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簌簌，声声入耳。
寺内如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姬问意表情有些古怪，觑着白净如：“既是如此，你的卿卿又怎么会背叛你，取你的心头血，去救另外一个女人呢？”
白净如炸毛，顷刻间蹦跶起来：“见鬼，你怎么知道的？”
“千年前‘清远尊者杀妻证道’的奇闻轶事，就算本尊不听，也时有魔音灌耳。”
“当时她以生命护你，一丝不苟对你照顾有佳。也是你这般所想‘这就是爱’？所以你沦陷了，沉沦了？”
千年前白净如未堕魔时，年少有为，天赋俱佳，是合欢宗颇受重视的小弟子，那时合欢宗以功法诡谲出名，男女皆貌美，擅长魅惑之道，以双修采补炉鼎增长修为，许多剑修，佛修常常为之所破。
而打小在合欢宗长大的白净如是一朵奇葩，无心情爱，努力修炼，年纪轻轻的就在仙山宗门大比上，夺得第三名号。
直到她一次外出历练，遇到高阶魔修，差点就命丧黄泉，被一女子救了下来后，女子对她悉心照顾，关切不已，甚至两人一度还产生了感情，直到——白净如无情道破碎，在最爱她的时候，被她亲手取了心头血，转身救了另外一个女人。
“我不过是想要你的心头血救我心爱之人罢了。”清远尊者淡漠道，“如果不是我，你在与魔修对抗时，就已经死了，而不会活到现在，白赚这许多年。”
快要死掉的白净如遇到了偶然路过的姬问意。
“我愿意追随你，奉你为尊。”
“请你……救救我。”
姬问意眼前出现千年前奄奄一息，重伤濒死的白净如，犹如在绝境里开出一支灿烂绽放后，即将枯萎的花朵。
本无意救人的姬问意，鬼使神差的将她救下。
直到变成现在这位男女不忌、油嘴滑舌的女人。
白净如很久没想起清远了，曾经令她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的女人，现在好似一阵青烟，无声无息的就掠过了。
“当年她接近我便抱有目的，利用完就扔掉。”白净如耸耸肩，“只是当年我太眼瞎，应得的下场。”
姬问意思索着，认可点了点头：“是很眼瞎。”
莫清薇既不知她身份，自然利用一说也就不攻自破了。图美色？姬问意曾经许多次刻意引诱，她几乎就跟那禁欲的佛修似的，坐怀不乱，一派正直。
如果什么也不图。
为何以命相护，连脖子上一个小小的伤口，也能紧张不已，甚至连寻常女儿家难以启齿的隐秘，她也能献上足够的安抚与上心，上心程度，比她自己受伤还多。
还为她增添衣裳与首饰……
“一个女子，为你买首饰买衣裳，不求任何回报，这也是爱？”
白净如很少见到尊上露出此般困惑。
应当是与白日那女子有关。
想了想，收起油嘴滑舌，斟酌道：“我道心破碎，堕魔后转修有情道，游戏人间到也真遇见过几个真心实意的。”
“重金只博美人一笑，送衣裳首饰，那是对你示好，期望你能喜欢，期望能因此多看他两眼。”
“你要真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爱你。可以看她是不是事事以你为先，事事尊重你的意见，看她会在宗门与你之间，选择哪一个。”
“如果选择你。”
“那恭喜了，你遇见真爱了，千万别错过。”
过来人的白净如对于成为恋爱导师一事深感自豪。
姬问意在这一块，还是比较信任拥有丰富经验的前合欢宗现有情道的白净如的。
大概理解了意思，姬问意却问她：“你那个朋友是谁？”
“什么朋友？”白净如满脸无辜。
“性格良善，温柔可人，家大业大。”
白净如：“……”
没想到尊上竟然会翻旧账！
“那位朋友就是您啊尊上！在属下眼中，您就是温柔善良，关爱下属的绝美婚恋人士！我这位朋友，除了您还能有谁？您就是这位不二人选！”
姬问意却冷眼瞧她：“本尊已经成婚了。”
白净如：“……”
对哦。
魔渊只有少数一两个人才知道，原来伏风界大名鼎鼎，受万人尊崇的玄月阁老祖月尊姬问意，竟然是魔渊里杀人不眨眼，神秘莫测的魔君。
这离奇到当年白净如也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姬问意挥手让白净如滚。
白净如却小心的敛了神色，忧心忡忡的望着她：“尊上，您的伤……”
“之前令盘山玉去找的天阶灵宝，他已经找到了，本来想您大婚夜给您一个惊喜的，奈何……”
奈何直接就没见到人！
“他还说……”白净如语气严肃，“七窍玲珑心现世了。”
*
今夜幻妖未曾出现。
早上莫清薇醒来没有收到圣诞幻妖大哥的送温暖，虽然有点点小失望，但心情还算不错。
幻妖没出现，说明没死人。
今天会是一个风和日丽，天气凉爽的日子。
等在姬问意门口，莫清薇打算同她一道下楼。屋内很长时间没传来动静，她正想推门看看什么情况，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换了身月白色衣裙的姬问意从门内走出。
