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被林晚晚吃得干干净净的番茄炒蛋,成了压在苏子航心头的一块巨石。
他精心准备的法式焗蜗牛,工艺复杂,味道正宗,却输给了一盘卖相惨烈的黑暗料理。
这不合逻辑。
这完全违背了一个美食鉴赏家,一个有品位的女性该有的选择。
他看着林晚晚,她脸上没有丝毫勉强的神色。
她看向裴云霄的表情,也并非出于同情或敷衍。
苏子航第一次感觉到,他对林晚晚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难以捉摸。
而裴云霄,在经历了那场堪称耻辱的厨艺展示后,心情却前所未有地好。
他一整个下午,都像一只偷吃了糖还假装正经的大型猫科动物,嘴角控制不住地想往上翘,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显得整个人都有点神经质。
他甚至觉得,厨房的油烟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夜幕降临,海风带着一丝凉意。
节目组为了缓和白天泥潭大战的紧张气氛,特意组织了一场“夜观萤火”的活动。
岛屿的另一端,有一片未被开发的原始草甸,是萤火虫的聚集地。
所有人都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拿着节目组发的玻璃瓶,朝着那片传说中的光海走去。
裴云霄走在林晚晚身侧,努力维持着那不到五米的安全距离。
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那盘番茄炒蛋?太丢人了。
说泥潭的事?又显得刻意。
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手足无措的窘迫。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苏子航很自然地走到了林晚晚的另一边。
“晚晚,”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下午在厨房,很抱歉,我做的菜可能太循规蹈矩了,不合你的口味。”
林晚晚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很好吃。”
“可你选了他。”苏子航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探究。
林晚晚没有回答。
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草甸边缘。
无数细碎的、闪烁的绿光,在黑暗的草丛中升腾、飘舞,如同一条流淌的星河,美得让人失语。
嘉宾们都发出了惊叹,纷纷散开,开始追逐那些飞舞的光点。
直播间的弹幕也被这梦幻的场景刷屏。
苏子航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带着林晚晚,走到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远离了镜头和人群。
裴云霄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本能地想跟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打断。
他只能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晚晚,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苏子航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皱巴巴的便签纸。
“这个。”他将纸团展开,递到林晚晚面前,“它的解法,很精妙,也很大胆。”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地锁定着林晚晚的脸。
“巧合的是,这个解决方案的思路,和三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设计师W,在一篇不对外发表的建筑学论文里提出的构想,一模一样。”
直球。
不再有任何试探和旁敲侧击。
苏子航将他所有的怀疑,都摊开在了牌桌上,等着林晚晚的回应。
树后的裴云霄,呼吸都停滞了。
W。
又是这个W。
这个横亘在他和林晚晚之间的、巨大的、无形的阴影。
他之前只是怀疑,但当苏子航如此笃定地说出这番话时,那个怀疑,几乎变成了现实。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晚的背影,等待着她的答案。
林晚晚只是瞥了一眼那张便签纸。
那上面潦草的线条,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思维方式。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事不关己的表情。
她抬起眼,看向苏子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是吗?”
“那大概,只是个巧合。”
巧合。
又是这个词。
如此的轻描淡写,却又如此的坚不可摧。
苏子航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挫败,和更浓的兴趣。
他知道,她不会承认。
但他同样知道,他猜对了。
就在这时,裴云霄再也站不住了。
他没有走上前去质问,也没有去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
他转过身,快步走向了草甸的更深处,走向了那片萤火最密集,也离林晚晚最远的地方。
一步,两步。
五米的界限,被轻易跨越。
【警告!宿主与目标物理距离超过五米,惩罚机制启动!】
【随机惩罚:骨骼灼烧感。】
一股仿佛要将骨头融化的剧痛,瞬间从他的脊椎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裴云霄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咬紧牙关,死死地撑住旁边的一棵树,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草丛中那些飞舞的光点,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固执。
他伸出手,动作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笨拙和僵硬。
他用带来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捕捉着那些脆弱的光。
一只。
两只。
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住地颤抖。
但他没有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知道,苏子航能和她聊建筑,聊艺术,聊她辉煌的过去。
而他,裴云霄,除了那一身铜臭味和被系统绑定的狼狈,什么都没有。
他给不了她那些精神上的共鸣。
那他就把这个世界上,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最亮的东西,都给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瓶子里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璀璨的光芒时,裴云霄才踉跄着,拖着那副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往回走。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昂贵的衬衫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他径直走到了林晚晚和苏子航的面前。
苏子航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裴云霄打断了。
他看着裴云霄那副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愣住了。
裴云霄没有看他。
他的眼里,只有林晚晚。
他将那个装满了闪烁星光的玻璃瓶,递到了她的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那瓶剧烈闪烁的光,和那双因为极致忍耐而泛红的眼,已经说尽了一切。
【我不管你是不是W。】
【我也不懂你的世界。】
【但我想把我的世界里,此刻最亮的东西,全都给你。】
林晚晚看着那瓶璀璨的萤火,又抬起头,看向他那张苍白到吓人的脸。
她不是傻子。
她知道距离的限制。
她更知道,要抓满这样一瓶萤火,他需要走多远,忍受多久。
那颗一直被她用“人间清醒”的冰墙包裹起来的心,在这一刻,被这瓶笨拙的、滚烫的光,狠狠地撞开了一道裂缝。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感觉,从那道裂缝里,疯狂地涌了出来。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瓶子。
而是,一把抓住了他冰冷得吓人的手腕。
然后,她转头,对一脸错愕的苏子航,礼貌而疏离地开口。
“失陪。”
说完,她拉着裴云霄,转身就走。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瓶子很亮。”
“但你的脸色不好看。”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