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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颗露水

作者:七句流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人群和桌椅分割出两个世界,林微澜安静地眺望另一侧。


    三年光阴,青年的容貌几乎没有变。


    容颜清俊,身姿高大,往人群里一站,永远是最耀目的存在。


    他稍稍抿着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包厢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只是个局外人。


    忽然看清了什么,林微澜瞳孔一凛,眯了眯双眸。


    与她一样,也有人发觉端倪,惊诧地发问:“路潮,你穿的是……服务生的制服吧?”


    深色的短袖长裤,剪裁只能称得上合格,即使路潮肩宽腿长是天生的衣架子,也很难把他身上的衣裳衬得价格不凡。


    而这样的衣服,餐厅的服务生,都穿的有。


    ——路潮穿它做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但没人相信。


    “看来大家都不知道啊!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老同学。”


    在一阵接一阵的议论里,爆发出一声高呼,是班里人缘颇差的严哲,林微澜最讨厌的那个人。


    他高一没读完就转学了,今天根本没人请他,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同学聚会的消息。


    严哲一字一顿,神态倨傲:


    “路潮家里——早就破产啦!”


    包厢里默了下,瞬间爆发出更纷乱的议论,将林微澜拖进氧气稀薄的真空世界。


    她从始至终没有动、没有出声,只任睫羽止不住地颤着。


    目光穿过灯光抛射下的光线,缓缓与另一头同样沉默的男人相接。


    路潮在注视她。


    眼眸深邃暗淡,不表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微微,”廖锦有些手足无措,悄悄拽住林微澜的手臂,“我不知道路潮家里的情况,更不知道他在这里当服务生。”


    林微澜向廖锦淡淡笑了笑,俯首尝了一口白水,寡淡无味:“不要紧。”


    前男友的死活,和她毫无关系,她仅是来廖锦邀请的客人,吃完饭就走,不会和路潮有多的交集。


    然而严哲的嘴发起疯,非要把火烧过来:“林微澜,你没有话想说?你和路潮当年亲密极了,大家说是不是?”


    林微澜斜斜睨去一眼,她从来都讨厌严哲,这人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还曾和她有过不小的矛盾。


    正要提醒严哲适可而止,她就听见一道久违的、熟悉的嗓音:


    “请问几点钟上菜?”


    林微澜循声望去,是路潮黑着脸,打断了起哄的严哲。


    他的瞳孔半眯着,其中像置放着一个宇宙。


    很是乌黑,很是沉静。


    林微澜收回了视线。


    “尽快上,谢谢。”请客的东道主是廖锦,她有话语权,“严哲,你消停一点。”


    得到客人的答案,路潮转身退出了包厢。


    林微澜抓着玻璃水杯的指节稍稍用力,泛出苍凉的白,她的眸光落至餐桌中央的花篮上,慢慢聚焦,再缓缓失焦。


    她在努力放空自己。


    这想法失败了,因为严哲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叫嚷着,生怕谁没听清:“亿嘉地产资金链出了问题,之后就破产了。路潮他爸死了,他妈得了癌,在我们医院治病。”


    林微澜眸光一颤。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林微澜,你也不知道?这不对吧,我们班就属你和他最亲,他只和你玩。”严哲三步并两步窜到林微澜跟前,身上一股烟味。


    漠然地抬起眼,林微澜寒声呛了句:“你好难闻,离我远点。”


    眼看着严哲面色僵住了,廖锦趁热打铁,不客气地出言警告:“严哲,我本来就没请你来吃饭,要不我请你滚出去?”


    又有别人过来劝,严哲再恼火也只能先忍着,悻悻挑了个离林微澜远的位置坐。


    “微微,”早知道事情弄成这样,廖锦绝对不会把餐厅定在一缕炊烟,也不会同意严哲死皮赖脸地赴宴,“咱俩出去透透气?”


    林微澜摇头:“不用担心我。”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机。


    发出去的好友申请仍没有回应,水浪在做什么?


    ……路潮这些年,又在做什么?


