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蔽日,一片苍翠之色。
璇玑牵着骏马,慢悠悠在青木树海里散步,丝毫没有狩猎的打算。
时不时有三四个贵族少年从她身旁打马而过,无一不是锦帽貂裘,肩头立着精心豢养的苍鹰,神采飞扬,呼朋唤友的笑声惊飞枝头雀。
“殿下,为何不打猎?”
“殿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殿下,等我博得头筹,将赏赐献于你如何?”
然而面对少年们的好意,璇玑只是一一摆手拒绝。
她既然已经在母皇面前做出了一副不与他人争的模样,便不能食言。否则被有心之人说了去,倒成了她虚伪。
所以送走这群少年后,她慢文斯理地找了个阴凉的树下坐着吃饼。
酥饼以羊髓、蜜和面,入炉烘烤后层起如鳞,入口酥脆,蜜香与脂香交融,香美异常,还是廖若家厨子特意早起做的,一出炉廖若就命人送了几盒进宫。
可惜就是没有肉。
她无不遗憾地想着,等公子景过来——刚刚他看见有一头獐子扑进林里,便追了过去,说是回来带獐子肉烤给她吃。
有一说一,公子景烤肉的手艺堪称一绝。
她正望眼欲穿地等着公子景,不料公子景没等到,却见罗颂带着随从前呼后拥地过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璇玑的老熟人——罗元。
罗元已经从叔父罗颂口中得知璇玑的身份,之前酒馆里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这次春猎,罗颂花了很大力气才将他从诏狱里捞出来,带他在女帝的面前刷刷脸,为以后仕途做准备,他可不能搞砸。
见璇玑没有骑马,罗颂勒住缰绳驻足,翻身下马后,向她行了拱手礼后,道:
“看来殿下果真是要将头筹彻底让给老臣了。不过这样也好,来日陛下生下新的皇子,想必殿下一定能当个宽和仁爱的好皇姐。”
女帝不在跟前,他又麻利地将自称换回了“老臣”。
左右都已经同皇太女梁子结下了,即便罗颂对璇玑彻底服软,但师太傅和叶少傅的两条人命搁那里,璇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他。
他还不如趁着璇玑没有称帝,好好盘算一下给女帝保胎,然后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在,扶持新的皇帝登基。
罗颂既然是抱着这个念头,自然话里话外,都拿女帝腹中的麟儿来刺一刺璇玑。
可惜罗颂的意图落空,面对他的讥讽,璇玑只是拍了拍手上的饼屑,笑道:
“是啊,如果母皇诞下麟儿,我自然要当一个好姐姐,对弟弟妹妹关爱有加,替母皇分忧。”
罗颂一拳打到棉花上,满满都是无力。
半晌,才扬起手,命令罗元和一众随从:“走!”
他就不信,到时候人人都带着猎物回来,只有皇太女双手空空如也,她还能在陛下面前笑得出来。
璇玑又取出一枚酥饼,拔开水囊的塞子,继续吃饼。
两枚酥饼吃完,公子景总算姗姗来迟。
他一下马,便提了提骏马一侧的网兜,向璇玑笑道:
“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璇玑抬眸看去,发现是一头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獐子,体肥肉嫩,烤起来最是鲜嫩可口。
看见公子景的好意,璇玑弯了弯眼睛:
“那我就期待一下成果了,你可得在我的烤炙上多涂一些蜂蜜。”
公子景答应一声:“你的喜好我难道还会忘了不成?”
他一边让随从拿着小獐子去河边清洗料理,一边挽起袖子,亲自捡拾枣木枝,准备搭个烧烤的木堆架子。
其实春猎出行,随从都带了铁叉、铜炉,但公子景却觉得,非得是这样才有野趣。
而且枣木烤出来的肉,烟味较淡,醇厚绵长,带有焦糖般的甜香和木质香,是绝佳的烤肉上品。
见公子景忙活,璇玑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偶尔捡起几根木枝,和他一起精挑细选烧烤用的木柴。
“你知道吗?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罗颂带着罗元,在捅一个狐狸洞。”公子景摇摇头,“恐怕罗颂还对陛下赏给你的那件狐裘念念不忘呢。”
璇玑耸耸肩:“他再怎么念念不忘,狐裘都被母皇赐给我了。”
又道:“也不晓得他能打几头狐狸,狐狸这东西可不好对付。”
公子景笑道:“我看你是想说他别狐狸没打到,惹得一身骚吧。”
他鲜少这样促狭,但偶尔这样一次,才显得更像这个年纪的少年。
见公子景说出了自己没出口的话,璇玑便不再做声,免得话传进母皇耳朵里,让母皇觉得自己对罗颂过于苛责。
在封建社会,皇权大于天,宠臣宠臣,有个“宠”字在前,那便是储君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罗颂到底能得意多久呢。
璇玑表示拭目以待。
想了想,她又对公子景道: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一里地外有片瓜田,光吃肉也有些腻,待会你让顺安他们洗完獐子,再摘几个西瓜过来。”
有荤有素营养搭配才健康嘛!
