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交触的瞬间,黑雾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尧若溪伸手挡住,却发现这雾穿透了她。
没有触觉,没有味道,但却包裹着,渗透着每一寸灵魂。
她最后回望一眼,那苟活了三年的冷宫小院此刻正一点一点被黑雾蚕食吞没,就像空间撕裂后愈合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明了。
尧若溪猛地转头,开口道:“不曾想,你原来早就来了!”
黑雾浓重,尧若溪看不见前方少年表情,只听到淡淡的声音穿透过来。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可以在我身侧出入自如,而我却只能后知后觉!”她的语气几乎是绝对。
【就在几日前。】
“公,公主恕罪!”
哐当一声,一瘦弱婢女本端着吃食,却忽然跪倒在地。
尧若溪走至近前,拾起一旁滚落的馒头,拍了拍灰屑后啃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回过头,彼时身后恰好一阵风掠过,吹得那斑斓的栾树上花与叶与果沙沙作响。身后空无一人。
她不解,慢悠悠转回头:“看见鬼了?”
哪个公主来冷宫。
尧若溪眸光淡淡的扫过眼前婢女——骨架瘦弱,发色枯黄似草一般,瞧着像是新来的。那丫头此刻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话,只是止不住的颤抖,看着看着尧若溪都怀疑自己身后是不是真的有鬼。
“不如,你同我聊聊天罢,你唤什么名字?”
“死丫头!”尧若溪神色一顿,幽幽抬眸。
一突然闯入的老女人正一脸仇恨地瞪着自己,唾沫横飞:“哪门子狗屁公主,她可早就不是了!”
尧若溪:哦。原来说的公主是我啊。
她慢悠悠啃了一口馒头,眸光深深,不慌不忙同孙嬷对视。
孙嬷瞪了许久,才转身对那小丫头连踢带踹:”你同她在这里废什么话,滚滚滚,滚回去干活!快忙死我了哎呦。”
她“呸”了一口,却不敢冲尧若溪正脸,随后拢了拢发髻,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扭正欲离开之时。不料,下一秒竟落了个平地摔,生生翻滚了一圈。
摔得极狠。
尧若溪垂下眼睫,盯着掌心……原本抓了三颗碎石,方才暗暗弹出一颗,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存有报复之心。
但她并未下死手,只是想叫她摔个墩儿出出丑相罢了。
“哎哟,要摔死老娘了哎呦……哎呦。”
那老女人止不住哀嚎,尧若溪瞥见角落中一个个宫女内侍挨个探头,却都不敢上前。
听着实在聒噪。
尧若溪随手丢了碎石,啃下最后一口馒头这才走到孙嬷跟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和善道:“需要我帮你从这泥里拔出来吗?”
孙嬷在干涸的枯莲池沼里挣动半晌,好不容易扭过头,见是尧若溪,怒意更盛。
“死丫头……定是你推我!你等着我上来,我和你没完!”
尧若溪敛了笑意,面上一派诚恳:“我怎会干这种事。”然话音未落,她神色骤冷,目露寒芒——
“…你和那废后一样,没人要的下贱——啊疼死我了!”尧若溪单手从后面扯住她的头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手腕,随后慢慢使力将其往外拉出。
而那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此刻全部散落下来,乱如蓬草,这对孙嬷这种宫中老女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你……!”
“我什么?”
“救了你还不磕三个响头谢谢本公主?”她面如冰霜,将最后“谢谢”二字咬得字字生寒。
孙嬷眼里流露出恐惧,虽心有不忿,最后还是捂着头悻悻跑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细雨绵绵,尧若溪微微仰头,望着灰白无光的天空:孩儿无能,也不知何时才能替母后平冤昭雪,让人再也不能道出“废后”二字……
话音未落她神色一凛:“何人!”
尧若溪猛地转身,正看见那棵栾树前有一缕黑气掠过,速度极快。待她追至近前,见一影子般的人竟穿墙而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回忆结束。】
尧若溪道:“若我没猜错,那日穿墙而去的黑影,也是你。”
方才黑雾撕裂空间的一幕,与那日宫墙上的裂隙一模一样。孙嬷被戏弄一事,果然有人在暗中助力。
“你在故意引她激怒我。”
尧若溪踏前一步,声线转寒,“你在试探我心中恨意。为什么?”
