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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饕餮宴(10)

作者:南淮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相比于底下的乌烟瘴气,朱楼最顶层的一处雅间里,檀香袅袅自鎏金莲花铜炉里吐出,一层层翡翠珠帘挽起以后,入眼是绘满秋叶月影的琉璃屏风,屏风后似有一个高冠宽袍的人影,席地而坐。


    “就是你扰乱了今晚的饕餮宴?”


    璇玑不由得蹙起眉头,总感觉这个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她还没开口,钱老大先弯腰拱手,腰差点都要弯到地面。


    “主子您先降降火,尝尝我给您亲手熬的鹿肉鲍鱼笋白羹,待会您想怎么处置我……啊不,处置她都行!我一定给你重新排一出最有意思的兽戏出来。”


    屏风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扬手,旁边等候的一个黄衣小侍从立即上前,接过钱老大端着的铜豆,转入屏风后。


    璇玑竭力压下唇角的一抹狡黠的笑。


    察觉到她的笑,钱老大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暗骂:


    “待会有你好看。”


    下一秒,“哐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屏风后,主人压抑着怒气的嗓音传来:


    “把钱三拖出去,喂狼!”


    钱老大错愕无比。


    很快,原本挟持璇玑的两个侍卫大步上前,拽着钱老大的胳膊就往外拖,钱老大拼命反抗,几乎要扑到屏风面前。


    “主子,主子我对你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他的嗓音颤抖而充斥着恐惧,手指死死抠住屏风边缘,不管侍卫怎么拖拽,都不肯松手。


    见状,黄衣侍从忍不住摇头叹息:


    “钱总管,你做什么不好,为何要给主人送泔水呢?”


    泔水?


    什么泔水?


    钱老大一脸不可思议,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瞬间看向璇玑:


    “是你!是不是你偷偷换了东西?!主子,我是冤枉的啊——!!!”


    可惜为时已晚。


    薄薄的冷光如寒刃般闪过。


    朱红飞溅,钱老大的惨叫如同杀猪,十指齐齐落地。


    黄衣的侍从收起指间的弯刀,看向侍卫:


    “还愣着做什么,主子刚刚的话没有听到?钱三拖出去喂狼。”


    随着侍卫的离开,钱老大哭喊挣扎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两行猩红的血迹,如同猩红的赤链蛇,在紫檀木的地板上蜿蜒爬行。


    钱老大既已受到惩处,璇玑注视着屏风,“阁下既然要见我,那为何非得躲在屏风后头?不如现身,亲自与我一叙。”


    顿了顿,她缓声道:“本宫也很想知道,阁下,究竟是谁。”


    她已经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直接以“本宫”自称。


    左右她老娘是皇帝,她老爹是皇帝,她外公是皇帝,她祖父是皇帝。不出意外的话,她自个未来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帝,六味帝皇丸算不上,但是五味帝皇丸还是没问题的。


    有这个家世在,别说在兆朝,就算是整个盛华洲,她都能横着走。


    她之前不想暴露自己,是想摸清楚这群人的底细,不代表她不敢。


    普天之下,能让她害怕的人,顶多只有一个她老娘和死鬼老爹。


    一个销金窟的主人而已,阴沟里老鼠般见不得光的家伙,他也配?


    屏风后的人沉默半晌,徐徐起身,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对方终于出现在璇玑面前。


    然而,看清楚他长相的一瞬,璇玑楞在原地。


    竟然是他!


    是那天送她与公子景来鬼市的老船夫!!


    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璇玑好半天才回过神。


    面对璇玑的惊讶,主人只是淡淡一笑:


    “记得当日皇太女殿下曾对老夫说,即便是污水,也应该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那么如今皇太女亲自参加饕餮宴,可否发现这饕餮宴的意义所在?”