她瞧了莫清薇一眼，又一眼。
瞧得莫清薇忍不住摸了摸脸，怀疑是蹭到哪脏东西了，不然为何如此欲言又止。
可就奇奇怪怪的看了两眼后，就正常了很多。
莫清薇等她上前，自己走后，悄悄从储物戒中拿出一面镜子，满脸狐疑左看右看，见干干净净，和往常一样，才放下心的走下楼。
今日是城主在仙灵山召开猎妖大会的时间点。
以宗门为代表，炼器宗，药王谷、问剑道，合欢宗之流，其中偏远三流青阳宗在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因此分到的地盘也有些小，偏居一隅，连广场上城主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个大概身形。
灵山种满了桃花，此时正值纷纷落英缤纷时节，花瓣纷飞。
紫凰城城主在广场上声若洪钟。
“非常感谢各位仙友前来参加鄙人的猎妖大会，最近紫凰城出现了一种利用幻境杀人于无形的妖孽，行事手段狠辣，杀我城内子民无数，特意请各位仙友前来。”
环境优美，又有桃花酿。
啥也不做，白来一遭也是享受。莫清薇在桃花树下，一杯接一杯的给姬问意倒酒：“度数不高，不醉人。”
广场上的城主又说道最近城内出现的魔修，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计划着，如何将这些该死的魔修一网打尽，免得开启上古秘境后，被浑水摸鱼的魔修抢了果实。
莫清薇百无聊赖的抬头望了一眼，突然低声“阿”了一下：“那不是之前跟女魔修偷情那位女子的道侣吗？”
姬问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端坐在城主主位一旁的男修士仙风道骨，眉目英俊一片正派，眼神清亮温和，看不出私底下，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一个伪君子。
莫清薇想起刚从小破天出来，传送到密林时听到的那一句句呻/吟中的抱怨。
抱怨道侣把她当成采补对象，毫不怜惜，抱怨道侣冷暴力，连床事也是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不然，也不会沉溺于魔修的哄骗中，丢了性命。
而此刻，这位男修士身边的侍女，还在频频暗送秋波，因为长得太英俊，广场上不少女的痴迷的望着他，特别是合欢宗的那一群！火辣辣的目光简直让人羞涩。
莫清薇小声跟姬问意八卦：“这种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怎么还没身败名裂啊！”
“要是我，我肯定不会对自己道侣冷暴力，能跟我合籍的人，那定然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道侣，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呢！”
“你不是封心锁爱了么。”姬问意小口抿了下桃花酿，发出质疑。
“按需。”莫清薇朝她眨了眨眼，“你懂的。”
姬问意：“……”
“话不能说死。”
姬问意轻轻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如乌云散开，天清气朗。
乖巧又好rua。
莫清薇心中一动，忍住伸手去揉乱她发髻的冲动。
紫皇城城主慷慨激昂的发表一番言辞后，进行中场休息，有各派宗门里互相认识的人，谈天说地，一起畅游。
其中仙风道骨的男修士被一位合欢宗的貌美女弟子拦住，聊了起来，微风中送来她同情哽咽的声音。
“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与阿语的最后一面，斯人已逝，道友莫要太过伤怀，免得生了心魔，忘却一段令人悲痛的情感，多数时间，能治愈伤痛的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醉翁之意不在酒。
莫清薇摸了摸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大师兄暮听带着弟子们，正在另一侧与熟人寒暄，如此，划给青阳宗地盘上，便只有两三个人，其中二人正是带了面具的姬问意与莫清薇。
莫清薇横看竖看，低声说：“感觉好像，跟没戴面具似的……”
姬问意：“……”这你都发现了。
同时，有两拨人朝青阳宗走来，一拨人是中洲那边过来的皇族子弟，携着侍卫一道过来，另一拨，只有一个人。
一个眉眼清冷，相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女子。
佩戴着药王谷的铭牌。