彼时孙嬷口吐秽语,语速之快几乎骂遍了她身边所有人,直至“废后”二字出口,她才终不能容忍——此人心机之深,令人恶寒。
少年终于开口:“倒是我小瞧了你。”
“你确实不该小瞧我。”尧若溪话音紧随,忽而眸光一凝,沉声追问:
“你。绝非人间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又为何处心积虑救我性命?”
尧若溪凝眸打量眼前少年,皮肤苍白,鬼青花纹,还有时而出现的幽绿瞳孔,她早该想到的。
但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清冷,与人间的少年无异:乌眉,薄唇,不染波澜的双眸。即便尧若溪现在就带他去城中转一圈,拍拍胸脯说他是京城的世家少年郎也没有人会怀疑,不过背后人会议论他脾气古怪了些罢了。
撇开行为,单看他的模样,总让人联想不到太过邪恶的事物。
可是,他能穿墙透壁,亦能使那黑雾瞬间吞噬数人性命……这手段,岂是凡人可以做到?
眼前少年黑沉的眸子望了过来,见她虽疑心却并无惧色,似乎觉得有趣俯身近前,压低了声线:
“鬼界,玄千瞳。”
听见那“鬼界”二字,尧若溪睫羽一颤,瞬间被对面少年捕捉。见他玩味挑眉,她当即也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凑近几分:“既如此,阁下缘何救我?”二人距离极近,针锋相对。
世人皆言异界生灵入世必有图谋,如果只是为了救下一个落魄的亡国公主,她不相信会这么简单。
图什么呢?她现在唯一值钱的,或许就只有这条命了。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少年率先拉开距离,他肤色白皙,薄唇此刻微微勾起,模样极具魅惑。
“交易?”
尧若溪当即拒绝:“落魄公主,除了这条命,我没什么可与你交易的。”
“可以。”
此二字意味懒懒,不带犹豫,他像是在等着她说出来一样。
尧若溪气笑:“怎地遇见你,是我命中该有?你好像赌定我会同你交易一样。”
“你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不愿意,那我送你回去。”
玄千瞳双手抱胸,一副不打算走了的赖皮模样,语气却是不带一丝感情。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呢!”
“愿意了?”
“对呢。”
尧若溪左拳砸右手,露出和善微笑。心中暗忖:走着瞧。
“走吧。”少年淡淡勾唇,转身,“我定会助你完成所有复仇。”
再次说到“复仇”二字,他的尾调微微上扬,好听的声线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情,莫名勾人心魂……
片刻后,二人来到一河岸边。
天空墨黑,无一丝亮光,眼前这长河,看不见边际。河水泛着时而幽蓝、时而幽绿的光,河面上漂浮着大量的白色生物,如孩童般追逐打闹。空气中,似乎还有血色花瓣和异香飘来。
一切都很诡异。
不远处,河上划来一艘小木船,停了下来。
那船上的黑袍老者在看见玄千瞳后一顿,随后慢慢转身,弯腰点灯,船尾的青铜灯盏中一个小小的烛火便亮了起来,泛着的是人间明晃晃的火光。
尧若溪愈发起了疑心:“我们这是去何处?”
玄千瞳亲眼看着火光点起,才转过身,淡声道:“已入鬼界,摆渡忘川。你并不愚笨,应该知道原因。”
“但我所寻仇人,并非都在鬼界。”
她忍下心中密密麻麻的异样苦涩感,有些艰难开口道:“尧国已破,尧帝必不能活。”
“只是那关姒,她亦是敌国之人,未必……”她本想说,关姒可能没死,现在去鬼界是不是为时尚早,岂料——
“她已经死了。”
玄千瞳打断了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在尧帝之前。”
尧若溪心下一惊,她不信。关姒是尧帝宠妃,自母后死后,她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她极其贪恋财富和权力,绝不可能先死!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是如何知晓的?”