    “罗里吧嗦,意义什么的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秋苑围场的狼患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的野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绝大多数应该都是来自于秋苑围场吧。”璇玑已经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道。


    很奇怪,主人居然没有任何隐瞒的打算,而是直接将一切向璇玑和盘托出:


    “最早的百兽戏,是人狼相搏。我们买通了秋苑围场的苑令,在里面投放了两对野狼。野狼好吃生肉,秋苑围场正好给它们提供了繁衍生息的场地。等有王公贵族想去猎场打猎,苑令顺可以凭借自己对围场的熟悉和猎物的稀缺,抬高狩猎权的贿赂价值。另一方面,等野狼大了,我们的人去围场捕捉,也得付给苑令顺一笔钱。”


    璇玑听懂了。


    怪不得围场野狼肆虐,这些人已经形成了“销金窟投放——围场豢养——百兽戏消费”的产业链。不仅如此,如果有林念一样的人误入围场,还可以用人被野狼咬死的名义,将人拐至销金窟。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帝都内外失踪的那些人口,就是这样悄无声息消失在官府眼皮底下的。


    所谓狼患,真正为祸一方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心。


    但……苑令顺只是小小一个宦官,他的背后难道真的没有靠山吗?


    璇玑向主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既然敢如此坦诚将苑令顺暴露出来,恐怕在整个环节里,他只是最下游的一个小卒吧。而且如今的百兽戏,除了野狼之外,什么棕熊、豹子、老虎,一应俱全,仅凭苑令顺一人,恐怕也办不到。”


    她抬起眼睛,静静凝视对方:“参加饕餮宴的朝廷要员究竟都有谁?我不信你一个船夫,能够建立起销金窟和鬼市这样庞大的地方。”


    “殿下,暗流水深,贸然伸手只会惹一身麻烦——这句话您应该听说过吧?师太傅当年受邀参宴,想独善其身,送回我们的贿赂,结果没多久就下狱了,罪名还是奸利。有些事,殿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主人的态度超乎寻常的冷静。


    璇玑暗暗攥紧了手指。


    难怪罗颂弹劾太傅师邝的折子里写到,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令官场腐败之风盛行,竟然……竟然和饕餮宴有关!!


    “再者说来,即便人贵为万物之灵长,但殿下怕不是忘了,人,本就是野兽的一种。既是野兽,为何不能相食?要知道,这也是我们当初以饕餮宴命名的本意——您看看,今晚来赴宴的达官贵人里,哪个不喜欢这场盛宴,不喜欢这场刺激的人兽角抵呢?”主人微微一笑,“所以,我不认为殿下执意追查销金窟,是什么好事。”


    他主持饕餮宴这么多年,看惯了冠缨落地,朱门成墟,看惯了笑里藏刀、釜底抽薪,看惯了弱者跪地为饵,强者啖肉饮血。


    人是什么?


    生死面前,不过与野兽相差无几!


    倒是眼前这个小女娃儿,虽然贵为大兆的储君,却没有被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影响,仍有那么几分胆色和赤子之心在,让他生出一分恻隐,所以才没有依照这里的规矩,令钱老大将她关入兽笼。


    面对主人的诡辩,璇玑丝毫没有听进去,只是冷笑:


    “那你知道为何饕餮宴会变成今日的局面吗?”


    不等主人回答,她便道:“因为相比于野兽,人的道德底线更高,良心更强,知道相互帮助,若遇压迫,即便付出性命的代价,也要奋起反抗!”


    她在百兽穴的这些日子,正是因为有林念的悉心照顾,才生出对人性微光的笃信,后来饕餮宴上兽奴的反抗,也证明了纵处泥沼,人心底的良善与不甘屈服的骨血,从未真正熄灭。


    人之所以为人,从不是因茹毛饮血,而是因为心向光明。


    想到这里,璇玑咬牙:“我今日既然出现在此,那便是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天理昭昭,岂容尔等横行无忌!”


    “还是年轻气盛。”主人似有感叹,向黄衣侍从扬了扬下巴,“劝不动殿下的话,就直接动手吧。要么留一具尸体在这里,要么服下紫缠藤,送到……”


    黄衣侍从明白了他未说完的话。


    他如同鬼魅般出手,捏住璇玑的脸颊,强行想要将一杯淡紫色液体灌入璇玑口中,本以为璇玑只能束手就擒,突然,寒光一闪,黄衣侍从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正中自己的心口!


    璇玑利落地抽出匕首,“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确认自己没有吞下紫缠藤后,像一头小豹子一般警惕地环顾四周。


    还好公子景给了她这柄匕首防身,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意识到她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弱,销金窟主人当即下令:


    “抓住她!”


    就在璇玑飞快思考自己要怎么从一众侍卫的包围下脱身时,“咻”的一声,银光如流星追月般划破空气,带着锐不可当的势头,贯穿周围几名侍卫的心脏。


    紧接着,彻侯廖若带领一众精兵破门而入,“保护殿下!”