只可惜璇玑还没等到她的西瓜,便再次见到罗颂和罗元了。
哒哒的马蹄声如急促的雨点般响起,罗颂与罗元一前一后地从林中奔了出来,神色狼狈,衣服下摆均是破破烂烂,仿佛被什么撕咬过。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马蹄声里还夹杂着几声悠长而凶狠的狼嗥,“嗷呜——”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就连璇玑那匹平日里颇为神骏的黑马,也像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
狼?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狼?
璇玑和公子景果断起身上马。
只可惜为时已晚,四面八方,层层叠叠都是灰白的狼影在涌动。
“怎么办,叔父,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罗元被吓得两股战战。
“闭嘴!”罗颂心下烦躁,没好气地呵斥侄子。
他刚刚才猎得几头不错的狐狸,谁知最好的那头白狐死前一声凄厉悲鸣,直接引来一大群狼。为了逃命,他直接连自己的亲卫都舍了,结果还是差点葬身狼腹。
面对群狼的包围,公子景缓声道:“我们可以点燃烽火求援。”
——为了保证安全,秋苑猎场从建成之初,里面便设有十二座烽火台,台与台之间以青石甬道相连,寻常时间一直有士兵在上面驻守观察,遇有猛兽出没或意外情况便燃烟为号,以便及时救援。
所以,秋苑猎场猛兽虽多,但百年来真正发生的意外,寥寥无几。
想起这件事,罗颂赶忙掏出火折子,然而怎么点也点不着。
还是公子景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摸出一块洁白如脂的油膏,拿火折子点燃后,向着落叶堆一扔!
熊熊火焰瞬间腾起,随着黑烟的升空,狼群总算散开一些。
璇玑松了口气。
正当她紧握着弓箭,等待卫士前来救援之际,公子景突然弯弓搭弦。
三箭齐发,声音爆裂如鬼哭,擦着璇玑的身侧而过!
温热的鲜血溅了璇玑一脸。
璇玑僵硬地扭过脖子,正看见一头半人高的灰狼向后倒窜。
那狼毛色灰扑扑的,额头、心口与喉头,正插着三只羽箭——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这畜生竟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身后,尖利的獠牙已经蓄势待发,幸好被公子景及时发现。
见璇玑沉默,公子景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璇玑其实想说自己没那么娇弱,但看见少年一双温润如春山的眼眸,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毕竟是好心。
璇玑之所以没那么害怕,是因为她记得小说里关于秋苑围场游猎的事,只写了一句“所获颇丰”。如果自己真在这场春猎里受了重伤或者身死围场,她作为女帝的独女,作者不可能不提。
不过……她没事,其他人会不会有事呢?
她不由得看向公子景。
少年的侧脸线条挺拔,萧萧肃肃,高而徐引,如玉山巍峨。
璇玑努力回忆书里的内容,忽而脑海中惊电般一闪,想起紧跟在秋苑围场后的剧情是罗颂被女帝提拔成了御史大夫,和丞相、太尉一起位列三公之一,秩二千石。与之相对的是公子景遭了女帝训斥,禁足在棠棣院里养伤,直到齐王来京朝见,才被放出来。
璇玑对这段剧情印象如此深刻,皆因齐王拜见女帝的时候,给女帝送了十几个年轻俊美的面首,这也直接导致原著男主角,璇玑的死鬼老爹——宸哀帝摇光破大防,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女帝相认后又上演了一段酱酱酿酿,不可描述的剧情。
是的,宸哀帝没有死,当初他为了禅让给女帝,成全爱人的志向,服了龟息丹,葬礼结束后乔装成宫廷内侍,默默陪伴在女帝身边。
璇玑看书的时候一边因为种种不能过审的内容而脸红心跳,一边又忍不住感叹作者的脑回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言归正传,作者没写的剧情里,女帝对公子景与罗颂的不同态度和处理方式,莫非就是因这场春猎而起?
正当璇玑神思游离的时候,林中突然掠过数十道玄色身影,羽箭搭弓的轻响在空气里连成一片。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皇太女殿下、夏侯公子、罗大人恕罪。”
为首的卫士抱拳道。
他们一共来了六人,是距离这里最近的烽火台驻守的卫士。
然而随着天色的渐渐昏暗,深绿的树丛里,依旧有无数双眼睛在莹然发亮。即便如此,罗颂仍强撑着开口:
“我……我以总提调的身份命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狼群!”
