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祁,他是谁?(三更)……
他问这话的时候, 被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前,越发显骨相优越, 五官英挺。
他立在即将落幕的雨地里面,衬衣贴在身上,身姿挺拔,宽肩窄腰。
当真是一副好皮囊。
赵月如也有片刻恍惚,不过在想起来孟莺莺的时候,脸上多了几分忧愁,“不太好, 双重打击, 又淋雨抬棺,如今高烧不退。”
说到这里,她语气真诚道, “祁同志, 如果她好好的话, 她肯定会出来亲自和你道谢的。”
这倒是解释了, 为什么祁东悍和孟三叔都回来了, 但是孟莺莺却还没有出现的原因。
祁东悍想到之前她那么一个身影,扛着棺材在雨地里面, 苦苦支撑的样子,柔弱无助却还在坚持。
他想了想,第一次承诺。
“若是遇到难处,可以来寻我。”
这话一落, 旁边的周劲松都有片刻愕然,要知道先前他虽然是承诺了,但是那是他开口。
他知道祁东悍的性子,向来不会多管闲事, 所以他甚至都没攀扯祁东悍。
哪里料到,他竟然主动承诺。
赵月如也有些受宠若惊,她当即说道,“一定会的。”
“如果我们遇到问题,一定会找你们帮忙的。”
祁东悍嗯了一声,扶着周劲松消失在雨地里面。
赵月如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才朝着一直没说话的孟三叔感慨了一句,“他们都是好人。”
“三叔你也是好人。”
“这次莺莺要不是遇到你们,怕是不一定能熬过去。”
那就不光是高烧不退了,甚至整个人都要搭进去了。
孟三叔摇摇头,他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他低声道,“月如你才是好人。”
“莺莺这孩子人好命不好,能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母亲不要她。
唯一愿意护着她的父亲也没了。
这样一个孤女,在孟家屯是活不下去的。除非,她会答应嫁给孟墩子。
孟三叔罕见的脸上多了几分忧虑,“这几天我就在门口守着,要是莺莺醒了,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月如嗯了一声。
她也不回家了,孟莺莺才没了父亲,自己又是高烧不退,周围的亲人虎视眈眈。
这种情况下,她要陪着她。
要照顾她。
看着她好起来才是啊。
孟莺莺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这一烧,就烧了三天,三十九度,四十度。
退烧药效过了,就再次烧了起来。
这一天喝了三次退烧药,在喝下去,赵月如都怕孟莺莺出事啊,退烧药在怎么退烧,也不能这样当饭吃啊。
好在,在第四天早上,孟莺莺醒了,她睁开眼,看着头顶泛黄的棉布蚊帐,人还有些恍惚。
赵月如这几天熬坏了,她才是真正的资本家大小姐,在家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是为了照顾孟莺莺。
赵月如这几天天天学熬粥,手上都烫了不少疤。
她本来端着米粥,想来喂孟莺莺喝点的,结果看到睁着眼睛,盯着蚊帐顶部的孟莺莺。
赵月如顿时一惊,“莺莺,你醒了。”
手里的粗瓷碗,都差点落了下去。
她这么一喊,孟莺莺将目光聚焦在赵月如身上,好一会才认出来对方,“月如?”
“我爸爸呢?”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上山了吗?”
“莺莺,你总算是醒了。”
赵月如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把粗瓷碗放在炕柜上,喜极而泣,“叔叔上山了,遇到好心人帮忙了,对方帮忙抬棺上山,下山的时候还问了你,你昏迷着,就没喊你。”
孟莺莺听到这话,苍白的脸色顿时多了几分血色,她喃喃道,“我爸上山了就好。”
抬棺上山下葬,这几乎是孟莺莺的执念,不然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她就直接去驻队找那个娃娃亲对象了。
“可惜,我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你怎么没送?”赵月如可不认同她这个说法,“你为了送叔叔上山,人都快熬没了。”
三天啊,高烧不退,多愁人或许只有她这个照顾的当事人才知道。
孟莺莺想说不够,这些还不够。
可惜,高烧太厉害,烧的喉咙发声就痛。
她便想要起来,但是身上也没劲,刚一动,就往后栽了下去。
赵月如被吓了一跳,“你躺着,我扶你起来。”
“你烧了三天,几乎滴水未进,现在要能起来才怪了。”
她上前拿着枕头,垫在孟莺莺的身后,这才扶着她坐起来,“好点没?我喂你吃点粥?”
