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有想过调查局会找到自己，倒没想到调查局怎么快就找来了
他这两天装着恐惧，没吃东西，正找到一家心仪的餐馆，就来了几个调查员。
他们还穿着调查局的制服，一进门就朝着林水走来。还好这个时间点用餐的客人不多，否则大概率就会用‘难道他是伪人’的眼神看着他。
林水不喜欢别人提他的年龄，而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是伪人。
用眼神也不行，他真会发火。
这是一家茶餐厅，林水夹了个鸡爪放嘴里嚼。调查员们走近的时候，林水把骨头吐在了卫生纸上，抬眸睨了眼宋骋，说：“宋队长，电话里不是说随便聊聊吗？怎么这么大的架势？”
宋骋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应该都是调查局行动队的，个个身强武装。
宋骋说：“抱歉，刚从现场赶回来。”
林水知道他们击毙了那个特级伪人，因为他之前忘记的事情都已经回想了起来。
“坐。”林水说，“不用客气。”
林水这桌还算宽敞，几个调查员坐下。
林水客气地问：“还点点什么吗？”
宋骋没有回应林水的客气，开门见山道：“林先生，那通匿名电话是你打的吧。”
林水用筷子戳了戳水晶虾饺，筷子尖把外皮给戳破，有汤汁溅出来。
他之所以匿名打给警方，就是不想再和这件事牵扯，更不想引起调查局的注意。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伪人在复制了他的生物信息后会成什么模样。
所以调查局打来电话，旁敲侧击想询问林水是否与‘121国道安全亭伪人事件’有联系时，林水报给了调查局自己所在的地址。
但林水没有爽快承认，他拿过一张卫生纸擦着脸上沾到的汤汁，问：“为什么觉得是我？”
与林水也有几次见面，宋骋已经很清楚，林水想说什么和不想说什么都由林水自己决定，旁人威逼不出来，利诱也无效果。
宋骋虽然着急心中未解的巨大疑窦，还是耐着性子顺着林水的话回答道：“因为报警人提到了‘特级伪人’。”
宋骋看着林水，林水很年轻，要不是梳了个背头，看着就跟大学生一样。但尽管林水长相年轻，却给人一种被秘密笼罩的感觉。
他说：“‘特级伪人’的概念不是林先生提出来的吗？”
“no、no、no。”林水摇晃食指，“没听过GUF论坛？全球最大的伪人专题论坛，要是不知道GUF，你们调查局也太失职了。”
GUF论坛实在有名，‘绝对原则’和一些简单的辨认伪人方法都出自这个论坛。
宋骋说：“我们搜索过了，GUF上并没有‘特级伪人’相关的信息。”
林水了然道：“那是你们搜索的关键词错了。”
宋骋说：“Null Effigy。”
林水说：“不是，是‘亖’。”
宋骋皱眉，显然不理解国外对于‘特级伪人’的翻译不是‘Null Effigy’，而是常被用作‘死’字的谐音替代字的古法字‘亖’。
旁边的周瞻忍不住出声：“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论坛里发布特级伪人消息的人都会死。”林水笑了笑，“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用‘亖’字来替代，以避免死亡。”
几个调查员面露惊讶，林水看出来他们当中有人想立刻试一下林水所说的关键词来检索特级伪人的信息。
宋骋沉声重复：“都会死？”
“嗯。”林水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都会死。”
林水这话让宋骋没办法再深入问下去，他又沉默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林水笑笑：“我生活在樊波利亚这个最早出现伪人的国度，所以我知道这些不奇怪吧。”
逻辑上当然是说得通的，不过宋骋总觉得林水获知信息的来源应该不止是GUF。
来者是客，林水让服务员给几个调查局的客人加了碗筷，他提起精致的小茶壶给他们杯里掺茶。
“伪人死了么？”林水问。
这算是承认匿名报警电话是他拨打的。
宋骋说：“被击毙了，但遗留了一些问题，希望能从林先生这里找到答案。”
林水把茶壶放回小炉上，轻声：“比如？”
宋骋给周瞻丢了个眼神，周瞻便拿出了一沓照片。宋骋放在桌上，推到林水面前：“林先生，这是伪人从安全亭出来后的形态，您看看，这是特级伪人的原本模样，还是说，它复制了一个伪人？又或者，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了伪人以外别的怪物？”
