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被人直呼过的名字经这本该最熟悉不过的人口中蹦出,殷昭有些不可思议地后退半步。
“姣姣……”
那欲言又止手足无措的模样逗得南启嘉怒意半消,再也没能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肤白若雪,笑靥如花,明明只穿了一身最寻常的男子骑装,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灿胜明珠。
看她笑,殷昭也随她一起笑。
大步走到她面前,殷昭眼中难掩近乡情怯的惶恐。
当初小小一只,粘在他身后甩不开的小丫头,怎的突然就长大了?
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响了几声,两人这才想起,方才说吃饭,菜都没来得及点,就把人家店给砸了。
“走吧,说好要请你吃饭的。”南启嘉摸遍全身,只搜到几个不起眼的小铜钱。
再多的已经赔给店家了。
殷昭幸灾乐祸地说:“都说了我陪,非要自己扛,这顿让我请好不好啊?”
他同她说话,总是不经意间带着哄小孩儿的语气。
“不!说好了我请!”
一双清澈无垢的黑眸子在香兰街上转来转去,最终停留在离园外的小食摊上。
南启嘉将铜钱在桌面上摊开,细数两遍,心算半晌,朝老板喊道:“大叔,要一碗牛肉面,三碗阳春面。”
殷昭疑惑:“为什么是四碗?”
“因为我的钱只够买四碗。哦对了,之前伤你的人,你找到是谁了么?”
南启嘉最讨厌的就是郭顺,凡是作奸犯科的龌龊事,都巴不得能跟他沾上点干系,好证明她看人的眼光素来不差。
谁料此事与郭顺毫不相干。
殷昭道:“我有个异母弟弟,虽非母后嫡出,但是冰雪可爱,深得父皇喜爱,若不是小时候大病一场险些没救活,虞国的皇位,原该是他的。”
也正因如此,才引出来当年震惊四国那一出为保幼子送嫡长子到别国为质的异谈。
“我知道啦,伤你的人就是你那异母兄弟?”小姑娘脑袋转得飞快,“定是你回去后,他的病又好了,而你已经登基为皇,你父皇也不在了,他为人臣子又无人撑腰,只能蛰伏多年伺机而动,这次就瞄准了你孤身前往肃国,又想把自己摘清嫁祸给肃国皇室,所以偏偏等你入了肃国境内才下的手,反正中原四国常年打来打去,明伤暗害都不奇怪。”
心智尚没长全的小丫头理起这样烧脑的事件居然头头是道,殷昭哭笑不得:“这都是谁教你的?!”
“这还用教?自己瞎琢磨呗。
“新皇登基太后听政这几年,大家日子都难过,父亲每天回来皱起一张脸,哥哥也只会抱着他那把破琴叹气,问他们也不肯说。
“我就自己想办法悄悄溜出来打听,街上的人都在传,新皇年幼,太后鄙薄,皇室昏聩,百姓遭殃。
“还有这后面的离园,各方能人异士都喜欢在里面高谈阔论,想听什么直接进去,点一盏茶能听一下午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浑似在讲别国的事。
肉香飘进,老板托个大木盘,将四碗面陆续放在两人的饭桌上。
小姑娘笑眯眯地将三碗阳春面推给殷昭,又将自己面前唯一那牛肉面碗里上的浇头用筷子夹了一半多给他。
殷昭但笑不语,领下小姑娘的好意,用筷子在其中一碗里拌了几拌,闷头就是几大口。
真好,就像小时候那般。
南恕和小师兄李严资质都不如殷昭,只能在家里日夜苦练,于是南启嘉天天缠着得闲的大师兄,央他带自己上街玩儿。
彼时,师兄妹两个就在这家小食记,点上三碗面,慢悠悠地吃。
不过那时候还没有离园,食谱老板的头发也还黑得发亮。
“咦,小南公子,这次怎没跟你小师兄一道来?这位公子好面生啊。”
大家都知道南启嘉是个漂亮的女娃,只因她爱穿男装,这条街上认识她的都叫她小南公子。
南启嘉心虚地抬眼看殷昭,忙不迭解释:“这位也是我师兄,是大师兄,比小师兄还厉害!”
