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搁下锄头，走过去。
“我在镇南口看到黄德安，和一个穿城卫衣袍的人在茶摊上说话，神神秘秘的，旁边还站着黄家的账房。”
“那人带剑，袖口有印，像是州里派下来的‘巡山吏’，不过看着不像单纯查山的。”
林洛心里一紧。
“巡山吏”名义上是查野猎、封山伐木，其实干的是替大户人家“清道”的活。去年镇西的王家，就是被巡山吏拿“越界打猎”这招给扣了三成家底。
“他们谈多久？”
“我没敢靠太近，但黄德安后来还递了个袋子，看着像银票。”
林洛沉下脸。
他知道，黄家这是急了。
前两年他们靠屯粮过冬，坐稳了村中“第一户”的位置，但今年冬春之交，林家狩猎队强出一头，仓粮连账连数，财主们一看拉不拢，就改成直接下手。
“他想查我，就得拿出‘违规’来。”林洛皱眉，“不然走不动州吏这条线。”
“可咱没违规啊！”小虎不服，“仓的账都对，皮肉也都上交，没一点私货。”
林洛看着他，没吭声。
他知道，这事不是你有没有错，而是别人想不想拿你开刀。
“让柳夏、狗剩把仓口清一遍。明面东西都别动，私仓的那几包盐、鹿胆、虎筋，全都藏到旧祠堂去。”
“明后天我不在，你们守。”
小虎愣了一下：“你去哪？”
“进镇，见个人。”
午后，林洛换了身干净衣服，拎着一壶草药酒、一包干兽筋，踏上了进镇的路。
这次不是卖货，也不是换粮，而是去见一个人——镇上“药材局”里有个老吏，姓孔，早年是州衙的外派文员，后来落职留在镇上挂名养病。
但圈子里都知道，孔老头虽然退了，可人脉还在，尤其熟州里巡吏那一套门道。
林洛这趟是专门去找他“打个招呼”。
到了药材局后院，孔老头正晒着太阳，屋檐底下挂了半串干蛇骨，一边翻账一边吸药草烟。
“林猎户？”孔老头看他一眼，没起身，“今儿不是来卖胆的吧？”
林洛拱手，把手里的两样东西搁下：“不是。来请教个事。”
孔老头用镊子夹了夹烟灰：“坐。”
林洛坐下，没废话：“有人请了巡山吏，想借‘越猎’名头查我仓。”
“你猜得没错。”孔老头笑了笑，“黄家已经打听过三次，他们是真怕你。”
“你走的是‘山户制’，仓库、公账、队伍都有，按理州衙不会动。但问题就出在这儿——你太像一个‘自管户’了。”
“不是他们要你死，是他们要你别出头。”
林洛低声道：“我不怕他们压，我怕他们栽。”
“你怕得对。”孔老头看着他，“州里那套规矩，说穿了就是——‘你别比县里还像县’。
你一村人都听你、物资都进你仓，到时候你说‘起’，谁能拦得住你？”
林洛没笑：“那我要怎么破？”
孔老头摸了摸下巴，“避锋芒，转身份。”
“意思是？”
“你不是‘山户领仓’吗？那你就把这仓，挂到县里名下，自己变成‘县指户’，领而不主。”
“外面人看你，变成县里派的——不是你林洛在搞事，是县里在搞‘山区试点’。
谁再动你，就是动县。”
林洛沉默。
孔老头接着说：“这事你别急着答，我这两天能帮你铺个路，走的是陶书吏那边的线。”
“你不是不待见陶那一派？”
“我不待见他，但他待见‘政绩’。你这套要真立起来，他巴不得抢来给自己戴顶帽。”
“你得懂，打官道，不是靠刀，是靠给别人台阶。”
林洛起身，拱手：“多谢。”
“谢就别说了，记得我那条断了牙的金角羊筋，给我留着做膏。”
当晚，林洛回到村时，夜已经深。
仓门紧闭，狗剩在打盹，小虎靠在柴房外磨刀。
他没惊动人，只进了屋。
秦月娥已经睡了，但没睡沉。
“回来了？”她翻个身，低声问。
林洛“嗯”了一声，脱了外衣，钻进炕里。
她靠过来，“你身上冷。”
他把她搂得紧了点：“这回得动点脑子了。”
“又出事了？”
“黄家借了官刀，我得把刀头指回去。”
“要多久？”
“也许几天，也许……得下一盘更大的棋。”
她没再问，只往他怀里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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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缩。
林洛闭上眼，心里却盘着另外一件事——
明天，得写那封信了。
信写给陶书吏，也写给县尊。
不是求，而是表态。
仓可以给你们挂名，但事还是我说了算。
你们不愿意养民，我来替你们背个“民领”的虚壳。
从这一刻开始，林洛，不再只是清岩村的“山户”。
第二天一早，林洛就进了书房。
他很少动笔，家里的墨碟许久未用，磨起来带着股陈旧的味道。他舀了一勺清水，慢慢研开。
信纸是上回陶书吏回礼时送的，上面印着“县试”二字，薄得透光。
林洛写得不快，字迹却压得稳：
“清岩林洛，领仓三年，食米不失一斗，狩猎有序，山户归心。
伏愿县尊恩准，将清岩仓纳入‘山村试点’，挂于县管之下。
我等不图名、不图利，只求一仓平稳，一村过冬。
若县愿准此制，愿我林洛退半步，守规而行。”
他写完，用火漆封好，叫柳夏一早送去镇上，交到陶书吏手里。
信是明面上的，暗里的事，则交给孔老头去处理。
他清楚，这一步必须走得“主动”，才能“被动地活”。
当天中午，陶书吏在衙门收信，看完第一遍没吭声，直到手下来请他吃饭，他才慢慢合上。
“林洛……还真敢给我下套。”
旁边人不解：“大人，他这不求您做主嘛。”
陶书吏哼了声：“他说得漂亮，‘愿退半步’——实际上，他是要把清岩这点势力，借着县的壳硬盖上去。
要是我真批了，从此谁也压不住他。”
“那咱还批不批？”
陶书吏没立刻答话，只眯起眼，像在算什么账。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可以批。但得加一条——‘试点需由县吏定期巡仓，查账、问民、查猎物’，得把手伸进去。”
“既然你想借壳，我就让你借得不舒服。”
三日后，县里来文书。
陶书吏亲自带着巡仓吏和两名书役，下到清岩村，立了块牌——“山户自治试点仓”。
落牌那天，村里人围了一圈看。
狗剩问：“这算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