孟莺莺有些吃不下,但是想到还有一堆事情要解决,她便强行喝了半碗粥。
赵月如喂她喝粥的时候,她看到了赵月如手上火烧火燎的伤口,这让孟莺莺一顿,她抬手轻轻地摸了下,“疼吗?”
赵月如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疼啥,还不是笨啊,不会做饭。”
“我妈说的对,我不会做饭就是要练,不然等我们全家下放的时候,还能有保姆伺候我啊?”
她笑得没心没肺,“现在就挺好的,真的,莺莺,你看我这不就提前练习上了?万一以后跟着我爸妈下放了,我不会被饿死了,还能做饭给他们吃,多好啊,是不是啊莺莺?”
她话为未落,就看到孟莺莺的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赵月如顿时慌了神,慌乱地抱着她,安慰,“莺莺,你别哭啊,我这真没事。”
“就是第一天做饭的时候烫了下,后面都是三叔做的,三叔忙着的时候,我就花了五毛钱,去隔壁让对方帮我做一碗,基本上都进我肚子了,你都没吃。”
“你看,莺莺,我没事。”
孟莺莺紧紧地抱着她,“月如,谢谢你。”
在发现她没动静的时候,连夜骑车三十多里的路,来找她。
在她爸出殡,她被人刁难的时候,也是赵月如在陪着她。
被她这样抱着郑重地感谢,赵月如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脸颊上染着粉,“莺莺,你忘记了,之前在宣传队的时候,我每次被她们欺负,你也是这样帮我的。”
那个时候,她的被褥经常都是湿的,没地方睡的时候,她都是和孟莺莺挤一个被窝。
“这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却是不肯在说了。
“莺莺。”
孟三叔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孟莺莺靠在床头,一张脸雪白,往日的婴儿肥也跟着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孟三叔都有几分恍惚,“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
明明在孟百川在的时候,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是那种很有肉感,胖胖的女孩子。
可是这前后也不过四五天而已,孟莺莺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孟莺莺抬起手腕看了看,雪白的腕子上面,还带着青色血管,她喃喃道,“瘦了吗?”
明明之前她是最想瘦的人,可是如今瘦了,她却没有半分高兴。
“瘦了好多。”
赵月如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脸上的肉没了,还有腰上——”她抬手去摸了下,“你腰上也没有多少肉了。”
以前的孟莺莺不管是身上,还是四肢,都是那种比较有肉感的女孩子。
可是,这一次父死,抬棺,高烧,亲人逼迫。这一系列的打击下来,她明显瘦了太多了。
孟莺莺想抿着唇笑的,但是她笑不出来,便转了话题,“三叔,你找我?”
孟三叔,“对。”
“你爸生前和我说过,他入土为安后,就让你第一时间离开孟家屯。”
只是,孟莺莺病了四天,这边被耽误了下来。
孟莺莺声音苦涩,“我知道。”
“我知道我要离开。”
这一次,她见识了孟氏宗族的厉害,在宗族面前,个人就是飞蛾扑火。
他们所有人都认为独生女,所得的财产,该是宗族的。
这种思想多可怕呢?
甚至,在法律和警察面前,他们也仍然是这样。
“可是,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再去见一眼我爸。”
她爸的棺虽然是她抬的,但是她爸入土为安的时候,她却没能在旁边看到。
最后一面,她也没见到。
孟三叔默了下,知道她的心结,好一会才咬牙,“那你夜晚趁着没人的时候上山,我送你去,偷偷的去,在偷偷的走。”
“莺莺,孟家屯你不能在留了。”
哪怕是他,也不能保证,在孟家这么多人面前,能够护得住孟莺莺。
“房子我可以帮你看着,但是我护不住你。”这是实话。
孟莺莺眼神迷茫片刻后,又坚定了起来,“我知道。”
“看完我爸最后一眼,我就走。”
起码她要知道,她爸的坟在哪里啊。
不然,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连她爸爸在哪都找不到。
赵月如还有些懵,“莺莺,你去哪里啊?”
“你不在孟家屯了啊?”
孟莺莺默了片刻,小声道,“月如,孟家屯留不下我了,我要去投奔我娃娃亲对象了。”
黑省壹零壹驻队。
齐长明纠结了一个星期,当家里的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话务室通知他去接了电话。
齐长明刚把电话接了起来,那边陈秀兰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的传了过来,“长明,你做好决定了吗?”