因为这个模样实在太奇怪了，宋骋可以做‘特级伪人可以复制低级伪人’的猜测，可以做‘除伪人以外还有别的怪物’的猜测，却不做特级伪人是伪装人类的猜测，因为没有人类长这样。
这么丑陋、这么恐怖，这么闻所未闻。
林水看了一眼照片，尽管有所准备，但他的心脏还是猛然一跳，瞳孔震颤。
呼……
林水深呼吸，他知道的，在他意料之中。他之前做过生物信息比对，樊波利亚所有的生物信息比对机构他都去过了，生物信息比对结果的报告他有一摞。
照片上的东西完全符合那些报告的总结……
林水迅速挪开视线，他说：“不论什么级别的伪人，它们的原本形态类似于服装店的人台。”
通体漆黑，有人类模样的轮廓，但没有脸，没有明显的四肢划分。
“只是等级不同，高矮大小不同罢了。”林水尽量说得轻松，目光却没有往照片上瞟。
不想看第二眼，也不敢看第二眼。
“一般伪人会露出原本形态就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就是伪人之间通过形态展示来宣告地位，争抢地盘和争抢食物时就会这样，因为伪人的嗅觉只能闻到自己的分泌物，没办法嗅到同类。第二种情况就是被击毙。”
林水喝着杯子里的茶，滚烫的茶水入喉，压了压心底的异样，他说：“你们击毙伪人后，难道它没露出原本形态？”
“这就是我们想向您询问的第二个问题了。”宋骋说，“被击毙后，这只伪人确实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但它并没有枯萎，而且我们在它的尸体上发现，它的右手臂有个印迹，像是图腾。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其它的伪人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其它伪人在击毙后都会迅速枯萎。”
林水皱了下眉：“印迹？”
宋骋点头：“是的。”
这个问题让林水沉默了一会儿，他兀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完后说：“在樊波利亚有个传言，但只是传言，没有任何佐证。”
几个调查员紧紧地看着林水，宋骋问：“是什么？”
林水说：“特级伪人之所以有一些技能，是因为有一个大家族在供养它们。”
有个调查员忍不住说：“这个家族是……人类家族？”
林水笑了：“不然呢？”
不等调查员再开口，林水拼凑着这段时间被遗忘的记忆说：“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有的点就可以解释了。”
宋骋：“什么？”
林水说：“特级伪人智商高是和其他级别伪人做比较，而不是跟人做比较。它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搞个连环计，先改周媞的纸，再把周媞引出去，再引我到安和巷12号去。且你们没有看住周媞，并且这段时间寻找伪人都一无所获，如果这个传言成立，大概率，供养这个特级伪人的人就在你们调查局当中，他在扰乱你们。你们闲着没事的话，可以内部搜查一下，看谁的右臂有和伪人相同的印迹。”
这话其实有些荒谬且不好听了。
调查局混入了一个与伪人为伍的伥鬼，这谁能接受。
宋骋脸色难看地问：“所以林先生是被这只特级伪人盯上了，所以才能准确地告诉我们伪人出现的时间与地点。”
林水叹气：“是啊。”
宋骋问：“怎么不告诉调查局？”
林水：“我当时判断出来伪人在调查局里，你叫我怎么说？”
他说得头头是道，“调查局混入伪人这种消息很容易引起恐慌，我要是说了，不就是给伪人制造可以复制的恐惧源吗？”
宋骋深深地看了林水一眼，说：“林先生在这只伪人面前露出过恐惧吗？”
林水清楚宋骋的意思，宋骋是想问，这只伪人复制出来的怪异跟他有没有关系。
“你觉得我会怕伪人吗？”林水不屑，他下巴一抬，精致的下巴尖对着桌上的一叠照片，“我也不知道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让你们说那句话只是引诱伪人露出真面目而已。我估计，伪人之所以变成这副鬼样子，估计和印迹有关吧。”
宋骋丢给周瞻一个眼神，周瞻取出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说：“不好意思林先生，因为您是‘121国道安全亭事件’的受害人，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做一下笔录。”