璇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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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自己的狩猎总提调的头衔。
难不成头衔说出来野狼就会怕了,就会不咬人吗?
相比于罗颂的慌乱,公子景的声音清朗如玉石,似是带有能镇定人心的作用,缓缓道:
“我以前听附近的老猎人说过,狼群捕猎前会观察猎物的弱点,避免与健康成年的猎物正面冲突。直到猎物陷入困境,再由狼王领头,发起攻击。”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罗颂与罗元二人,落在璇玑微微发白的脸上时,语调不自觉放缓了些:
“如今这些野狼虽围得紧密,却只是低低地龇牙,没有一头敢真正上前。依我看,狼王恐怕还在暗处观望。俗语说擒贼先擒王,不如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它现身再合力迎敌,也好节省些力气和羽箭。”
其实以公子景的身份,本不应如此了解狼群,谁让璇玑嘴馋,又喜欢吃肉,还非得是最新鲜的那种,搞得公子景一个正儿八经的王孙贵胄,每隔一两个月,就带着小厮往秋苑围场跑一趟。
“别听他瞎说!”罗颂的怒吼骤然炸响,他死死攥着马鞭,指节泛白如骨,“有多少箭都给我射出去!一箭都不准停!”
卫士们握着弓弩的手僵在半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左边的李乙嘴唇嗫嚅着,他前日刚得了家信,说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里满是对生的渴望。
右边的张卫则悄悄瞥向公子景,迟疑不定——这位贵公子虽年轻,方才三箭齐发的准头却让人信服。
“都成了聋子吗?”罗颂的声音因恐惧变得尖利,仿佛生锈的砂纸在刮擦木头,“我说的话你们也敢不听?给我放箭!谁敢抗命,回去就按军法处置——杖毙!”
“军法处置”四个字像块巨石砸进死水,卫士们浑身一颤。
他们都是戎武出身,自然知道军法二字的份量。六个人脸色铁青地对视一眼,终是咬着牙拉开了弓弩。
“咻咻”声接连响起,十几支利箭划破空气。
可不知是心慌手抖,还是被血腥味冲乱了心神,箭矢大多擦着狼身飞过,只寥寥几支射中目标。
突然,璇玑注意到左侧有头灰狼始终没动,它的毛色比同类更深,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卫,身体缓缓压低,脊背拱得像张绷紧的弓,尾尖还在微微抽——那是狼发起攻击前的征兆!
“左边!”
璇玑的提醒刚出口,那头灰狼已如离弦之箭般扑起,四爪带着尘土腾空跃起,尖利的獠牙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张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叫,整个人便被狠狠撞下马背。灰狼精准地咬住他的喉管,张卫的双腿在地上徒劳地蹬了几下,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一双圆睁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死了?
来救他们的人,就这样,轻易死了?
璇玑深吸了口气,总算出声:“听公子景的话,不要轻举妄动。”
罗颂却道:“还不继续射箭,保护贵人!殿下与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因为恐惧,也因为罗颂的命令,卫士们只能接连弯弓搭弦。
利箭如密集的蝗群般扑向狼群,然而箭才一射出,惨叫声接连响起,两名身着铠甲的卫士被灰狼扑倒在地,鲜血洇染开一片暗红。
紧接着,罗颂将距离自己最近的罗元,用力朝着狼群一推!
“叔父!”
罗元的惊呼声卡在喉咙里,身体已经跌下了马背。
随后,罗颂提起缰绳,靴底狠狠踹在马腹上,那匹枣红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载着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密林深处的出口狂奔而去。
面对这一情况,一股寒意慢慢爬上璇玑的脊背。
她明白了,从一开始,罗颂就让卫士们射箭吸引狼群注意,让罗元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分明是早就在盘算着用他们当诱饵!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踩着别人的血往外跑。
简直该死!
想也不想,璇玑从箭囊里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弓上后,瞄准罗颂仓皇逃窜的背影射了出去。
“咻”的一声锐响,箭头没入罗颂的肩胛骨,瞬时炸开一朵血花。
看见罗颂整个人微微一颤,璇玑握紧长弓。
她这一下,罗颂不死也得伤他个十天半月的。
想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丢下他们逃跑?没门儿!
与此同时,公子景一扯缰绳,座下的白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狼群,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他俯身一捞,稳稳将昏迷的罗元拽上马背,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策马返回后,公子景将罗元放在地上,他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将弓箭握得更紧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璇玑道:
“狼王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