空旷,又有山神坐镇,妖道为何能把小竹的尸体放在这里?”


    等罗盘疯狂转了十多圈,连乔更是震惊,“招魂幡里面有这么多尸体都放在这里?”


    “这里有阵法相护。”迟星垂破了阵法,平整的土地立刻变了模样,上面还有新翻的土,他们在最新的土下面找到了小竹的身体,好在时间短,还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虫蚁啃食。


    “上一个山神死去,新的山神才刚成型,这里属于三不管地段,所以才能被妖道钻了空子。”迟星垂道,“等山神足够强大,妖道就会换另一个地方,所以这里暂存的都是最新的身体。”


    连乔道:“你看这里还有一个坑,里面没有人,想来是妖道挖好了留给洪颜的。”


    迟星垂向这些尸身说了声“冒犯”,将她们都收敛好,又放置在山神庙,传讯给乾元剑宗,让剑宗来处理后续事宜。


    连乔找到小竹,将招魂幡中的姑娘放出,又用咒符将她打回身体,一直忙到天亮,小竹才幽幽醒转。


    还没等她开口,连乔袖中忽然传来“叮铃铃”的响声,打开一看,是洪颜的讯息。


    她在求救。


    80


    第80章


    ◎迟星垂你在观察我?◎


    再来到安置洪颜的地方,入目是一片狼藉,房间内空空如也,洪颜不见了。


    “妖道已经死了。”连乔道,“洪颜的仇家也只有李怀阳,李怀阳也死了,她会被谁掳走呢?”


    这次求救的铃铛只响了一次,急促又短暂,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问洪颜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是桐花岭洪家的人来了?”


    “应该不是。”迟星垂道,“如果是洪家的人,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认识求救的铃铛,不会将洪颜手上的铃铛损毁。”


    “还有一个人。”连乔道,“你还记得醉玉馆被艳娘抓起来,后来撞墙而死的女郎吗?”


    说完又补充一句,“虽然杀了妖道,但是那个女子不见了。”


    那女子怨念非常深,所以被妖道捕获,现在妖道身陨,她也行踪不明。


    如果洪颜是被她抓走了,她想做什么?


    “谁?”


    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连乔和迟星垂对视一眼,立刻跟上去,一直追到墨江边。


    远处天连着水,渔火漂浮在水面上,微波浮动,那渔舟便像飞船一样随风而动。


    洪颜被一个白影抓着掠过水面,连乔御剑飞出,丛林剑流星一般,在夜空划过,“咻”地穿透白影,白影消散,紧接着“哐当”一声,洪颜沉入水底。


    连乔飞身至洪颜落水的地方,渔火和月光笼在湖面上,给夜色渡一层阴寒的边。


    她犹豫一番准备跳水。


    迟星垂拉住她,“我下去。”


    “洪颜很怕你。”连乔摇头,“还是我来吧。”


    “但是你怕水。”


    连乔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怕水?”


    迟星垂的五官很深,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连乔能看得出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纵身潜入水底,连乔在水面上接应。


    夜色阴冷,连乔抱着胳膊,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


    “你找到……”


    一转过头,根本没有迟星垂的影子,甚至连人的影子也没有。


    脚下有一股力猛地一拉,连乔躲闪不急跌入水中,喝下一大口水。不等她起身,又有一只手掐住后脖,压着她往水中送。


    “迟,迟……”


    那人不给她求救的机会,将她的嘴捂住,完全让她的身体浸入水面,让刺骨的冷水冲入她肺腔。


    连续呛几口水后,连乔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各异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划过。


    她挣扎了一下,只有一下,很快就不动了。


    芥子空间打开,一双手伸了进去,精准地抓住招魂幡。


    没等她拿住,连乔反手抓住她的手,猛地张开招魂幡,将她也收入其中。


    “迟星垂。”连乔喊一声,迟星垂从水底跃出,长发被水浸湿,随意地垂在身后,发尾散在水里,像扇尾一样铺开。


    连乔眼都直了,将招魂幡丢过去,“美人接着。”


    迟星垂反手接住招魂幡,“好好说话。”


    连乔:“嘿嘿。”


    连乔从水面上爬起来,升起火,坐在篝火边,擦了一把脸。


    身上的水漏下来,地面湿了一大片,迟星垂递给她一个干净的手巾,连乔搭在肩上,靠着篝火去看招魂幡上的人。


    招魂幡里面有四十一个生魂,上面画了相应的小人,每一小人都有不同的怨力,其中一个女子,便是红颜枯骨,主攻击与杀伐。


    她点了点洪颜,幡上的小人动了一下,连乔将她放出来,洪颜便坐在她对面。


    连乔道:“妖道已经死了,现在招魂幡在我手上,你得听我差遣,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问。”洪颜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早就发现了。”连乔道,“我在第一次见妖道,就拟了一个虚假的生辰八字,让妖道误以为我也是全阴之魂,让他下一个目标是我。”


    “我易容成了你,妖道想抓我,但每次用的都是术法困我。”连乔笑了笑,身体往前微微一倾,“你没有修为,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是杀你,大可以不用这么费心。妖道用了三次幻境困我,可以说明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知道我易容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洪颜冷笑,“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他泄露的?”


    “当然不会是他。”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枕边人?”


