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都兴给孩子取个贱名好养活,勋贵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而南夫人瞧不上诸如“二丫”“翠花”之类的俗名,又见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故为她取了个好听的乳名——姣姣。
既是乳名,自然是非父母兄弟外无人知晓。
况且这虞国人与自己相识不过一日,怎可能在梦中喊自己的名字,想来不过是恰巧有与她同名之人,一场误会罢了。
昨日暮色沉沉,南启嘉并未认真看清眼前这男子的脸,现在青光白日下一看,见他鼻梁挺括,长目深睫,那一对黑如凝墨的剑眉,细看之下,眉骨处竟竖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痕。
那男子浑浑噩噩地要水。
南启嘉便倒了水扶他起来喝。
她乃将门虎女,在营中救死扶伤是常事,比起人命,肌肤触碰倒不算什么。
那虞人喝了水,喉结滑动,显得他喉结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格外刺眼。
南启嘉目光定格在那颗朱砂痣上,本该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很多年前,家中的老槐树下,漫天花雨。
玄衣少年伴剑影穿梭在翻飞成雨的白色花瓣里,似随春风南回的归燕。
南夫人唤他:“阿昭,来歇会儿,尝尝我新酿的桃花醉。”
彼时,桃花已谢,槐花正好。
玄衣少年收了剑走来,浅浅一笑,端起杯桃花酒一饮而尽。
“别喝那么急,我酿了很多。”
南夫人笑看着满额汗滴的少年,疼爱之意溢出眼角。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欢快地奔过来,嘴里咋呼呼地喊着:“昭哥哥,昭哥哥,昭哥哥!”
那少年张开双臂,稳稳接住小姑娘。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抠着师兄的喉结上的朱砂痣,嗔道:“阿娘怎么不给我也生一个红红的小珠子,我要和昭哥哥一样!”
少年被她的小指甲抠得有些疼了,只微微皱眉,很快便舒展开来。
他的额头轻柔地抵在师妹额头上,隐去了眉心那被小师妹抓出的深痕。
“好啊,把昭哥哥的给你好不好?”
风吹花落,庭中一阵欢声笑语。
然笑渐不闻声渐悄。
当初的玄衣少年早已回去他该回的地方,少年怀中的小师妹,已至及笄之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少年眉骨上的伤痕,也随被岁月的细雨慢慢冲淡。
若再相见,只能是相顾不相识。
南启嘉鬼使神差地轻触那虞国人脖子上的红痣,好死不死,那人此刻突然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再尴尬也没有了。
那虞国男子飞速披上中衣,竟还有心调侃:“怎么,趁我病,要我命?”
“没有没有,实在抱歉!”南启嘉连连道歉,“……只是,我们相识一场,你又救我性命,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定定地看了南启嘉许久,那虞人发出一声轻笑。
“我发现你这个小姑娘待人怎么这么不真诚?你也知是我救了你,怎的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却要先问我的?”
南启嘉吐了吐舌头,自觉理亏。
“好吧,我们扯平了。不过昨晚我听见你和那几个贼人打斗,出招奇快,想来身手必定属上上乘,怎会为他们所伤?”
“并非是昨夜所伤。”虞人抬手揉了揉眉心,“只是昨晚动武,撕裂了之前的伤口。”
南启嘉条分缕析:“从虞国到肃国,路途遥远,若是旧伤,不至于划拉几下就扯开了,所以这是你入了肃国境内添的新伤?你可清楚是何人伤你?”
那男子沉思片刻:“大概有数。”
南启嘉心道看来乱世之下大家都过得不怎么样。
“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哦?”那男子语气嘲弄,“我没想岔的话,方才你是想丢下我一个人偷跑。”
南启嘉极力辩解:“没有要丢,只是晚些再来捡。”
想想用词或许不太准确,又找补道:“也不是捡,是来取……而且不是偷跑,是偷偷地跑……算了,跟你们这些虞国人说不清楚!”
村里条件有限,南启嘉和酒舍掌柜跑遍全村,只能请到一位年纪颇轻的赤脚医生,勉强能够止血包扎。
好在那虞人底子好,不多时自己退了烧。
这样折腾一趟下来,又日落西山了。
今日是酒舍老板娘的生辰,依乡俗,方圆十里的村民都要来贺,而主家为做答谢,要生起篝火,烹牛宰羊,大摆宴席。
南启嘉生性好热闹,一边担心家中境况,一边又央着那虞国人带自己下去瞧瞧。
肃国盛产槐花,皇都郸城,乡野小道,国境之内一到阳春三月花香四溢。
这虞人性子显然与南启嘉截然相反,众人围着篝火跳舞时,他只默然走到院中一棵槐花树下,生起小小一堆火,仰头看花瓣簌簌纷飞。
南启嘉执一壶酒从人群中挤出,四处张望,似在找寻什么。
花树下一人起身喊道:“这里。”
南启嘉屁颠屁颠小跑过去,与那虞人一般,席地而坐。
“不嫌吵吗?”
虞人喜静,早被喧嚣人声吵得头痛欲裂。
“你怎会觉得这很吵?多好玩儿!”
那虞人淡然一笑:“我家里以前有个小朋友,也跟你一样,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总往热闹的地方跑。”
火光映照在他左脸,现出眉骨上清浅的疤痕。
南启嘉凝睇着那道痕,不知不觉鼻子一酸。
“那位小朋友是你什么人?”
火光中那人垂下眼睫,眉眼间染上悲凉。
他的回答是——“珍重之人。”
南启嘉甩了甩腰间的金铃儿,刨根问底:“是它原本的主人吗?”