老板打趣道:“大师兄?就你说那个回去继承家产的大师兄?算起来他得二十大几了吧?寻常人家早就娶亲了,家里老婆管着还敢跟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出来吃饭?”
上了岁数的男人比女人还絮叨,老板浑然瞧不见殷昭的脸色已逐渐阴沉,还喋喋不休地念叨:
“要我说,你那小师兄,指定是看上你了,否则早成亲了,还哪能成天围着你转?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好骗,外头不明不白的男人,可千万信不得!”
那“不明不白的男人”不言,只暗暗咬得牙关作响。
“好啦好啦好啦!老板你快别说了,我们还有点事,先走啦!”
南启嘉生怕再多听他说一句,殷昭就要动手砸店了,她现在可是真的没钱赔。
在大师兄发火前,连拖带拽将其带出了小食铺。
南启嘉安抚他道:“大师兄你别生气,姜老板说话是比较随意,但他煮的面是很好吃的。”
殷昭道:“成天围着你转的小师兄?”
南启嘉道:“也没有成天,偶尔,他平时也挺忙的。”
殷昭充耳不闻:“还有你刚叫我什么?大师兄?”
南启嘉急得跺脚:“你本来就是我大师兄!”
“呵……”
两人虽正争执,却同时留意到了从小食记吃完面出来的另一名食客。
这是位容貌清秀的女子,粗布麻衣洗得洁净泛白。
之所以注意到她,全因刚才她趁老板与师兄妹两人闲谈时,神不知鬼不觉打开了食铺里装钱的抽屉。
习武之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一小两位玄衣公子停止争辩。
小的那个刚迈出半步,就被大的一把拽回:“姣姣,别去!”
生逢乱世,不论是在虞国还是肃国,明哲保身都为上策。
南启嘉轻轻拍拍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放心,我绝不生事。”
想甩开,却被拽得更紧。
殷昭不愿意放手,南启嘉只好带着他一道跟随那女食客而去。
跨过香兰街,就是常信井,乃皇城内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一路嗷嚎四起,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腐烂生霉的臭气。
街边跪着被儿子赶出家门等死的老人,桥边横着无人认领的弃儿尸首,破烂屋檐下站着被丈夫逼出来接客的妇人……
惨不忍睹!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扑倒在南启嘉面前,嗷嗷直叫:“小哥哥,我肚子饿,可不可以给我钱买东西吃?”
殷昭知她囊中羞涩,自觉地取出钱袋,施给小女娃几粒碎银。
那女娃娃朝两人磕了好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去。
南启嘉见殷昭面有菜色,似有心事,便问:“是不是这里不干净,待着不舒服了?你出去等我。”
殷昭嗤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虞国境内,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地方。”
越往里走,惨象越甚。
殷昭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走吧姣姣。那女人若是住在此处,行些坑蒙盗骗之事也能理解,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何必跟她计较。”
“你怎么这样想我?”怒色染得南启嘉小脸绯红,“我虽与姜老板熟识,也不会这样轻重不分!你没见那女子脖子上有深紫色的伤痕?若找不到她,只怕她还会遇到旁的危险!”
“对不起,我……”殷昭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两人近旁的茅屋内传来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声。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你这丧门星把家给我哭败了!难怪当初我娘死都不让我娶你!就这么点儿钱,你怎么不去卖?还有你这赔钱货,自打你出生老子就没顺过,你们都给老子滚出去!”
辱骂过后,小孩儿哭得更惨了。
殷昭猛一脚踹开房门,见在那屋内哭泣的,正是在小食记盗取钱财的女子和方才向南启嘉乞讨的女娃。
母女两个跪在地上,相拥而泣。
一旁还站着个穿长衫的瘦弱男人,手执竹棍,恨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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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刚向这对母女施过暴。
南启嘉怒从中来,抬腿就是一脚,踢得那男人仰面倒地,口吐血沫。
小女娃认得他们,对她母亲说:“是给我钱的小哥哥和大哥哥,他们是好人!”
