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白牙。
此话落下,大牢之中诡异地沉默了几分。
祁策虽然发着烧,却已经比昨日要好上许多,他迅速从梦中挣脱出来,面对这样直白的指控,将目光缓慢移动,最后停留到这位“白隼卫”的身上。
他的对面,“白隼卫”的目光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祁策沙哑的嗓音传过去,面对将士时,他是天生的将领,即便身受重伤,也带了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那一头,白隼卫将头低的更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祁策的眼神看向傅砚。
后者正将后方的烛火端至跟前——他今日换了一份烛台,镂空质地,底下有个小小的托盘,周边弯曲向上,可以将牢牢地握在手中。
烛火的光亮跳跃在那深潭一般的瞳孔中,让古井无波的凤目里仿佛生出了波澜。
分明在昨日的试探下,对方已经有所松动,这突然的一出,是意欲何为……?
恍惚间,一个念头闪入脑中,仿佛朦胧间窥得真机。
这名“白隼卫”的破绽实在太多,带他来的重点并不是在人证的身上,而是透过这所谓指控,给出一个向下的台阶……
去引诱出一个,真正的凶手。
“我认罪。”
下一刻里,祁策福至心灵,低哑的声音响彻了整间牢中。
傅砚端着烛台的指尖一动,食指的甲背轻轻的敲击了两下台底。
下方跪着的白隼卫如蒙大赦,惊喜地望向这位御史中丞,却见对方依旧冷着面,刀削般的脸上没有浮现一点异样。
“画押。”几息后,傅砚惜字如金,说出了两个字。
“当然……但需要,你们找到地图以后。”
这句话像是抛出了一个契机,一切的问话便顺理成章。
“地图在哪?”果然,傅砚顺坡下驴。
然而祁策却没有继续回应,只是看了他一会,片刻后嘴角挂上笑意……他向后仰去,挨在了牢房的墙壁上。
傅砚微微蹙了蹙眉。
——祁策是个很记仇的人。
两日的试探里,他已然确定傅砚不会动他,原本对对方的有求之态便骤然消失殆尽,恢复了从前的互不相让的架势。
埋藏在心底隐约的胜负欲缓缓升起。
他忽然不想让傅砚这么轻易地得到答案。
“你过来。”他对傅砚说道。
后者冷硬的面孔上并未有浮动,穿着那身绯红色的官袍,就这么定定站着,深黑的丹凤眼沉默地看着他。
祁策按了按额头,消耗了一番口舌,又有了些倦态,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压下咽喉里的血腥气。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他又说道,像是在有气无力地解释。
这一次,傅砚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须臾后,乌皮靴向前走去,绯红色的官袍随之移动,最终停在祁策的跟前。
傅砚微微弯下了腰,将耳朵凑了过去。
这位冷面中丞,身长九尺,面容俊美,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目若深潭,鼻如青松,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大牢中,总是穿着一件绯红的官袍,挺拔冷硬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件记录监察的松柏。
祁策当他是敌非友,与他明争暗斗了五年,从来没见过他冷脸外的其他样子,时常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是落下的风雪,少了七情六欲。
“再近一点。”大牢中,他哑声说道。
傅砚微蹙眉峰,却还是依言向下弯了一些腰。
锋利的侧脸显露在祁策的眼前,祁策看了几息,也撑起身,尽量地向前靠了一点。
牢房之中,两人一个弯腰,一个抬头,就在祁策的唇角慢慢靠近,即将要到傅砚的耳边之时,他忽然伸出手,在那张冷白的脸上抽了一掌。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之中,祁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就如同他失手掐了傅砚脖子一样,给他的这一掌与其说是耳光,更像是用指面在傅砚的脸上摸了一把。
但他还是双眼放光,期待万分地盯着眼前人的反应。
傅砚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是不是又会皱眉……除了这个,还有没有更多的颜色了?
愠怒,愤懑……他好想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只看见对方稍稍偏过头,转而投来一种迟疑的眼神,在对上他闪烁的琥珀色瞳孔时,微微一顿。
紧跟着,傅砚被他打上的脸侧便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慢慢变红,一直延伸到耳廓。
“你……做什么?”他经年冷凉的嗓音,带了些干涩说道。
除却这一变化,再无其他异样。
……?
牢地的脏污落到傅砚的脸上,像上好的玉染上了浊色。祁策看着他沾上脏污的脸,脑中恶劣的想法骤然一滞。
……这家伙,脸红什么??
因为自己打的太重了么??
祁策觉得一阵诡异,恶趣味消散,倏而退后,离他远了一些。
“地图在祁府老宅……当年我父亲书房的暗格中。”
傅砚却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好几息后,才缓慢起身,微微偏头拿起桌上的宣纸,兼毫沾墨,将方才的话写到供词纸上。
“待找到地图,便来找你画押。”
随着傅砚的声音落下,最后一笔浑然天成,凌厉收锋,他折起供词,余光看向角落里因发烧而微微发抖的祁策,转身出了牢门。
牢中的长廊漆黑,很少有光亮,这一次,傅砚的脚步比以往都要急一些,端着的那座烛台随风飘摇,闪着动荡的火。
“给长鸣侯添一床新褥。”路过牢头时,他冷声吩咐。
在外看守的书吏张添台很快跟到他的身后,低声问道。
“小侯爷认罪了?”
