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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贪狼患(10)

作者:南淮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血债血偿”四个字一出口,罗颂只觉得双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膝盖一软便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面对罗颂的大惊失色,璇玑只是翘起唇角。


    怎么,他以为她会给他求情不成?


    咸鱼生存法则,没理都要狡三分,得理更要不饶人。


    罗颂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前,跪在女帝脚边,哭得涕泗横流,疯狂给她磕头:


    “陛下!陛下!微臣这么多年为您瞻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微臣当时命令卫士们向狼群放箭,本意也是想保护好殿下和公子,那几个卫士是被狼咬死的,微臣没必要给他们偿命啊!求您饶了微臣一命,求您!!!”


    女帝沉吟不语。


    确实如罗颂所言,卫士之死乃恶狼所为,罗颂虽临阵脱逃,利用罗元给自己争取逃生机会,但罪不至死。


    更何况,他……确实为自己办了很多事。


    在场众臣亦是神色各异。


    晏王安摇了摇头:“罗颂有罪不错,但……殿下未免也太赶尽杀绝了一些。”


    晏王安既已表态,角落里自然传来窃窃的私语:


    “不过是死了几个卫士,又不是罗颂亲手杀的,至于么?”


    “保护权贵本来就是卫士的责任,毕竟我们的命可金贵多了……”


    众人的议论声里,许久许久,女帝总算重新出声:


    “璇玑,罗颂身为狩猎总提调,命卫士护你是功,擅自逃生是过,功过相抵,抄家流放已是重刑,无须要他偿命。再者说来,三名卫士虽然葬身狼腹,但保护贵人,和狼群搏斗,本身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朕可以为他们追封,厚待他们的家人,如此也算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女帝的话一出口,一众大臣的神色缓和不少。


    罗颂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


    即便早有预料会是这个结果,但璇玑依旧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衣袖,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她蓦地抬起头:“说谎!罗颂胡乱下令根本不是想要卫士保护我,而是为了吸引狼群注意,给自己争取逃生机会!!”


    女帝的眼神却如潭水,深邃而波澜不惊,静静道:


    “璇玑,身为储君,你要施仁政,得臣心。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明白吗?”


    璇玑只是沉默。


    她知道女帝在教她驭臣之道,也知道女帝对罗颂的看法。


    奸臣,佞臣,白手套,同时也是一把好用的刀。


    毕竟很久之前,女帝还是宸王后的时候,对付前任丞相臧寿,面对自己的疑问,就如此教导过她:


    “哪有什么绝对的忠臣和奸臣?只要手握权力,只要权力能够让人屈服,只要权力能够为他们带来想要的利益,任何人都是君王手里的一把利刃!”


    如果璇玑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她应该会对女帝教给自己的帝王心术而敬佩不已,甚至感激涕零。


    很可惜,她不是。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


    她生长于正红旗下。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熟知的每一条法律,每一次看新闻时见到的人间百态,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


    人命,无贵贱。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应该为别人而死。


    哪怕她穿进了一本小说里,哪怕她是这本小说的统治阶级之一,哪怕她将来会成为整个王朝最至高无上的主宰,是天龙人中的天龙人。


    她也做不到,被这个时代同化。


    所以,璇玑抬起了眼睛,毫不避让地同女帝直视,态度决绝,声音亦如金石般铿锵:


    “儿臣不明白!儿臣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害人性命这般穷凶极恶之事!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杀人者死’,难道只因罗颂是无心之举,便能让无辜枉死之人含冤九泉?便能让那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变成一句空话?”


    她环顾一圈帐子里的大臣,最后重新定在女帝身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


    “儿臣自幼读律,深知法的分量——它护着每个生者的安宁,也该告慰每个死者的冤屈。今日若饶了他,便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那律法还有何威严可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连市井孩童都懂的道理,儿臣不信朝堂之上反倒要屈从于私情!”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营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许久,彻侯廖若率先鼓掌:


    “说得好!好一个护着每个生者的安宁,告慰每个死者的冤屈!”


    她一撩衣摆,跪地:“微臣也以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罗颂应当为死去的卫士偿命,请陛下处死罗颂!”


    公子景同样撩衣跪地,向女帝道:


    “微臣明白陛下体恤老臣的心思,也明白君臣一体,但在臣之外,还有民。君若舟,民若水,臣为浆,若无活水,即便船桨划得再快,舟也无法前进。更何况,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罗大人虽没有亲自杀了那些卫士,可他们的死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陛下总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再者说来,陛下若是能以此为例,令兆朝百姓相信,无论身份高低,凡触犯律法、伤及百姓者,皆会受到惩处,必能令民心归向,四海信服。”


    公子景字字句句皆是从女帝的角度出发,确实戳中了女帝最核心的利益点——即政权的稳固。


    女帝沉吟不语,眸色却是一沉。


    见状,璇玑直直下跪,只是凝视女帝:


    “所以,儿臣恳请母皇,处死罗颂,以儆效尤!”


    营帐里的众臣无一不是人精,因为彻侯廖若的表态和女帝的神色,差不多都明白罗颂大势已去,于是一个接一个跪下:


    “请陛下处死罗颂!”


    “请陛下处死罗颂!”


    ……


    最后跪下的是三名卫士,即便他们曾经畏惧于罗颂的威压,但因为璇玑的话,再度想起葬身狼腹的同伴,无一不是双目通红。


    “请陛下,为我们枉死的三个兄弟报仇雪恨!”