那女人一双泪眼望向南启嘉,看得人心都要碎一地。
殷昭温声道:“你先带她们出去,这里交给我。”
一脚下去,南启嘉没那么气了,反而劝师兄:“别把他打太惨,我们肃国女子想要和离难于登天,打残了还要她们母女照顾他一辈子。”
殷昭一愣,许久才缓缓点头:“放心,我有数。”
三人在门外等了半晌,殷昭才从那屋子里出来,递给女子一封文书。
女子接过看完,双手颤抖不止,喜极而泣,喃喃自语:“我自由了,他终于答应和离了!我自由了!”
她丈夫不仅亲写了和离书签字画押,还答应搬离皇都,将这间屋子留给母女两个,今后再不踏入郸城半步。
也算是做了好事一件,两人领受过那对母女的谢意,却都笑不出来,各怀心事,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常信井。
然井中的所见所闻,尽印刻在两人脑海中,挥之不去。
“姣姣,你怎知那女子一定是受人逼迫?”
“哦,这个嘛……猜的。”南启嘉心不在焉,“她明明那样体面,衣裙洗得干干净净,可见并不愿主动干那龌龊事,而且女子的脖子是多么私密的地方,能在那里留下伤痕的,只能是至亲之人。”
殷昭涩声道:“也对,伤人最深的,往往都是至亲至爱。”
南启嘉感慨:“真是可怜啊!你在里面逼她丈夫写和离书时,她对我说了好多,原来她丈夫也是深爱过她的,为了娶她,不惜与母亲决裂,可惜后来家败了,男的没吃过苦,性情大变,怪她,怪她女儿,也不愿养活她们,反倒逼她们偷盗乞讨,不过现在好啦,他们分开啦!”
殷昭却问:“分开,就好么?”
南启嘉不知他怎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当然啦!相看两厌,多折磨啊!还不如一早就分开,各奔前程,从今往后,永不相见!”
殷昭珍重地看着小师妹,像在看一件精雕细琢的无价藏品。
“那为何你说,肃国女子想要和离难于登天?记得我在皇城为质时,还有不少女子跟丈夫和离。”
南启嘉道:“你也知那是你在的时候。
“你离开的第二年,有个大臣酗酒后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那位夫人便要求和离,但那狗男人不做人,拖着不离,此事越闹越大,最后闹到先皇那儿去了。
“那时的继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肚子里揣着我们当今的陛下,脾气极差,听闻此事心烦意乱,就对先皇说,若是家家户户都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和离,我肃国如何人丁兴旺,以后打起仗来,到哪里去抓壮丁?
“你也知道先皇最宠爱继后,为了她能废了原配皇后的嫡长子,更不会在意平头百姓的恩怨情仇,便修改了肃国律法。
“且继后总觉得女子多事而男子坦荡,男子若要和离必是过不下去了非离不可,女子要和离那多半是自己矫情。
“所以现在是:肃国男子提出和离,只需征得女方同意;若要休妻,则比对七出之条即可。
“但对女子却是:凡肃国女子,非夫主杀害其至亲者,不得和离;若夫主令其毁家灭族者,妇人可休弃其夫。”
看似留有余地,实则全无退路。
杀人偿命,若杀害妻子至亲,要受律法制裁,正常男子自然不敢;毁家灭族,寻常男子更不可能做到。
故不论和离还是休夫,皆是空谈。
殷昭嘲讽道:“如此律法,聊胜于无罢了。”
小小的丫头故作深沉,道:“都是女子,何故相互为难?若我做了皇后,必要给这世间所有女子爱恨离合的自由!”
始终面无波澜的玄衣男子眸色忽明,止步,歪头看了小丫头好久好久。
南启嘉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他却笑问:“你想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