“是娶了叶樱桃,还是退伍转业到民政所?”
齐长明恼火的抓了抓头发,“妈,你在给我点时间,我在想想。”
他既不想娶了叶樱桃,也不想离开他喜欢的驻队。
“还想?”
那边的陈秀兰当即拔高了声音,“你在想下去,孟莺莺就来投奔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什么?”
齐长明愣了要一会,“她要过来了?”
“她不是说要陪她爸最后一程吗?”
按照他的预估,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也足够他考虑了。
“他爸没了。”
陈秀兰淡淡道,“你爸爸上午打电话到他们大队部了,大队部那边传话告诉你爸,孟百川在三天前就没了。”
“他一没,孟莺莺一个孤女在孟家屯独木难支,她会以最快的速度来投奔你的。”
“长明。”说到这里,陈秀兰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郑重,“如果你不想娶了孟莺莺,那就尽快做出选择。”
齐长明不说话。
“如果我是你,既然不想娶孟莺莺,也不想娶叶樱桃,那就退伍转业吧。”
“等你到了民政所上班后,妈给你挑个大领导家的闺女,保管你将来平步青云。”
齐长明闭了闭眼睛,挣扎,“妈,你在给我一晚上的考虑。”
“最后一晚上。”陈秀兰哀求道,“长明,妈求你了,你退伍转业回来吧。”
“你在驻队,妈老是不安心,做梦梦到你牺牲后,总会夜夜惊醒,就当是为了妈,你转业吧。”
“妈求你了。”
陈秀兰一直都是高傲的,她这般求人的语气,齐长明从来没听过,他还没挂电话。
就已经知道自己做出选择了。
挂了电话后。
齐长明回到宿舍,他看着自己军装,看着自己曾经得到的奖章。
最后,他闭了闭眼睛,神色痛苦,“孟莺莺,你为什么要来投奔我呢?”
如果没有这个娃娃亲对象,他就不会退伍了。
看,他已经有了选择。
他宁愿退伍,也不要娶了孟莺莺。
在做了最终决定后,齐长明便在台灯下,写了一份退伍转业申请报告。
他的直属上司是祁东悍,但是祁东悍暂时外出不在。
齐长明的这份报告,就交到了李团长手里。
李团长看完了以后,直呼,“好家伙,齐长明,你是疯了不成?”
“你在驻队大好前途你不要了,你要退伍转业去个清水单位,齐长明,你是不是疯了啊?”
齐长明内心一片涩然,他却不能说。
“李团长,麻烦您帮我批了吧,我家里出了事,不退伍不行了。”
在详细,不管李团长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了。
李团长没办法,只能带着齐长明去找了陈师长,“领导,我是真管不了祁团长的兵,您瞅瞅他齐长明才升为连长,转头就要申请退伍,天底下有这种事情吗?”
齐长明是个好兵,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他还是祁东悍手底下的一名猛将。
谁都知道,祁东悍将来从那个位置上起来了,齐长明就要升起来了。
可是,看着这么前途光明的人,要退伍转业去民政所,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陈师长倒是听说过齐长明的事情,他听完,突然问了一句,“小齐,可是因为你那娃娃亲对象的事情,要退伍转业?”
齐长明也没想到,像是陈师长这样的大领导,竟然还会记得他的个人私事。
他默了片刻,低着头,也不说话。
陈师长了然,“小齐,可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齐长明想了想,才解释,“逃婚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我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佳,便想让我早点回家在她身边,她好安心一些。”
这话一落,李团长当即要骂娘,但是却被陈师长给制止了。
“这样吧。”
“你的直属领导是祁团长,我让祁团长回来和你谈。”
周家。
周劲松的眼睛手术已经做了一周了,但是大夫交代让他把眼睛,蒙够一个月,不能见日光后,才能在打开。
“我要走了。”
祁东悍看着发来的电报,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这怕是驻队那边出事了。
想到这里,祁东悍收了电报,便开始收拾东西,他声音沉着,“老周,驻队召我速回,我现在就要走了。”
周劲松眼睛看不见,只是摸索着跟到祁东悍身旁,有些疑惑,“驻队这会非战时,怎么会有这么紧急的召令?”