    *


    餐厅的员工休息室面积很小,路潮离开306包厢,用对讲机和厨房说了声可以上菜,就阔步钻进员工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一饮而尽。


    经理安排他服务306包厢的客人,谁知道门一开,入眼的都是熟悉面孔。


    其中有一张脸,最美貌出众,他也最熟悉,最放不下。


    心脏跳得太快了,擂鼓似的轰轰隆隆。


    总以为能把林微澜放下,总以为见到林微澜也不会怎么样,却在剧院表演厅外仓惶地临阵脱逃。


    路潮原本准备了至少十种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嘿,林微澜,哟,好久不见啊,哈哈,是你啊……统统没有用上。


    他跑了,他根本不敢见她。


    她会嘲讽他,还是可怜他,又或者完全把他当成陌生人?无论哪一个,路潮都无法接受。


    路潮解开了制服的第一颗扣子,满心烦躁。重逢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他穿的不是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衬衫西裤,而是身上的服务员服装。


    全都搞砸了。


    他给林微澜的第一印象一定糟糕透了。


    路潮缓了好一会儿神,摸出手机看了眼,他还存着两个人的合照,心情不好就瞅瞅,马上就会觉得还有意思可以活。


    ……有人向他的微信小号发送了好友申请。


    【系统提示:你好,水浪老师,我是《天堂鸟》的制作人林微澜,我来和你对接修改作编曲的相关事宜。】


    林微澜。


    视线死死黏在那三个字上,动不了了。


    自从和林微澜分手,路潮的创作灵感几乎全部枯竭,产出的都是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的废品。


    他干脆不再写歌,因为林微澜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他写不出好东西了。


    直到家里破产、母亲患病,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拾起曾经的特长,哪怕能卖出去一首,也有小几千块稿费打底。


    前段时间,他刷到一位音乐剧编剧招募合作伙伴参加音乐剧创孵化大赛的帖子,点进去瞅了几眼剧本梗概之后,他脑子里竟浮现出一个身影。


    这部叫做《天堂鸟》的音乐剧,主角身上的气质很像林微澜。


    他联系了郑东晴,询问作品如果被录用,自己可以拿到多少稿酬,郑东晴很为难,她没办法保证《天堂鸟》一定能中选。


    可是灵感一旦萌生,就很难止歇了,路潮可以暂时不要稿费。


    那段时日,绝对是他几年以来灵感最充沛、思绪最活跃的。


    不久后,他收到郑东晴的回复,说《天堂鸟》没有中选,但星影传媒的总裁千金相中了这个本子,也相中了他的歌曲demo。


    手机屏幕还在熠熠发亮。


    路潮缓慢移开了视线,手指却不自觉地点击“同意”。


    *


    一声手机振动,林微澜终于收到了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


    【系统提示:您已成功添加水浪为好友。】


    等待的事有了结果,她一点笑不出来。


    心里被石头压着,非要搬开了,才能真心地畅快。


    大部分同学都识趣,不会主动把她和路潮扯在一起,可是众人的议论声,不是她不想听就真的听不到的。


    尤其以严哲为中心,各样的疑问讨论不绝于耳,有人说路潮可怜,有人说路潮也不容易……


    他们说得越多,林微澜喝的水也越多。


    直到包厢的门再次从外打开,路潮和同事推着上菜的餐车进来,这场讨论才戛然而止。


    林微澜再度望向前男友。


    分别了大概十分钟,当然不会有任何容颜外表上的变化,只不过路潮的眼睛低垂着,不再和第一次进门时一样注视她了。


    “路潮,”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同学站起身,“你要不坐一会儿?我们老同学吃顿饭,叙叙旧。”


    路潮没抬头,将菜品放上餐桌:“我还要工作。”


    那位同学怔了怔,暗笑自己不该自讨没趣,早知道路潮是什么臭脾气。


    他不介意,不代表严哲放弃了抓路潮机会的错处:“路潮,你对客人太没礼貌了,你连给你妈治病的钱都没有,到底装什么啊?别给脸不要脸。”


    “到底谁没有礼貌?”咚的一声,一碟凉菜重重摆上桌,吓了周围的人一跳。


    路潮眼神冰冷,眸子里烧着两团火:“不吃饭就滚。”


    严哲气得脸通红,蹭一下子蹦起来:“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在剑拔弩张气氛里,林微澜坐直了身体,没有说话。


    廖锦见不惯严哲的样子,更烦他在同学聚会上胡闹:“严哲,谁叫你把人家的私事挂在嘴上当谈资?还不许人家生气了?中心医院的医生,就这样欺凌患者家属?”


    这话一完,严哲的气焰微弱了许多,可他仍要为自己搏回一些颜面:“行,路潮,你来给大家斟酒,这是你应该提供的服务,总不算欺凌你吧。”


    林微澜松弛下腰背,却笑了,叫路潮来斟酒?


