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宛若砂锅般大的瓷盘正中，坐落着一个拳头大的小瓷碗，盛了约莫三分之二的汤羹，上下沉浮着几颗白胖娇嫩的莲子。
瓷碗旁，放着四个更小的白碗，还有四个小小的调羹。
“这是……莲子羹？”
叶晚棠望向三人，不死心又问了一声：“我们方才点的，是荷风酿饮，是吧？”
三人异口同声道：“是荷风酿饮。”
这汤羹实在太少，店小二虽然一并送来了分食的碗和调羹，可真要叶晚棠将这点莲子羹分成四份，叶晚棠真有些下不去手。
程逸春便主动道：“我来分。我自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比这更少的饭都吃过。”
这莲子羹分下来，一人不过一口的量。四人互相观望，都读懂了彼此眼里有种难以说出口的悲伤。
好歹大家也都是靠自己本事丰衣足食的小老百姓，何时受过这种只吃一口饭的委屈？
可要说人家这是诈骗，那也不算。
荷风酿饮，尽管听名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上菜一看，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程逸春先吃了一口，脸上顿时显露出些许满意。
“久闻这醉仙楼的吃食非同凡响，今日吃过，真算得上此生无憾了。”程逸春说完，向叶晚棠一抱拳，“多谢叶姑娘款待！”
不过是个莲子羹，真有如此美味？
三人带着疑惑，低头抿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彼此相望，咧着嘴角，皆是在笑。
待到出了醉仙楼的大门，赵飞才鬼鬼祟祟问，“容音姐，你当真觉得那荷风酿饮好吃？”
张容音几乎斩钉截铁，“比不上晚棠姐一半的手艺。”
闻言，程逸春惊奇道：“叶姑娘的手艺竟连御厨也比得过？”
“过奖过奖，”叶晚棠才拿私房钱结了账，这一份“荷风酿饮”足足花掉她六钱银子，当真是狠狠大出血了一笔，这会还肉疼着，“味道不算上乘，不过，人家卖的原本就不在菜品味道上。”
程逸春很自然地接上话，“是，他们卖的是御厨的名气、客人的面子。”
“是这样。”叶晚棠点头，倒是有些诧异，他竟也看得分明。
不过转念一想，从他方才行事便可窥得一二，知这程逸春绝不是个只会读死书的迂腐秀才。
“今日幸得叶姑娘款待，程某心中感激，日后必当涌泉相报，时候不早，程某先行告退了。”程逸春向三人道过别，跨出一大步，又回头道：“我在东市做讼师，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皆可来东市寻我。”
“程公子再见！”
直到程逸春走出去老远，张容音还痴痴驻足凝望。
叶晚棠与赵飞便也静静观望她面上浮现出傻笑，许久之后，张容音猛地回过神，轻轻咳嗽一声打破尴尬，“怎……怎的都不走了，我们不是还要回百味斋么？”
“可不是嘛，”叶晚棠一脸坏笑，紧接着学着程逸春对张容音的称呼，说道：“容音姑娘，我也想问问，你怎么不走了？”
张容音“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哎呀！我方才不过是被沙子迷了眼，并非，并非在看他。”
赵飞一脸天真道：“容音姐，谁说你在看他了？他又是谁？”
这话简直是绝杀，叶晚棠听得几乎难掩笑意，狠狠笑出了声，张容音一下子跑出去好远，双手捂脸，脸还是发烫的，“晚棠姐，小飞，你们不要再乱说了！”
回到百味斋，卓瀚便迎上来，“各位觉得那醉仙楼的菜如何？”
“味道尚可，不过胜在醉仙楼本就富丽堂皇，怕是在京城也称得上是家大酒楼，”叶晚棠想了想，继续道：“这也方便他们借着御厨的噱头来做生意。不过，卓掌柜，这条路子，百味斋走不得。”
卓瀚认同道：“是，那醉仙楼之前不知怎的换了个掌柜，一下子便非同凡响了，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非也非也，”叶晚棠摇头，在饭馆当中的空地踱步回来，“我的意思的，人家这菜名文雅，店也豪华，吸引的人群本就是些乡绅富豪，并非咱们这小老百姓。可是小老百姓总有下馆子的时候吧？”
“叶姑娘的意思是，”卓瀚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狠狠拧了下，“可平头百姓又不会天天下馆子，我要真的做他们的生意，岂不是亏损许多？”
“卓掌柜，你大可想一想，这世上到底是平头百姓多，还是乡绅富豪更多？”
叶晚棠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上。
她想，那百分之二十的人或许是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接触到的，更别提同他们做生意，因而，若想做些足够安身立命的小生意，做平头百姓的生意便够了，况且，走低端路线赚大钱的也大有人在。
“叶姑娘，你说的话，卓某在心中记下了，容我思考些时日，还有那馅饼的方子……”
卓瀚沉默了片刻才说话，额头上也渗出些细汗，这说明卓掌柜方才已经深思熟虑过，但仍未想清楚，叶晚棠便不再多言，写下馅饼方子之外，又写了个卤肉方子与他。
“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除却十两银子，余下所得五五分成，可这第二个方子……”