祁东悍低头收拾东西,下颌线坚毅,“不清楚。”
“不过我也出来了十天了,回去也是正常的。”他目光落在周劲松的眼睛上,“等你眼睛休养好了,也回驻队吧。”
“我在驻队等你回来。”
面对这种召令,他们都知道没有任何推迟的余地。
周劲松只能嗯了一声,“我这眼睛也送不了你,你一路平安。”
他低声道,“等我眼睛纱布拆开,若是能看见,自然会第一时间奔赴驻队。”
如果不行。
那他就彻底瞎了,这辈子和驻队无缘了。
这话太过伤感。
连带着祁东悍都沉默了,他收拾好行囊,挂在肩头,只是拍了拍周劲松的肩膀,“别想这么多。”
“驻队那么多人都等着你。”
“你肯定会好好的。”
难得的安慰。
周劲松嗯了一声,用着盲杖探路,跟着祁东悍一起出了门子,祁东悍在离开之前。
看了一眼孟家的方向。
夜色下。
孟莺莺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就那样悄无声息的上了山。
祁东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睛,看了那个山头好一会。
因为太远,动静也小,周劲松其实是听不见的,他等了一会,没等到祁东悍离开,便有些疑惑,“老祁,怎么了?”
祁东悍这才收回凌厉的目光,好一会,他才说道,“我要是走了。”
“你看着下那个失去父亲的女同志。”
这话一落,周劲松一怔,“我会的。”
“不过,老祁,你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次怎么?”
未尽之语,他们都明白。
祁东悍抿直了唇,摇摇头没说话,就那样一言不发的消失在夜色里面。
无人知道。
孟莺莺失去了父亲。
而他也是。
只是,他父亲当年没的时候,他母亲想要抬棺送他父亲最后一程。
却连资格都没有。
同样是大雨倾盆,同样是一副黑棺材,同样是站在雨地里面,被亲人刁难,同样的无能为力。
祁东悍想,那时他太过年幼,无法对那些长辈撼动半分,而过去了二十年后,他终究有了抗衡的能力。
哪怕那个人他不认识。
他也愿意去帮一把。
去帮一把那个年幼,无能为力的自己。
和被人欺负的母亲。
孟莺莺一路喘着气上了山,前几天才下了雨,地上还有许多泥泞,山上四处都是一片黑暗。
向来怕黑的孟莺莺,第一次不知道怕为何物。
她就想去见见那个小老头,看看他现在住的地方好不好。
一路上山,孟莺莺都是沉默的,孟三叔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没说话。
孟莺莺也是。
一直到了那一抹小坟包前,那么怕鬼的怕黑的孟莺莺,就那样看了小坟包许久,“爸,我来看你了。”
她蹲下身,轻轻地趴在坟包上面,四月的泥土被雨水打湿,还有几分冰凉,她喃喃道,“你住在里面冷不冷啊?”
一句话,让跟在后面的孟三叔都有些受不了,他扭过头去擦泪。
孟莺莺好似未觉,她只是安静地趴了好一会,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爸,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能送你最后一程,没能看着您入土为安。”
她摸着那冰凉的黄土,喃喃道,“如果你生的是儿子就好了,是儿子的话,他就能扛的起棺材,能够送你最后一程,看着您入土为安。”
如果是儿子就好了,那样那些孟氏宗族的亲人,也不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吃绝户。
回答她的是一缕微风拂面。
很轻柔。
孟莺莺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爸,我把家里的房子明面上给三叔看管了,私底下,房子我偷偷过户给月如了。”
“只有房子不在我手里,他们才抢不走。”
“等这些都弄完了,我就要走了。”
“按照你给我的规划,我要去驻队找齐小二了。”
“只是,我骗了你,说是去驻队找齐小二嫁给他,不是的,我不想嫁给他,我一点都不想嫁给他。”
“爸,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人回答。
孟莺莺凝视着那一抹小坟包,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地笑,“您那么高,那么壮,这么小的坟包,怎么住的下啊?”