“嗯。”
张添台眉峰微动,有些不可置信。
“您把计划告诉他了?”
他像在打一场哑谜,除了傅砚无人知晓他的意思。
傅砚的表情没有变化,张添台却读懂了。
“您没说,他却猜中了……”他喃喃自语,面上浮现出几抹惊讶,又片刻后突然感叹道,“要我说,您和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冤家。”
前方疾步走着的御史中丞忽然停下脚步,过高的身量放在前头,张添台没有留神,差点闷头撞了上去。
“……天造地设?”他看见傅砚微微蹙眉,缓慢吐出这四个字。
张添台很少见他这样的表情,心中稍许意外,以为是对方不喜欢将自己与镇瞿将军比,忙改口道。
“不,不……大人,长鸣侯的才能,不及您十之一二,能看透您的心意,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句话说完,傅砚却依旧维持着蹙眉的动作,只是稍稍偏过了头。
外头渐渐暗下,天空像蒙上了一层雾,在雾的朦胧间,记忆似乎穿梭,回到了数年前。
漫天大雨里,一个少年衣衫破旧,藏在矮小的屋檐之下,寒冷侵袭了他的肺腑,又摸向他空荡的胃里,即将堕入地狱之时,一只手向他伸来。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
正如同在脏污的大牢里,祁策望向他的那双眸子一般。
……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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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之外,傅砚的指尖轻颤,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微微侧身,将方才被祁策碰过的一边的耳尖红色藏起。
“……今晚我要去做些事,你穿上我的官服,在寝屋里不要出去。”
-
祁府老宅。
十几年过去,这片曾经几代繁华的地方,如今已经荒草丛生,冷冽的月光下,晃动的高草如同舞爪的魑魅,在宅院内外摇曳张扬。
“邦邦——”
梆子敲了四声,月黑风高,丑时已到。
随着清脆的声音穿透寒凉的街道,荒芜的祁府老宅,同时出现了两道黑色的身影。
一名从自上方而来,踏着生灰的瓦片,一步一步地向着书房的位置找去,一名则潜藏在暗中的荒草中,手上带着一枚装有镜片的扣戒。
终于,那上方的黑色身影找到位置,从屋顶一跃而下,继而推门而入,屋中闪烁起微弱的烛火,草丛中,傅砚一边深呼吸,一边将指节上的镜片放置眼前。
模糊的视线顿时变得清明,随着黑月下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门口传来一阵声响,是那黑色身影出来的动静。
这一刹那里,黑月闪起了一点光亮,那黑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一名男子便与之交手,一脚踹上了他的腹部。
他倏而起身,与之周旋起来,后者出手却极其狠厉,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拿下,他的袖口猛地一挥,将一把药粉袭向傅砚,出乎意料的,后者并未受到影响,反而趁此机会,将其牢牢按下。
“你,你没有……!”黑衣男子在这瞬间里瞪大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声线震惊而悔恨,却在下一刻被猛地砸向后颈,把未尽的话全部堵回了喉中。
傅砚将他放平在地,用手摸索全身,很快在男人在腰间摸出一块晶莹的玉佩来,预料之内地没有找到祁策口中的“匈奴地图”。
“果然。”
杂草随风飘扬,黑夜归于平静。
傅府宅内,张添台看着渐渐显白的天色,在寝屋中来回踱步,六寸来高的乌皮靴在石地上“嗒嗒”作响。
须臾后,门外总算传来一阵细微的“叩叩”声,一长两短两长,他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晶亮。
“抓到了。”傅砚急喘着气,声音微微发抖,回到屋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桌上的烛台点亮,“将人带到密室里审问。”
张添台担忧地看向他,方想开口又被堵住,闻言微蹙眉峰,抓紧时间换下了官服。
烛光摇曳,急促的呼吸逐渐得到缓解,傅砚将额前虚汗抹去,将玉佩对准烛光。
这玉佩雕刻精致,表面以阴刻勾勒出层叠山形。主峰巍峨耸立,线条刚劲如剑,峰顶隐于细劲的云纹之中;侧峰错落,纹路随玉料弧度自然起伏,似有沟壑藏于其间。
山影苍劲,山高骨峻,如“峥嵘”二字具象化。
他刚刚平缓下的呼吸又紧凑起来,鲜少有动容的面孔上浮现出了异样的神色,骤然起身,去里屋最深处的柜中摸索。
机关按下,一个木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他打开木匣,翻出最下方的一处衣物,将之移到袖口。
那袖口上面,分明也是群山叠嶂,万里青黛。
刻山石,竖舟像,这是独属于废太子李峥旧部的标志。
等等……
傅砚手紧紧地抓住那块玉佩,深呼了口气,目光重新变的冷静。
废太子之案,无论是否为蒙冤,事已定局,那所谓的“匈奴地图”已无用处,今日所交手之人,绝不可能是他的部下。
狭长的凤眸微眯,他眼神久久地停在那花纹相同的玉佩和衣物上,旋即起身,换上了绯红色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