    真是异想天开,他不把酒瓶子砸到严哲脑袋上就算不错。


    然而才过数秒,她惊讶听见路潮权衡过后的冷冽声音:“稍等。”


    他这是答应了。


    林微澜不动声色咬了咬下唇。


    菜品上齐,路潮从背对包厢门的位置开始,按顺时针,一位客人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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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斟过来。


    啤酒液体渐渐在每一只酒杯里斟至八分满,林微澜离路潮也越来越近,再过一会儿,就轮到路潮给她斟酒水。


    林微澜对嗓子的保护非常严苛,不吃辣,不碰烟酒,连冷饮都很少沾,她希望在音乐剧的舞台上多唱几年。


    她想好了,等路潮过来,她就轻轻挪开酒杯,说一声她不喝酒。


    然后,她和路潮的交谈就到此为止。饭局结束,她离开一缕炊烟,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再和路潮见面。


    思绪纷乱之际,身着服务生制服的男人已经到了她附近,在往廖锦的杯子里倒酒。


    林微澜不由抬了抬眸,却碍于角度,看不清前男友的神色。


    一分满,两分满……八分满,属于廖锦的酒倒好了,轮到林微澜自己了,她一分分数着,终于可以说出拒绝的话来——


    ……嗯?


    路潮直接越过她,根本不朝她多看一眼。


    林微澜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对了,见了面也当没看见,不就是许多人和前任重逢的正常态度?


    她求之不得。


    可林微澜释然了不过三四秒钟,她的水杯外壁就多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温热的茶水顺着壶嘴缓缓淌下,落入易碎的玻璃杯。


    路潮把麻将桌上的水壶拎了过来,没有给林微澜倒啤酒。


    往茶水倾落的方向往上溯游,林微澜讶异地抬脸,这一次,她终于能看清路潮的脸色了。


    冷冰冰的,眉心微皱,容颜一如既往地优越,提着水壶的右手却不断发颤。


    转眼间,已有四五滴茶水因为他颤抖的手坠在了杯沿外。


    他在忍耐,在掩饰。


    一个人从巅峰跌下低谷,发现自己可能是同学里境遇最落魄的那一个,还在这种情况遇见前女友,他心中怎么可能毫无波澜?林微澜不信。


    她泛着轻波的肺腑,蓦然掀起一层浪。


    好想掏出路潮的心看一看。


    好想看一看。


    “路潮。”


    林微澜稍启双唇,轻声唤出前男友的名姓,似乎在念一种失传的咒语:


    “你还好吗?”


    路潮不发一言,继续给她倒温水,待到杯子倒满,才咬牙抛下一句:“不用你管。”


    随着茶壶被放下的声音,路潮头一扭,阔步离开306包厢。


    十几道目光先后汇聚向林微澜,神色各异,她却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


    *


    一缕炊烟不允许员工在待客期间看手机,因而路潮要么躲进员工休息室,要么藏进厕所隔间,才有机会偷偷地违规。


    这一次他选择了厕所隔间。


    门锁一插,不会有人打扰他。


    微信小号的消息框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系统默认的提示:你已经添加上【VV】,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路潮掌心热乎乎的,冒出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汗珠,他等了五六分钟,仍旧任何新消息都没有。


    什么意思,加上好友了又不和他说话?不是说要谈一谈?


    那倒是谈啊,别只顾着吃饭啊!


    路潮终于等不住了,不如先问个好,反正林微澜不知道水浪就是他。


    “你好”——打下这两个字后,路潮想了想,把文字清空干净;“有什么事”——也不行,路潮又清空了这几个字。


    他琢磨了好几次,最后只发了个“?”。


    这时,经理用对讲机喊他过去,叫他帮忙照顾一下隔壁大包厢的客人,他只得暂时收起手机,却把振动力度调到了最大。


    离开卫生间,走廊窗户外头的那株芭蕉叶竟油润翠绿了许多。原来是暴雨浇下来,噼里啪啦的,如同珠玉落进银盘。


    阴沉灰暗的天色,让路潮的心沉了几分。


    若要到隔壁大包厢,需要经过同学聚会的306包厢,路潮从外经过,发现306的门虚掩着,下意识朝里瞥了瞥,心脏竟为此慢了一拍。


    林微澜的座位上没有人了。


    她挂在椅背上的手提包也不在了。


    餐厅外密密的雨幕似乎冲路潮卷过来,逼得他忽地心慌,他没有多管,猛地推开306包厢的门。


    迎着众人困惑的视线,路潮脊背紧绷,哑声道:“……刚才忘了说,今天充五百送八十,再送两扎啤酒。”


    廖锦为他僵硬的推销技术失语,可她注意到了,从一进门起,他的眼神黏在一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上。


    她翻了一记轻飘飘的白眼,又气又想笑:“我们不充钱。还有,她走了。”


    路潮走出306,木木地合上门。


    又走了,又走得那么利落绝情。


    和三年前一样,一点情面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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