“殿下,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此时,身后一颤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尧若溪这才心中大白,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竟然不是鬼界普通人,而同样也是王室的殿下。权力之大,他当然知晓。
但玄千瞳并不多留,冷冷丢下两个字:“跟上。”便先一步跨上了船。
这鬼……脾气真心古怪。
尧若溪跟着跨上木船。
正找位置安坐,骤然“哗——”的一声巨响,平静的水面忽然翻起滔天巨浪,漂浮的白色生物瞬间不见,河水将船甩起一丈高,又重重落下!
“三殿下,她,她是活人啊!!”
那老者宽大的黑袍里只原本露出一双鬼火般的眼睛,此刻惊慌无比,正伸手指着她。
尧若溪面上不动声色,袖下紧握那支银簪,将目光移到了玄千瞳身上:他若无法遮掩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随着浪花拍击木船显得更加沉重。
终于,玄千瞳抬手,剧烈晃动的木船渐渐平稳起来,船尾的火焰也恢复如初。他抬眼,幽绿色瞳孔望着老者:“无妨,你开船便是。”
“好,好。”老者咽下一口气。
木船终于悠悠划离岸边。
耳畔水声潺潺,尧若溪松了口气,撇开头,望向深处:生人入鬼界,如羊落虎口。鬼界毕竟是异界,危险重重,她如今连把趁手兵器都没有,该如何自保?
余光中,她偷瞄向一旁的少年。此人身份高贵,或许,可以借他之力,寻得防身的兵器先……
彼时,小木船晃晃悠悠,驶在无边无际的忘川河上。“怎的就只有我们?”
无人应答,尧若溪回头望去,见玄千瞳已阖目休憩,便将目光落到了摆渡人的身上。
“真是晦气,在职百余年,渡过无数魂魄,可从来没有拉过活人啊……”
“也不知道此事若是被鬼王知晓,我这鬼身还能不能修成,唉……”
“!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莫看我,莫看我……”
黑袍老者自顾自地,一边奋力划船,手速飞快,一边嘴上嘀嘀咕咕。
零星听见几个字眼,尧若溪也没恼,反而被逗笑了起来,着实有趣。一只鬼,身上还保留着人界的习惯,也不知道鬼念“阿弥陀佛”,还灵不灵?
笑毕,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如过去三年般安静地、沉默地、一个人瞧着景色。
“灯。”
忽闻有人开口,尧若溪眸光闪动,扭头望去,见那老者匆忙低下头,表情闪躲,不情不愿解释道:“是这青铜灯盏,遮盖了一船气息,所以你才看不见。”
“多谢解答。”她微笑颔首。
话音刚落,一冰凉气息突然钻入她的眉心,双眼像是被浸泡在冬日冰水中一般,刺痛和肿胀。“唔!”尧若溪闷哼一声,背脊发凉。
“没事,你放心睁开,这不伤人。”那老者放缓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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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片刻,她开始放松呼吸,复而睁眼,怎料眼前所见,令她瞳孔骤缩!眼前的忘川河,竟如此热闹——
上空不再是墨色浓重,而是一道一道或幽蓝或幽绿的极光之景,碎碎点点,又流淌贯穿着整片天空。
而那偌大的忘川河上,浮着数以万计的木船。
有的木船尾巴上缀着一朵水晶兰,泛着萤火幽蓝之光,一女童趴在船尾逗弄嬉戏,兰花似通了灵气,躲着不让那孩童触碰,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另一边,忽然有两只木船靠得极近,尧若溪多留意了几眼:左边那只坐着一老妇,穿戴整齐,面容慈祥。右边则是一白发阿翁,身形似乎比常人更瘦小一些。
不久,尧若溪惊奇发现,她竟还能听见其他摆渡人的声音……
摆渡人乙:“见鬼,这船怎的自己往右偏?”
摆渡人甲:“见什么鬼,你自己不就是鬼吗!去去去,你划直了些,挡我航线了。我和你说,可莫坏了老子今年考核啊,我是要拿前五的。”
摆渡人乙:“好吧。不是老哥,你你你……你看!它真的自己在动!”
两只船现在只余几寸之距。
摆渡人甲:“哎嘿,见了鬼了。”
摆渡人乙:“……”
摆渡人甲:“看我作甚?要我说,是他见了鬼了。”
摆渡人乙:“不对!他快死了。”
尧若溪眸光一颤,顺着二人对话再次看去,那消瘦的透明的魂魄,此刻正一点一点随风消散。
“老杨头,老杨头!你去哪了!”