还是没有人回答。
不会在像是以前那样,只要孟莺莺喊一声爸,孟百川不管在哪里,都会应一声了。
一想到这里。
孟莺莺心里酸涩的厉害,那思念如同潮水一样吞噬了她,她趴在坟包上,无声地落泪,“爸,我好想你啊。”
好想好想。
爸爸在的时候,那一片天都立着,他会为她隔绝外面的一切风雨。
爸爸不在的时候,那些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就这还不够。
而这里面的区别,不过是,她没有爸爸了。
想到这里,孟莺莺眼泪一颗颗掉,她得不到回应,得不到任何回应,直到一阵夜风吹过她的脸颊,也吹落了她脸上的泪珠,就好像是以前她哭的时候,爸爸抬手给她擦泪一样。
这让孟莺莺骤然一僵,她倏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突然大声道,“爸,如果,您在的话,就吹动树枝好不好?”
话落。
周围的树枝,簌簌抖动。
像是被风吹起,轻轻摇曳。
不,那是思念的风,隔着阴阳,终于让他们再次见面。
孟莺莺看到那摇曳的树枝,泣不成声。
她的爸爸,在死后还在注视着她。
孟莺莺站也忍不住了,从小声的呜咽,到嚎啕大哭。
等她哭够了,她这才起身,抓了一把坟上的黄土,就那样揣在兜里面,“爸,我要走了。”
“等我安定好了,下次回来看您。”
她抬脚,一步三回头,看着那孤零零的坟包。
那么怕鬼的她,第一次迫切的想要看到鬼。
因为那不是令人害怕的鬼,而是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
“莺莺,看完了你父亲,就走吧。”
下山的路上,孟三叔即使不舍,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天底下,在也没有像是孟百川这样护着孟莺莺的人了。
他不行。
别人也不行。
孟百川死了,孟莺莺在孟家屯就待不下去了。
她多待一天,就多一天风险,那些族人就像是吸血的蚂蟥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咬她一口。
孟莺莺的脚一顿,轻声说,“我晓得了,三叔。”
她会走的。
连夜离开。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孟大伯家他这几天一直都盯着孟莺莺,也在盯着周家,而且这里面的人都是他的眼线。
“你确定周家那位煞神走了?”
孟大伯再三确定,当初抬棺那天,那煞神给他的压力太大,就那样一推,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起都起不来啊。
而后面对方帮孟莺莺抬棺上山,不经意间,他甚至还看到了对方腰间别着的配枪。
他不止是军人,他还是有配枪的军人。
想来在驻队的职别也不低。
“走了。”
对方说,“我看着他在夜色下,背着一个行囊离开了。”
这话一落,孟大伯就捂着吃痛的胳膊,在家里来回踱步,像是良久才做了决定,“走,去百川家,会会孟莺莺。”
孟大娘顿时一愣,“当家的,这会不会太急躁了一些?”
“那个煞神刚走,而且孟莺莺还在高烧,好像还没醒,这会就打上门去,会不会屯子里面的人戳脊梁骨啊?”
孟大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妇道人家,就是心慈手软。”
“那个煞神现在好不容易才离开,现在不上门,什么时候上门?”
“现在不上门,等孟莺莺要是走了,墩子娶媳妇怎么办?还有玉柱想要房子怎么办?”
孟大伯家两个儿子,三个闺女,老大墩子是养子,老二玉柱是亲儿子。
这两个孩子都大了,需要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但是家里孩子多,太穷了。
到现在为止,住的还是土坯房,这种房子根本没有女同志能看上他们家。
俩孩子更娶不上媳妇。
而孟百川留下的两层小楼房,则是他们家俩孩子娶媳妇唯一的机会。
孟大娘被呵斥了,她嗫嚅了下,想要解释。
“男人说话,有女人插嘴的份吗?”
“走,带上人趁着现在去百川家。另外,把你奶奶也喊上。”
“我倒要看看孟莺莺,不让我们进去,她还能不让她亲奶奶进去了?”
“还有老三也是的,真是昏头了,宁愿去帮孟莺莺一个外嫁女,也不愿意帮我们孟家自己人。”
眼看着他们离开,孟墩子飞快地把孟大娘拉在身后,忍不住说了一句,“爹,那周家那个人怎么办?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啊。”
孟大伯看了他一眼,皱眉,“那是一个瞎子,瞎子你知道吗?”
“我们有这么多人,还解决不了一个瞎子了?”
没了那个煞星,就这么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他们这么多人要是还解决不了。
那就是个废物了。
周家本来就是孟家屯的外来户,要是周劲松没瞎,他们可能还会忌惮点。
问题是周劲松瞎了,一个瞎子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孟墩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孟大伯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人出门了。
看到这一幕,孟墩子深吸一口气,“妈,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下。”
孟大娘看到这一幕,她突然抓住孟墩子的手,“你是要让孟莺莺逃吗?”