早就带上的，估计调查局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和这次事件有关了。
林水挺好说话，身体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行啊。”
有的话能告诉调查局，有的话就不能说。
林水按着时间线说起自己被伪人盯上的遭遇。
回到小天鹅旅馆，发现鱼缸里的水被换以后，林水就意识到自己接近尾声的计划大概是凉了。
随后他听到卷帘门被拉上的声音，看到窗台鱼缸里的监控。
行啊，出去一趟，从他监控伪人变成了被伪人监视。
而他证实周媞是伪人大概率也没有意义了。
正推测意外到底出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手机弹出来一条雷暴天气预警。
看到这条消息，林水心里就有了底，心想，老天爷你对我还不算太差。感恩，么么哒。
根据摄像头里自己留下的录像，晚上他会强制睡着，且会对前一天失忆。
那么信息就必须留。而且以他对伪人的了解，喜欢昼伏夜出的伪人必然会在他沉睡的时候亲密地注视自己的猎物。
他身上还有个针孔摄像头，这个不能被发现。
这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反败为胜的道具之一。
林水去了趟厕所，他早上看到厕所的垃圾桶里用卫生纸包裹着几条死掉的鱼。
不是有意折辱尸身，林水和鱼打着商量，他把针孔摄像头简单包了包顺着鱼嘴塞入鱼肚，鱼死也是瞪大眼睛的，伪人不喜欢被盯着，不会检查鱼肚。
他发誓，等他弄死这只伪人一定给救命恩鱼立块碑。
从厕所出来后，林水就去每个房间转转。
他知道伪人肯定在哪里藏着，探知伪人位置是顺便，主要还是营造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假象。
最后再一无所获地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林水就躺在床上睡了。
他盖着被子，手却没闲着。
床靠着一面墙，这面墙也曾被指甲刮过，但因为床的摆放，还留有部分空白的白墙，而不是光秃秃的水泥墙面。
林水只能用指甲不动声色地在身旁的墙面上给明天失忆的自己留信息。晚上光线不明，且他还睡着，被伪人发现的概率不大，毕竟伪人可以从监控里看到，他一直在睡觉，晚上毁灭记号的动作应该会小一些。而且他还去了旅馆别的房间，伪人一定都会一一去检查，就不会整夜待在204。
入夜，林水果然沉沉睡去。
夜晚发生了什么，林水就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他确实又慌了一下，但很快发现了墙面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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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今天该做什么。
他按部就班地在旅馆晃了一圈，回来204房间后又去了趟厕所，将鱼肚里的针孔摄像取了出来。然后在他出来后，经过房间桌子的时候，他飞快地将针孔摄像头用鱼鳞表面的黏液黏在了桌面板的下方。
他又躺着去睡了，到了傍晚时，林水又去了趟厕所。房间里有一些线，他巧妙地缠在捕兽夹上，在监控盲区里找了个角度，把捕兽夹放置好，又在捕兽夹上轻轻放了一条最大的鱼。
他牵着这根线的另一头，回床上躺着了。
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很快就会落雨。
雷声比大雨来得更早，林水等天色又晦暗了一些时，随着一声雷鸣，他拉动了这根绳。
‘砰’，捕兽夹弹起，捕兽夹上的胖头鱼又救了林水一次，精准地打在窗户锁上。
窗锁被打开了，狂风一下掀开这劣质的两扇玻璃窗，随着玻璃窗的向屋内打开，窗台的鱼缸‘啪’地砸向地面，胖头鱼被弹回房间内。
乌龟模具里的针孔摄像头被砸了出来，林水听到头顶的通风管道传来攀爬声，他飞快地起身，把黏在桌面下的针孔摄像头摘下，摁了播放录像的模式的按钮后，扔在窗边，又拿走原本的那一个针孔摄像头扔出了窗。
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林水只好把胖头鱼踢入床底。还好雷声够响，他的一切动作的响动都掩在雷声之下。
在伪人赶到前，他重新睡好。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动静，林水听着听着陷入了沉睡。