就在这时,另一只船上的阿嬷,猛地起身,情绪激动。她伸手用力够着对面的空气,方向分毫不差。
尧若溪也跟着站了起来,耳畔传来一声叹息,是摆渡人甲:“不行,魂魄残损严重,今夜怕是渡不过。”
二人收起了玩笑,皆是严肃的口气。
摆渡人乙:“……魂魄不是看不见彼此吗?”
摆渡人乙又道:“怪哉,这种情况我只知,一为心灰意冷,无念轮回;二为罪孽深重,不渡忘川。他两种都不是吧?为何会魂魄破损呢?”
摆渡人甲:“是献祭。这老头将魂魄献祭了,你看,它飘去的方向,是不是——”
“幽罗渊!”二人竟是异口同声。
下一秒,还没等尧若溪再听,术法瞬间抽离,落回那船头的青铜灯盏之中。烛火微颤。
紧接着,玄千瞳的声音,低沉而又危险,几乎在压抑着怒火:
“辛十九,你竟是这般有能耐吗?”
“殿,殿下恕罪!”
老者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起身。
“你可知你次次排行‘辛’位,皆是因为你这不长记性的脑袋!若是无用,废了也罢。”玄千瞳的声音愈加寒冷,黑沉瞳孔陡然转为幽绿之色,忽然之间,竟与之前判若两人。
尧若溪看着眼前一幕,玄千瞳原本平淡的神情如今变得这样疾言厉色,她明白了:这甲乙二人对话中,有她这个外人不能听到的秘辛。
如今被她听见了……尧若溪面色沉静,开口道:“是我询问的。”
“你这是为他求情?你有什么资格替我鬼界之人求情?”玄千瞳目光转向她,声线冰冷质问。
尧若溪神色沉静,与之对视:“鬼界有自己的规矩,我非求情,只是实话实说。若论先后,你不如先责问我,再判罚他也不迟。”
玄千瞳眯起眼睛,手指一点一点敲击腰侧一青玉挂件,半晌没有说话。
气氛一度比刚刚那滔天大浪时更为沉重。
“继续划。”
不知过了多久,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起来,老者连忙爬起,木船继续晃晃悠悠向前行驶。
“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即可。回不回答,看我。”
本来还惊讶着他怎么突然又变好心,直到听见后半句,尧若溪忍不住在心中翻他一眼。
但不问白不问。
“渡不过去,最后会怎样?”她想起方才那阿公消散时的画面,如流逝的沙土,让人想握,却怎么也握不住。她看见了生命逝去的悲凉……
“变成这河上碎灵。”玄千瞳目光撇向来时路。
原来如此,那对她来说——“挺好的。”
她本意不再说话,但黑袍老者突然接话:“好什么,永困忘川,意义何在啊!”
“意义吗?若能大仇得报,便是我活着的意义。”
山河广阔,却孑然一人。变成碎灵后无忧无虑,何尝不好?
那边的老者哼了一声,正准备再开口,却撞见玄千瞳的冰凉视线,背脊一抖,闷头划船去了。
尧若溪道:“还能再问吗?”
“倦了。不能。”
玄千瞳慵懒地支起脑袋,一副你敢再问的样子。
尧若溪偷偷撇了下嘴,转去看四周风景。此时川上无风,只一叶扁舟,潺潺之声,孤寂空洞。
玄千瞳循声看了过来,眼前这个少女,悠悠哼着歌,碎发随着船行微微散乱,乌眉红唇,在极光之景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和美好。
他仿佛呼吸都滞了一瞬:【太像她了。】
“怎么了?”
察觉到视线,尧若溪奇怪道。心中嘀咕:这人脾气怎么一下子阴,一下子阳的。
“没什么,像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尧若溪轻轻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撇头望向平静的川水,将碎发扶至耳后。
“这里幽暗,你定是看错了。”
她的故人,早就不存于世了,这世间,她不相信还有人会眉眼似她。
话题终止于此,没人再说话。
玄千瞳收敛情绪,撇开目光,淡淡地望着即将抵达的鬼界之门。
是的,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