一阵幽香拂过，她径直从青阳宗的地盘上走向后上的桃花林，姬问意见状起身，对莫清薇低声说：“我去更衣。”
“储物戒带了吗？”
“带了。”
“好，早去早回。”
当姬问意起身准备离开后没多久，一旁的暮听忽然转身朝她看来，语气竟十分熟稔温和：“小师妹，你看谁来了？”
莫清薇一怔。
抬起头。
暮听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华丽奢靡，用料不菲的紫金色蟒袍男子，那男子十分年轻，相貌异常清俊，下颚角十分锋利，如刀雕斧凿般棱角分明，优雅矜贵。
他朝莫清薇看来，深黑色眼眸波光粼粼，带着迫切的，期待的，令人挪不开眼的暖意融融。
好似，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莫清薇心头陡然一跳。
原身大婚前十日落水，高烧不退死掉后，她才穿过来的，当时并没有原身的记忆，就找了身边的侍女旁敲侧击，大概摸清了一个总体情况，不至于短时间内露馅。
后来，她坐血雀灵车离开了青阳宗，嫁到玄月阁，开启了逃婚之路后，就再也没想过，还会有和从前故人相见的那一刻。
紫金色蟒袍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声音十分温柔：“小师妹，好久不见。”
暮听在一旁笑了笑，说：“小师妹之前落过水，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
“小师妹，这是和咱们一起长大修炼的赵济睿，十五岁那年父皇病重下山回家。”
赵济睿，现如今是中洲凡间皇家的皇四子。
如今老皇帝年老昏花，朝堂多属意这位仙山修炼归来的皇子，私底下支持他当皇帝的人不少，但也有另外一个劲敌暗潮涌动，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与旧友重逢，在秘境开启后，得到些机遇。
赵济睿笑容温和：“师兄，小弟与小师妹好久不见，想单独聊一聊可以吗？”
暮听眉梢轻挑：“还有师兄我不能听的东西吗？”
赵济睿抿了抿唇，露出腼腆的笑意：“师兄，别逗我了。”
“行行行，师兄保证不听行了吧。”
赵济睿笑意柔和：“小师妹，请。”
走到人烟稀少的桃花树下，赵济睿眼眸一下变得炙热无比，激动到甚至想拉住她的手：
“小师妹……你为何逃婚？”
“是不是……是不是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
后山桃花林，结界内。
药王谷清冷女子单膝跪地，双手将宝物奉上：“尊上，之前您令属下找的天阶窥世镜，已经找到了。”
“此法宝在一处秘境中所得，可窥见一切事物本源。”
“那日属下前来寻您时，突然发现七窍玲珑心现世了！而且还修成人身，只可惜！”
“被她给逃掉了。”
姬问意眉尾上扬，似笑非笑道：“逃掉了？”
“竟然还有人能从你手上逃掉，真是令人意外。”
盘山玉羞愧地低下头。
“只要您随身携带此灵宝，便可以一眼窥见七窍玲珑心的人身，杀了她，您神魂受损之伤，定能完美痊愈。”
窥世镜是一面透明的镜子，盘山玉双手呈上时，那镜子就跟肤色一般，悄无声息，毫无灵力波动，很难被察觉到。
盘山玉找这玩意儿，足足找了好几百年，最近才终于找到，可见此灵宝有多么难寻。
将此灵宝，一旦覆入眼上，便能暂时与眼眸化为一体，法宝品级与宿主修为挂钩，对敌时可直接窥见同阶敌人罩门，若对方是高阶修士，对其有一定的干扰能力，同时也能掩饰住己方弱处。
“起来吧。”姬问意将其覆与眼上，灵力波动后，那双眼清亮幽深，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垂眸，无趣的挥手：“若无事，本尊先行离开。”
“恭送尊上。”
从桃花林回到广场时有一段路程，姬问意走到一半，想了想，跺跺脚，待鞋子沾上了些泥土后，才继续前行。
临到半途。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极其悦耳的男音。
低低的，期待而忐忑。
“是不是……是不是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几年，我很想你。无时无刻。”
“一定非得等我登上帝位，你才愿意同我回家吗？”
桃林间，窸窸窣窣的衣袖拉扯。
估计又是哪一对野鸳鸯倾诉衷肠，姬问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莫清薇估计见她久久未回去，心中定有些急了。
正要继续迈步时。
熟悉的嗓音犹如惊雷，猛地在她耳边炸响。
“我逃婚……”
姬问意神色剧变，猝然侧身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