    洪颜拍了拍袖子,颇有些看透男人的表情,“人心隔肚皮,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女郎,我劝你一句,不要太相信男人,你看看我,我做错了一件事,到现在为止,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连乔本来想说这和枕边人没有关系,但是转念一想也没必要解释,“我不知道以后他值不值得信任,但是我现在定然是信他的。”


    洪颜眯起眼,“你会后悔的。”


    连乔道:“当然,除此之外,发现你有问题,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在醉玉馆,先是死了李怀杨,接着是张王广和陈平二人,这几人除了和你都有过节外,我暂时找不到别的共同点,而我在第一次入招魂幡时,我是顶着你的脸进去的,小竹在看到我时很吃惊,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你的表现,那时候我就猜,你是不是有点问题。”


    洪颜笑了笑,“你还真是聪明。”


    “你到底是受害者,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不想怀疑到你头上。”连乔道,“直到我们去斑山找小竹的尸体,我看到有个新的坑。你很聪明,你把自己的身体带走了,我们看不到,但是你没有注意到,山里不仅仅是你存在,也有目击者。”


    小山神问他们在找什么,上一次也有一个人过来挖,把她自己带走了。


    小山神还不太会说话,结结巴巴的,说有人把自己挖出来,像在说糟糕的鬼故事。


    结果刚将小竹的事处理完,洪颜的求救铃铛便响了。


    那个时候,连乔才确定,一直在背后协助妖道的,就是洪颜。


    洪颜漫不经心地笑了,“是啊,是我做的,因为他也帮我了。”


    “我早就死了,在李怀杨抛弃我后不久我就跳墨江而死。妖道找到我,说他可以帮我报仇,代价是永远在招魂幡内受折磨。”


    洪颜摆了摆袖子,“我是自己去的醉玉馆,因为我知道李怀杨喜欢去那里,我在守株待兔。我一定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即使我死,即使我永远受折磨,那我也死不足惜。”


    “醉玉馆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洪颜靠在椅背上,盯着连乔,“所以呢,妖道有罪,我也有罪,道友,你要怎么处置我?”


    “不如你留下招魂幡,让我受你所用?”洪颜笑起来,她笑起来很好看,比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潇洒太多,“我本也有罪,就让我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赎罪好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上一世云招摇得到招魂幡后,会将其留下,妖道固然可恶,但这招魂幡也不完全清白。


    如果将招魂幡交至乾元剑宗,按照剑宗一刀切的性格,绝对是将其损毁。


    “招魂幡被控制住,不会再有害人的能力,将其损毁太便宜我了。”洪颜还在催促连乔,让她将自己留下来。


    “我和老道有因果,他解决我夙愿,我帮他炼制杀人武器。”洪颜道,“既然是我是自愿的,那么我就永远受招魂幡控制,且不能噬主,是一个有力的杀人武器。”


    她笃定了连乔会留下招魂幡,这些修道之人一个个都冠冕堂皇的,都高高在上指责她,都认为她有罪,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何况招魂幡这么趁手的武器,连乔怎么可能舍得丢?


    连乔道:“送你们回乾元剑宗吧。”


    洪颜仰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你有罪,带回乾元剑宗太便宜你,但我不觉得,你也不用这样认为。”连乔道,“那些人害你,让你生不如死,你杀他们是应该的。”


    洪颜顿住,她没想到连乔会这样说,“你觉得,我没有错?”


    “到底有没有错你自己心中最能衡量,不用问我。”连乔道,“就算你认为你做错了,事情再发生一次,你觉得你会选不同的路么?”


    洪颜双瞳放空,“不,不可能,我还是会杀了他,杀了他们。”


    戾气四起,像浪潮一样翻涌,连乔道,“从始至终这也不是你的问题,他们打你,你当然要还手,人总要反击的,反击不是错误,你也不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听到这句话,洪颜沉默下来,她木然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良久,她捂住脸,笑声从指缝里漏出来,“你是第一个这样和我说的人。”


    乾元剑宗的人过来时,连乔正坐在客栈里喝酒,天气彻底暖和了,连翘花谢了一地,满目金黄。


    迟星垂将她的酒换成茶,“你想好了?”


    “嗯。”连乔道,“把他们交回给剑宗,招魂幡也会被一并损毁,里面那些已经成煞的怨灵,也会就此消亡,魂飞魄散。”


    “你找人超度她们,日日用灵泉抚深用经文荡浊,也至少要百年时间。”迟星垂道,“万一百年不成,投入的精力、钱财可都功亏一篑了。”


    连乔托着腮,“没关系啊,本谷主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


    半晌,她又道,“迟大公子说这话,你不也是出了一大笔费用将招魂幡安置在青莲观里了么?”


    青莲老道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由道观来解决。


    迟星垂道:“嗯,当时看你暂时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我怕你生气气到我。”


    连乔托着腮,“这不是让南道马上赶过来送钱么。”


    迟星垂笑了笑。


    “其实招魂幡里面的怨灵才是受害者,虽然每个人手上都有血,但如果有得选,谁又愿意跟老道做交易呢?”


    “本来就已经够惨了,还要在招魂幡中受折磨。”连乔道,“日日在噩梦中徘徊,没有谁想过那种日子,她们罪不至此,也不应该由乾元剑宗统一销毁。”


    迟星垂望着她,“你好像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连乔捏住酒杯,“所以这就是你停了抑制重心蛊药物的原因?”


    连乔靠近他,“迟星垂,你在观察我?”


    迟星垂捏着茶杯的手停住,抬眼望着连乔,回了一个笑,“洪颜说得对,你很聪明。”


    连乔问:“你发现什么了?”


    迟星垂道,“我什么也没发现。”


    “你觉得我会信?”


    迟星垂摊了摊手。


    迟星垂发现她不是连翘了?他还在帮她瞒着。为什么?


    门忽然被敲响,外面传来南道的声音,“连翘?”


    “连翘,你在吗?连翘?”


    连乔和迟星垂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她将杯盏一收,“走吧,我们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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