虞人不再作答,持竹棍拨弄面前的火堆,窜起点点花火。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南启嘉心头,翻涌成海。
她微仰起头,一只眼中噙满泪水。
那虞人离火堆太近,亦被烤得眼尾发红。
南启嘉抽了抽鼻子:“你同我说说,你们国君是个怎样的人吧。我听说他少年称帝,选贤与能,兴修水利,推行军功,虞国百姓的日子比我们肃国的好多了去!”
那虞人道:“少年称帝不假,身不由己罢了,没什么好值得称道的。
“选贤与能?不过是家里老头子留下的老臣,老臣又生小臣,小臣还算忠心贤良,运气好而已。
“兴修水利也是形势所迫,虞国地处西北,常年缺水,开春动农时节尤甚,无水不成农,勉强能保住百姓的饭碗罢了。
“推行军功就更不消说了,朝堂内外反对声铺天盖地,我看他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样,还不如就留在你们肃国做质子!”
南启嘉霍然起身,怒骂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这虞人口中那位不怎么样的皇帝陛下,名为殷昭,与南启嘉渊源颇深。
当年他被送往肃国做质子,老肃皇为示优待,专门指了最器重的武臣南尚收他为徒,亲传武艺,南夫人待其亦视如己出,南启嘉更视他为亲生兄长,敬之爱之。
后虞皇驾崩,殷昭得以重归故土继承皇位,自那以后,南启嘉与他再未相见。
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断然不是这虞人口中无能的帝王。
南启嘉摘下腰带上的小金铃,撒气似的朝那虞人身上砸去。
“你这个人真讨厌!”
她转身跑开。
那虞人伸出手去,只揽得一半槐花残朵坠落在他手背。
而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那只还在叮当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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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的金铃。
那虞人实在太过气人。
南启嘉趁着与村民一起游村的空档,用早上从那虞人处翻找来的钱财在一户农家买了匹马。
尽管春寒料峭夜路难走,自己又是个青光眼,还是壮了胆子,凭着听声辨位的本事,一人一骑回到了皇都郸城。
待到城门下,天光大亮。
南启嘉始觉后怕,夜道上一夜的狼嚎被她滔天的怒气所掩盖,到了安全之地,反而吓得两股战战。
不出所料,南府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奢华俗气的马车,随行仆从堵满了自家门庭。
南启嘉绕到后门,爬上院外那棵歪脖子树。
此树乃是连接南府与广阔天地的密道,从小到大,她不知爬了多少次,早已轻车熟路。
只是这次没看准,跳下去摔了个震天巨响。
内院侍女们听得声响,鱼贯而来。
一人惊叫:“姑娘,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啦!”
另一人赶紧捂住那婢女的嘴:“别吵!姑娘莫出声,快去梳洗打扮,换身体面的衣裳,前厅有好戏看!”
南启嘉脑子飞速转着,任由贴身侍女幸月张罗着给她换衣梳妆。
几经捯饬,与刚才那灰扑扑的假小子判若两人,倘若她不说话不动武,旁人定以为她是郸城内第一闺秀。
到了前厅,南启嘉并未慌着进去,选了扇隐蔽的窗,悄悄躲在下面听里头的动静。
那位大人果真是沉不住气,前日派人掳走自己,昨日与那帮狗腿断了联系,今日便狗急跳墙上门寻衅。
那人阴阳怪气:“既然贤侄在家,便冒昧请南兄叫她出来,我这新做的弓弩想她必定喜欢!”
南启嘉心想:真没冤枉他!就是郭顺这天字号第一大奸臣!文治武功都不如父亲,狗急跳墙寻人家儿女出气,真是可笑!
兄长南恕针锋相对:“原来世伯也知晓此举冒昧啊?舍妹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弓弩小侄替她收下,人我们就不留了,世伯好走!”
南夫人顺坡下驴,即刻安排人送客。
郭顺死皮不要脸,寸步不退:“是不宜见客,还是根本就不在家?我怎么听人说在郸城外见到她了,还跟一群男子在一起,不是我说,南兄,弟妹,你们宠孩子也要有个限度,平时嚣张忤逆就算了,这事关名节,怎么如此轻怠?”
南家父子双双捏得指骨咔咔响。
南夫人四下扫视,眼见就要提起悬挂在墙上的藤条开打了。
“父亲,阿娘!”
南启嘉小鸟归巢般扑入堂中。
“我脸上的疹子好像消尽了,你们快看看!”
堂中三人,三脸震惊。
南恕率先会意,走近捧起她的脸一顿揉:“是不红了,先前肿得跟猪头一样!”
南夫人却仔细打量她全身上下,唯恐缺了什么。
郭顺与其随从面面相觑,满脸都是“这怎么回事”。
南启嘉抢过郭家随从手中的礼盒,打开,假笑道:“真是好做工,谢谢郭世伯!”
转手就将其递给幸月:“你不是捡了个会武功的小乞丐吗?这个正好给他防身用!”
幸月不用教,接过礼盒,转向郭顺:“谢过郭相!”
郭顺气得一时语塞,正在计较该说些什么,南府管家便命人抬来轿辇。
“郭大人,将军说您腿脚不好,特叫我们用轿辇乘您出去!”
四个府兵涌入,抬起郭顺就往轿子里按。
直至郭顺被“送”出南府,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家长长吐了口气,朝郭顺一行人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但南府是注定不可能太平了。
管家捂住双耳,仍堵不住老爷那一声惊天巨吼。
“南启嘉,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