孟墩子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被孟大娘给看出来了,他愣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孟大娘默了下,“我和你一起。”
孟墩子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支持他,让孟莺莺逃走,他实在是不接,“娘,爹做这件事是为了我和玉柱。”
“您、”他斟酌了语气,“我还以为您会同意呢。”
孟大娘摇头,“我同意什么?同意你爹他们,去欺负一个刚没了妈的丫头片子?”
她冷笑,“我是看不上孟百川,娇惯孟莺莺的样子,可是那不代表着,孟莺莺一个丫头片子刚没了亲人,所有人都要去啃她一口肉。”
“墩子,我们生而为人,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你要知道。”
孟墩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作为养子,他当年明明应该在养母怀孕后,被送走的。
但是他却没被送走,继续留在孟家生活,不是他爹大发善心,而是他娘啊。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坏人。
“那我去通知孟莺莺逃走。”
孟墩子说。
孟大娘嗯了一声,“分两路,我去看着你爹,你去通知孟莺莺。”
孟墩子点头。
两人分开行动。
此时,孟大伯他们已经带着人,去了孟家小楼房的门口。不过片刻功夫,就把孟家给维着了。
“孟莺莺,你出来。”
孟大伯站在门口,大刀阔斧的冲着里面喊,“你奶奶,你大伯,我们都这些亲人都站在门口等着,你一个晚辈在里面睡觉,合适吗?”
这话一落,里面的赵月如顿时惊醒出来,她第一反应是还好莺莺不在家。
她很冷静地拿起来,孟莺莺藏在枕头下面的一把刀。旋即,跟着走到窗户口,看着外面的乌压压的人头。
她就知道孟大伯他们这次来者不善。
看来,他们还是对这个房子没死心。
不。
他们也对孟莺莺没有死心。
他们不止惦记着孟百川留给孟莺莺的房子,还惦记着孟莺莺本人。
想到这里。
赵月如眼里闪过一丝狠劲,莺莺说的没错,这群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狼。
当初莺莺要私底下把房子过户给她,她还觉得莺莺有些大题小做了,如今看来倒是莺莺未卜先知了。
赵月如趴在窗户后面,看了看外面又摸着刀,她不言语。只希望外面的孟莺莺和周劲松,能够听到这边的动静。
孟大伯喊了好一会,都没人回答,他没办法便想着破门而入。
不等他踹门,赵月如就提着刀打开了门,月光下,她手里的刀好像都多了几分骇然幽深的光。
“私闯民宅?”
赵月如大刀阔斧的站在门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犯罪吧?”
孟大伯也没想到出来的是赵月如,他顿时皱眉,“我是来找孟莺莺的,你让孟莺莺出来。”
孟大伯其实不清楚赵月如的背景,只知道她是孟莺莺在市宣传队的好朋友。
对方是城里人,光这条身份就足够让他忌惮了。
赵月如冷笑,“你找莺莺做什么?”
“让孟莺莺出来,就说她奶奶到了,她不让我这个大伯进去,总不能不让她亲奶奶进去吧。”
这话一落,孟奶奶就往前站了两步,“让那孩子出来。”
她不喜欢老二孟百川,因为老二虽然出息,但是却不听话,非要娶了成立的姑娘,到最后妻子跑了。
他一个人带娃,让他另娶他也不同意。
这么多年,在孟奶奶看来,老二孟百川就是专门来和她唱反调的。
“你们找她做什么?”
赵月如似乎不耐烦了,她拎着菜刀,就那样站在门口,试图拖延时间,“你们不说,我是不可能让她出来的。”
“毕竟,谁知道你们是她的亲人,还是一群披着狼皮的畜生?”
孟大伯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赵同志,这是我们孟家内部的事情,你非要参与进来吗?”
显然,他没把赵月如一个女同志看在眼里。
赵月如一直在看孟大伯身后,她冷笑,“什么叫做你孟家内部的事情,你私闯了我的民宅,我没去告你,已经是看在莺莺的面子上了。”
“不然,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赵月如这话一落,孟大伯他们都面面相觑,“什么叫你的民宅?”