    在众人接二连三的请求声里,女帝终于沉沉出声:


    “那就依众卿所言,罗颂,即刻处斩。”


    面对这个结果,罗颂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


    罗颂被带下去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一轮红日跃出东边的山峦,将半片天空染成金红色,阳光穿透山林里的薄雾,在地上洒下斑驳光点,是极好的一个晴天。


    璇玑从帐子里出来,眯了眯眼。


    她在公子景的陪伴下,去送了罗颂最后一程。


    罗颂被剥去了外衣,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看见两人过来,他高高昂起头,眼里满是愤恨之色。


    “皇太女殿下,您现在可满意了?”


    璇玑平静看他:“看来御史大人还是不知道我为何坚持要杀你。”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几个卫士而已!”罗颂嗤笑。


    想起什么,他瞳孔猛地放大,定定看向璇玑,声音亦是带上几分颤抖:“难道……难道殿下还想报太元新政失败的仇?”


    从自己上书弹劾师太傅和叶少傅那日起,他便知道自己定然与皇太女势不两立,但这些年来,罗颂从不后悔。


    毕竟御史台里御史那么多,他如果不做出些什么,如何能得女帝青眼?


    哪怕当个千夫所指的奸臣,也好过一辈子都是寂寂无名的小吏。


    相比于罗颂的惶惑不安,璇玑只是微敛眸。


    面对皇太女的沉默,罗颂又开口:


    “我知道,当年殿下的老师都是在狱中自尽,殿下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只要殿下能保住我的性命,我便告诉殿下……”


    公子景的心不由得提起来。


    这个地方离女帝的营帐仅仅只隔数百米,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开女帝的耳目。本身太元新政就是女帝的逆鳞,如果璇玑受到罗颂蛊惑,执意追查此事,绝对会令刚刚嘉奖过璇玑的女帝,再度不快。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怒,向来雷霆万钧。


    不过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因为罗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璇玑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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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杀你,只是为了给死去的卫士报仇,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罗颂怔住:“你难道不想知道师太傅和叶少傅自尽的真相吗?”


    璇玑果断摇头:“不想。”


    罗颂:“……”


    “两位老师生前说了,他们的心愿是让我好好活下去。”璇玑语声淡淡,“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不过问朝政,只是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你……”


    她顿了顿,声音蓦地转冷:


    “你就算想保命,也不该拿别人的血给自己铺路。”


    再说了,罗颂告诉她真相能安什么好心?


    她就算要去查,要给老师复仇,也是自己来。


    想从她这里占到便宜?做梦!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罗颂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猛地定住脸,双眼狠狠盯住璇玑,连声质问她:


    “我想往上爬,我想好好活着有什么错?”


    “殿下难道可以保证,自己以后身边一个我这样的臣子都没有?殿下难道可以保证,自己永远没有用到刀,没有牺牲别人的那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殿下坐到陛下的位子,你会发现身边的人,无论是心腹还是手足,都可能在某个深夜变成你必须权衡的棋子。你更会发现,你手里的刀,从来由不得自己决定斩向何处!”


    在罗颂的质问声里,璇玑只是摇了摇头:“我不会。”


    “我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母皇以前也对我说过,君弱臣强,臣强君弱。帝王无须做自己的决定,而是允诺臣子的决定,问责他们的决定,用他们的决定,来完成自己的制衡。”


    “但今天,我可以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即便坐上那个位子,我也不会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因为……”


    她凝视着罗颂,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你不能在只有自己想活的时候,才觉得人命有价值。”


    “即便是一介平民,也有好好活着的资格。”


    说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向着行刑的刽子手点了点头。


    转身的一瞬间,她听见刀风落下时尖锐的呼啸,紧接着是热血骤然喷洒而出的腥热声响,带着某种粘稠的力道溅在草丛上。


    罗颂刚刚还盛满愤恨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还没从猝然降临的死亡里回过神来。


    璇玑的脊背僵得像块寒冰,那声“杀人偿命”还在耳畔回响,现在却被这具身首异处的躯体衬得格外沉重。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杀的第一个人。


    她很想回头看看,但她不敢转身。


    她怕自己一转身,就会看见那双尚未瞑目的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仿佛在问,这便是你坚持的“公道”吗?


    是的,这就是我的公道。


    此心昭昭,无改,无悔。


    璇玑如此告诉自己。


    然而,走路的时候,终究还是步伐不稳,一个踉跄。


    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住她。


    璇玑抬起眸子,看见阳光下的黄衣少年面庞皎洁似雪山美玉,一双眸子温温润润,仿佛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说:“别怕,我会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


    面对公子景的安慰,璇玑的心房蓦地荡漾开一股温柔,像盛夏的阳光倾落,让她整个人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许久,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在公子景的陪伴下,一步一步离开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


    ……


    “皇太女当真是这样说的?有意思。”


    营地的某处,深碧色的翠玉屏风光华流转,屏风后,有人把玩着手里的红翡扳指,一抹殷红鲜艳欲滴,如同凝固的鲜血。


    “不错,字字句句都是皇太女殿下的原话。”


    传话的人点头哈腰,停顿片刻后,问对方:


    “主子,罗颂已经死了,秋苑围场的狼患恐怕已经引起女帝和朝中一些人的警觉……我们的生意还要做下去吗?”


    对方冷冷一笑,蓦地抽出玉扳指,啷当一声,丢在地上。


    “当然。有钱为何不赚?贵人们,可很是喜欢那样的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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