    局势逆转,璇玑当即下令:“别让他逃了!”


    谁知销金窟主人停在雕花木窗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像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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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线的木偶向后折去!


    璇玑只看见他青灰色的衣襟翻卷成蝙蝠的翅膀,紧接着,整个人便如秤砣般直直坠了下去,窗户上糊着的桑皮纸被撞得粉碎,漫天纸屑中,只余下窗外倏然响起的、重物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


    ————————


    廖若麾下的将士动作很迅速,不过须臾功夫,就已经控制住了整个销金窟,连带着鬼市的外门,也有士兵严加看守。


    灯火摇曳,整座销金窟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匍匐在地的巨兽。


    仵作从主人的尸体前起身,向璇玑禀告道;


    “启禀殿下,检查过了,没气了。”


    说完,又压了压声音:“不仅如此,对方……看样子应该是个阉人。”


    阉人?


    璇玑与公子景对视一眼,心底不约而同泛起了疑惑。


    正常情况下,男子不会主动净身,让自己断子绝孙,死后无香火供奉。


    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对方是从紫宸宫里出来的。


    要么……他来自雍、齐、晏三个诸侯国的王宫。


    销金窟的主人,究竟会是哪种呢?


    他在雅阁里,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让她服下紫缠藤后,他们想将她送到哪里?


    一个又一个疑问浮现心头,凝视着血泊里的尸首,璇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就在此时,她听见廖若对自己道:


    “那个叫钱三的管事在狼笼里发现,还剩一口气,我准备把他带回诏狱审问。”


    璇玑颔首:“一切但凭彻侯大人决定便是。”


    “殿下,您是万金之躯,这种事如何能让你以身犯险!以后切莫不可如此!”见她神色如常,廖若情急之下,忍不住开口斥责。


    廖若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戾气。因为她看见一个个狭窄潮湿,暗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近百个少年少女像是猪狗般被关押着,一墙之隔便是恶臭、脏污不堪的兽笼。


    更有甚者,兽笼底部还残存着人的白骨。


    可想而知,璇玑这几天受了多大的苦难。


    公子景亦是道:“往后这种事,我来就好,殿下以保全自身为重。”


    璇玑却很平静,“可我若不亲身经历一回,我便无从而知他们的恶行。景,师父,我为储君,那便是要扛起庇佑天下黎民的重担,让他们知道,朝廷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受欺压的人。”


    阑珊的灯火里,少女眸子如星,似有微光闪烁。


    公子景双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未几,三四个获救的兽奴少年和少女互相搀扶着过来,一见到璇玑,“噗通”一声,直接跪地。


    “殿下千岁!!”


    “多谢殿下,我们来世结草衔环,也一定会报答殿下!”


    “大兆能有殿下这样的储君,是大兆的福分!”


    向她下跪的人越来越多,璇玑如同高悬于空的明月,被群星环绕。


    哪怕在销金窟的这段时间受了委屈,但她看见眼前一张张或是喜悦、或是感激的面孔,发自肺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公子景微叹口气,终于沉默。


    相比于这次的惊心动魄,他其实更希望……


    璇玑能平安。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脱身,璇玑走向正在清点人数的廖若,问她:


    “这次抓到的宾客里,有多少人是朝廷命官和世家子弟?”


    廖若摇头:“还不清楚,我带兵围住这里的时候,场面有些混乱,不确定有没有人逃走,剩下的人得全部带回去,一一核对身份才知道。”


    见廖若已有打算,璇玑放下心,道:“别忘了那群被抓来的兽奴,记得找大夫帮他们检查一下身体,问清楚户籍后,将他们一一送回家。”


    想了想,璇玑嘱咐道:“对了,如果里面有一个叫林念的女孩,直接送到我的明华殿来。这次我能脱困,她也帮了我不少忙。”


    林念……


    听见这个名字,廖若想起来了,原是那夜酒馆里的绿衣少女。


    她点点头:“放心吧。臣已备好车马,殿下早些回去歇息。”


    微微一顿后,声音转低:“陛下这些时日以来,很担心您,您回宫后,记得找个时间去探望陛下。”


    璇玑一颗心落定,向廖若道:


    “剩下的就交给彻侯了。如果抓到的人里有朝廷要员——”


    她冷笑:“就该好好治一治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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