“赵月如,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孟莺莺已经把房子卖给我了,现在房契上面的名字是我赵月如,而不是孟莺莺。”
“你们孟家人,来私闯我赵月如的房子,你说我该不该报警!?”
掷地有声的声音。
让孟大伯他们面面相觑,孟大伯是第一个不相信的。
“你怕是在满口胡说吧,这是我弟弟孟百川的房子,是我孟氏宗族的房子,怎么和你一个姓赵的有关系了?”
不给赵月如反应的机会,孟百川便打算以暴制暴,“都冲进去!”
孟大伯高喝一声,“把孟莺莺喊出来,让她把属于我孟家的房子还出来!”
他们上前就要推搡赵月如,赵月如急了,提着刀就要砍人。
挥舞着的刀,顿时吓退了好几个人。
场面瞬间僵持下来。
直到,孟莺莺带着周劲松飞快的赶了过来,路上,她遇到了墩子,墩子让她逃,但是她不能放着赵月如不管啊。
月如是为了她才趟这趟浑水的。
所以,孟莺莺义无反顾的回头过来,哪里料到一回来就看到这场面。
孟莺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她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一把夺下赵月如手里的刀,冲着孟大伯就砍了过去。
这是孟莺莺第一次被逼的发疯。
这一刀下去,孟大伯顿时被吓了一跳,“孟莺莺,你发疯了是不是?”
那刀擦过他的头发,削掉了一截头发下来,要不是他躲的快,他几乎被砍掉半边脸。
孟莺莺咬着唇,她眼里闪过愤怒,“我是发疯,被你们逼的发疯,我爸还没死,你们就上门逼着他把房子过户给你们,我爸死了,你作为亲生的大哥,又拿抬棺来威胁我。”
“如今我朋友好不容易来帮我,怎么?你又要把我朋友逼死吗?”
天知道,孟莺莺看到赵月如拿着刀,和他们一群人对峙的场景。
她好怕赵月如出事。
她已经没了父亲,她不能在没有最好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那个向来乖巧的孟莺莺,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样,就那样护在赵月如前面,冲着孟大伯警告道,“我告诉你,房子我已经过户给月如了,这房子也和我无关。”
“你们在强行上门,那就等着公安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赵月如看着发疯一样护着她的孟莺莺,感动的不行,就好像又回到宣传队了一样。
之前在宣传队的时候,她被那些同学欺负,孟莺莺也是这样保护她的。
孟大伯不信。
孟莺莺转头就进屋拿出了一张房契,就那样怼在了孟大伯面前,“看到了吗?房契的名字不是我爸,也不是我,而是赵月如。”
孟大伯看完顿时震惊了,他愤怒到脸色都扭曲了,“你怎么敢把孟家的房子,过户给外人?”
孟莺莺收了房契,她冷笑,“我就是给了外人,也不会便宜给你们这些畜生。”
“姓孟的,这房子我不止给了月如,而且,我还和公安局那边备案了,如果你们在敢强行上门,那你们就等着吃枪子,吃牢饭!”
孟莺莺向来是乖巧的,而今,那个过分乖巧的女孩子,红着眼提着刀在发疯。
孟大伯他们也被吓到了片刻,接着他色厉恁苒道,“你少拿公安吓我。”
“我不是被吓大的。”
“是吗?”一阵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劲松不知道何时拄着盲杖过来了,他身后还带着两位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
当看到公安真的来了以后。
孟大伯被吓的面色如土,到底是乡下人,看到穿着制服的公安,就觉得胆怯了几分。
周劲松走到孟莺莺和赵月如身旁,仔细听了听耳朵,确认他们没事后,这才冲着孟大伯说,“老祁真是料事如神,说是他走了,你们还会找茬,便下了个套子。”
“没想到你们还真钻进来。”
“该说你们是蠢还是蠢?”
孟大伯再次被对方,之前一脚踹开的恐惧支配,他看着穿着制服的公安,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不是走了吗?”
他的人看着对方离开了,他这才上门来逼迫孟莺莺的。
周劲松微笑,“走?他是走了,但是走之前顺带报了一个警而已。”
“你们一动,警察就等着你进来了。”
孟大伯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哆嗦了下指着孟莺莺,“你和他联合起来害自己人?”
孟莺莺抿着唇,非常不礼貌的冲着他呸了一口,“谁和你是自己人?”
接着,她转头看向周劲松,一脸疑惑,“老祁?”
“他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