卓瀚着实有些犹豫，这方子他不曾试过，拿不准该给什么价格，叶晚棠倒是非常自信，“也按照十两算吧，余下五五分成。”
要让卓瀚一下子接受这想法，恐怕也不容音，叶晚棠也不强求，和容音小飞一块回镖局。
她兜里揣着正正二十两白花花的大银锭，像揣着块滚烫的大石头，一路上都疑神疑鬼，生怕有歹人来抢。
叶晚棠走得心不在焉，直到有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听清那人说了什么。
“做什么去了，连我同你说话也没听见。”
叶晚棠抬头，猛地从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望见了自己的模样，心跳一滞，下意识将手心压在那大银锭上，捂得严严实实。
“我……我和容音小飞去了趟百味斋，”说这话时，叶晚棠后退了两步，得以看见来人的全貌。
原是谢承。
既然有谢承在，叶晚棠当下放心许多，继续解释道：“百味斋的掌柜要买我的方子，我去他店里看了看。”
赵飞抢着说：“晚棠姐还带我们去吃了醉仙楼的荷、荷……”
他记不住名字，张容音提醒：“荷风酿饮。”
“对，就是荷风酿饮，不过我们都觉得，这味道嘛，实在一般。”赵飞说话时摇头晃脑，“谢哥，那醉仙楼的大厨是请的从宫里出来的老御厨，真想让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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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尝，看看他们是不是作假。难不成皇帝陛下整日就吃这些？”
谢承道：“天底下哪有敢用这个作假的，不过天高皇帝远，谁又说得清楚。”
“那皇帝陛下还不如我呢，最起码我整日都吃得上晚棠姐做得美味佳肴。”
“小飞，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容音慌忙捂住赵飞的嘴，见四下无人，才从紧张的状态里解脱了些，“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这些，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治你个大不敬的罪！”
“唔唔唔唔！”张容音松开了，才听他还不怕死的继续说：“谢哥不是说了，天高，那谁远，我才不怕。”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叶晚棠失笑，谢承也跟着轻笑了下，“天色不早了，且先回镖局吧。”
青砖铺就的桥花枣街染上夕阳的金辉，几家小店门楣檐角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青砖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纹路。黄昏暮色像层薄纱，渐渐笼罩了整个清河县。
四人就着暮色回了镖局。
鸿盛镖局。
叶晚棠顾不得同旁人闲扯，先回了房间，将二十两银锭拿出来细细数了一番，没少也没多。
她先拿出一锭，放在一旁，随后才用蓝碎花布包袱将余下十九银锭裹住了，又扯出几块碎布层层包装，最后放进衣柜里，她还放心不下，拿衣裳盖的严严实实，才放松了情绪。
晌午大家都吃得肚皮溜圆，晚间也吃不下了，叶晚棠便简单做了个海鲜粥，配上些小菜。
不过吃粥嘛，到底还是配上些小咸菜更好。叶晚棠想得入神，腌过的小黄瓜、白萝卜、小茄子……因为浸盐失了些水分，口感却更脆，咬上一口，咸中带着点微甜，此时再配上一大口白粥，那味道，光是想想便要吞口水了。
人间至味是清欢，大词人说得果然不错。
等过几日得空了，必须得腌上些小咸菜来吃。
“晚棠妹子，小飞说得可是真的？”
赵铁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赵飞方才正同赵铁诉说今日经历，叶晚棠抬头，撞见张容音有些恳求的眼神。
她便略去程逸春的部分，将赵飞所说补充了些。
赵铁道：“实在不像话，晚棠妹子，你原本是俺请来的厨娘，却因小飞三两句话便破费，这不太好，那莲子羹多少文，我拿给你。”
“不必，花都花了，况且也不全都是因为小飞，我也好奇味道呢。”
叶晚棠拒绝了，赵铁不肯，“不行，你且说价格，我必须补给你，否则像什么话。”
赵飞主动道：“哥，那莲子羹六钱银子。”
“六……”赵铁低头便要数铜板，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六钱？你吃的莫不是金子！”
他数出六钱银子，给了赵飞一记眼刀，那意思分明是：“吃完就收拾你。”
叶晚棠推了回去，“赵大哥莫怪小飞，这是我带他们去的，也是我要吃的，如何也怪不到他头上。”
赵铁还要再说，叶晚棠岔开话题，“容音觉得我今日做的粥，味道如何？”
张容音非常捧场，大喝了一口，“自然是甚好！”
膳堂里顿时静下来，赵飞幽幽问：“谢哥，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会认识苏州知府，还同他是至交？”
闻言，众人齐齐望向谢承，一块等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