听到这里，周瞻忍不住说：“您就不怕哪一环出现问题……”
“怕什么？”林水毫不客气道，“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为什么要怕？”
周瞻：“……您继续，在替换了摄像头之后，您又是怎么把伪人引到安全亭的？还有，您身上不是沾染了伪人分泌物吗？您逃走的话，伪人会闻到的。”
林水道：“这还不简单。”
伪人分泌物是腥味，去不掉但是可以掩盖。
宋骋说：“但只能用腥味掩。”
林水：“我房间里有鱼。”
鱼本身也有腥味，鱼帮了林水第三回。第三天暴雨没停，雨滴落地的声音又遮掩了林水逃脱的动静。他将鱼往自己身上抹，鼻腔塞满死鱼的腥臭，他又故意扣下几片鱼鳞扔在沾了水地面，在墙上留下安全亭的记号。
但外面在下雨，雨会冲刷他身上的鱼腥味，林水还去前台找了把伞，随后从一间房的窗户利落跳下。
他朝着安全亭反方向悠然离开，然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周瞻不解地问：“鱼鳞有什么说法吗？”
宋骋开口说：“鱼鳞如果干了会贴合在地面，这说明林先生已经走了很久，如果鱼鳞还能在地面滑动，说明林先生才走没多久。往有水迹的地面扔鱼鳞，是为了让伪人认为林先生刚刚逃走，伪人的速度比人类快上百倍，这样伪人会觉得自己能追上林先生，或者先一步赶到安全亭守株待兔。”
林水扬扬得意：“其实是瓮中捉鳖。”
“大致就是这样了。”林水的讲述里完全没有提到自己曾出现过恐惧，他提起放在一旁新买的鱼，站起身，“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接我外甥放学。”
他都这么说了，几个调查员也不好再留他。
林水看了眼桌上的照片，抿了下唇，他笑着对宋骋道：“照片给我一张吧，我回去帮你们研究研究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宋骋给了他一张，林水揣在兜里。
告别这些人后，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一手提着鱼，一手放进兜里，手指摩挲着照片，最终却没有拿出来。
先去接仇聿吧。
林水想，鱼能帮他几次，也有仇聿的功劳，要是仇聿不提鱼，他也想不到去买鱼。
这次买的鱼都很漂亮，尾巴像蝴蝶翅膀，在水里游弋时宛如蝴蝶振翅。
外甥肯定会喜欢。
事件结束了，只要他不说，谁能知道伪人是复制了他的生物信息才变成这样？
林水骑上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往着仇聿的学校去。
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
淮市一中的校门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反光。
仇聿从学校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了朝自己招手的林水。
非常热情，因为帅气，引得不少人朝他投去视线。
仇聿走过去，唤了声‘舅舅’。
林水献宝一样把鱼递到仇聿眼前：“舅舅给你买的鱼，喜不喜欢？”
仇聿愣了愣，然后点头：“嗯。”
林水很满意这个答案：“你拿着，舅舅要骑车。”
仇聿接过鱼，林水把唯一的头盔套在仇聿脑袋上，拍了拍后座，示意仇聿上车。
仇聿坐上车，林水说：“抱紧我，别摔下去了。”
仇聿没有环住林水的腰，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角。
林水忧心地想，还是得找时间带仇聿去做心理疏导呀。
天色渐晚，霓虹灯光罗织了城市的轮廓。
林水在前面骑着车，满心想的是外甥的封闭症，没注意仇聿目光落在了他大开的衣服兜。
仇聿看到林水兜里揣着一张照片，粗略地看，会觉得照片里是一个人，但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个人是由多个人拼凑组成的，皮肤像是拼接布料一样，一块拼着一块。
五官也非常明显是取自多人，这就导致这个人非常怪异且丑陋。
不，这东西应该不算人了，像怪物。
仇聿注意到这个怪物的脖颈左侧有一颗红痣，不知道拼凑了哪一个人才出现这颗痣。
他抬头看林水，看到林水脖颈侧也有一颗红痣，红痣的位置跟照片里的怪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