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蓁蓁好奇,就连徐婆婆也疑问地看着薛婵。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薛婵不疾不徐,将白蓁蓁推至火炉边,道:“乾元八年夏,血衣楼东进中原,为了夺他家那柄天下第五的断水剑,南宫烬率众将断水山庄血洗一空。”
“断水山庄上下四十多人,只年仅六岁的谢雪濯和两个外出的忠仆活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件惨案之后,我父亲才与几位挚友血战南宫烬。”
说起父亲程砚安,薛婵语声平静,记忆亦十分模糊。
徐婆婆道:“幸好有程大侠他们江陵四君子,那南宫烬虽未当场毙命,可他逃回万灵山后还是不治而亡了,他一死,中原武林才得了几年喘息之机。”
薛婵继续道:“父亲战死,母亲也失踪,我便拜入了云崖……就在我入云崖不久,谢雪濯也被我师父救了回来。原来断水山庄出事时,他父亲将断水剑交给他,又把他藏去地下暗室,他躲在暗室里,亲耳听着父母惨死在傀蛊翁手中——”
白蓁蓁眼眶忽地发红,薛婵握住她的手,接着道:“他躲了一天一夜,人虽活下来,父母亲人却都惨死。没了庇护,他不得不带着断水剑东逃西藏,魔教知道断水剑在他身上,便跟着他的踪迹一路追杀,直到师父找到他,他才算真正逃过一劫。”
“那他后来为何没留在云崖?”
薛婵叹道:“当时他身中毒菩萨刘玄的至阴之毒‘霜女泣’,师父试了三月也未解,末了,师父说全天下只有玉宸派扪星客所创的至阳心法‘无极真经’能保他性命,便派人将他送去了玉宸山——”
白蓁蓁惊讶道:“原来因为师祖谢雪濯才成了扪星客的弟子……那当年师祖也真是没办法了。”
她口中的“师祖”正是云崖掌门兰道微。
白蓁蓁的母亲名唤叶凝,乃兰道微四徒弟,当年薛婵入云崖时仅四岁,而兰道微年过半百,又正值参悟“云崖十九剑”的关键时期,薛婵便与叶凝同吃同睡,叶凝是师姐,更与亲姐姐无异。
后来叶凝与白若寒两情相悦,成亲时薛婵送嫁,待白蓁蓁出生,薛婵更连年往百药门跑,白蓁蓁唤旁人都叫师叔师伯,只与薛婵亲近非常。
她又问:“那后来你们便没了联络?”
薛婵颔首,“不错,师父与扪星客恩断义绝,与玉宸派也颇不睦,他既拜入了扪星客门下,师父就绝不会再过问他的事了。”
话说至此,又牵出一段江湖异闻——
玉宸派扪星客本名施星河,乃玉宸第十三代掌门清虚子宋瑜的大弟子,亦是如今掌门郑文德的大师兄,而江湖皆知,六十年前,兰道微与施星河、郑文德二人一同拜在清虚子座下修习。
但同门不过五载,兰道微忽然自废武功与玉宸决裂,离开玉宸派后,独自在云崖山苦修十余年悟出云崖剑法,又凭此开宗立派成为一代武林大家。
再后来,云崖立派三十年便跻身六大派之一,当年那段往事的内情亦无人敢提,只是在兰道微离开玉宸后,大师兄施星河也自此避世隐居,如此这般,第十四代玉宸掌门之位才到了郑文德手中。
白蓁蓁松了口气,“那便不担心谢雪濯认出你了,他这两年代承天盟行走各处,对魔教余孽素不留情,万一他认定当年栽赃为真,只怕不会容情。”
微微一顿,白蓁蓁又遗憾道:“如果此番同来的是燕昭就好了,谢雪濯与燕昭是挚友,便真认出你,有燕昭在,他看在燕昭的面上总不会赶尽杀绝。”
这话让薛婵有些哑口,白蓁蓁继续道:“你出事后燕昭来过百药门,这四年来,他也每年都与母亲通信,他是不信当年那些栽赃的。母亲还说,当年燕昭待你极是上心,只是师祖打算让你做那接位之人才不好表明。”
看她一本正经的,薛婵哭笑不得,“我与燕昭十岁相识,彼时他刚跟着燕堂主行走江湖,知道我母亲失踪后,他一是看我没了父亲可怜,再者,则是看在江陵程氏的面上,才连年替我留心母亲下落,如此才有了多年交情。但自我出事,江陵程氏那位老夫人早就将我和母亲逐出族谱了。”
“有这份情谊在,就算没了江陵程氏这层关系,燕昭身为义悬堂少主,也会替你讨还公道呀——”
白蓁蓁眉眼间尚余天真,薛婵却漠然道:“江湖中人,自己的公道自己拿,岂有指望旁人的道理?更何况,是不是程氏血脉我已不在意了,无论我是哪家血脉,我总归是母亲所生,如今我改母姓,那这世上便再没有程壁月了,自也不能因旧交牵累燕昭。”
白蓁蓁忧心忡忡,“可小师姨如今不比从前,就说此番之困局,若只以百药门身份出面,外头那些岭南正道只怕不会尽信我们。”
薛婵哪有半分沮丧,轻哼一声道:“现如今不是他们信不信我们,而是如今的我,再不会信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至于此番困局,不是还有谢少盟主和义悬堂吗?”
这一言让白蓁蓁有些茫然,薛婵才说了不指望旁人,难道要等着谢雪濯和义悬堂查明一切吗?
不等她发问,薛婵转头看向窗外,“听到了吗?”
徐婆婆走去窗前侧耳片刻,道:“是南面传来的吵闹声,因是接风宴开始了,死了这么多人,是否与傀蛊翁有关也未解,这宴上众人只怕也是各怀心思,咱们不去是对的。”
薛婵但笑不语,只继续道:“来前我还有疑虑,但今日看下来,我倒不觉得这血案与傀蛊翁有关。”
白蓁蓁今岁十二,因自幼体弱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便问:“怎么说?”
薛婵道:“第一,虽然我还没机会仔细查看那些遗体,但谢雪濯下午的表情已说明一切,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傀蛊翁的杀人手法。”
徐婆婆本名徐如意,乃百药门看着白若寒和白蓁蓁长大的老管家。
她年过花甲,因修身习武,膀大腰韧,精神矍铄,比起白蓁蓁,她的江湖见闻亦广博些,她道:“当年万灵山大战时,那谢少盟主去围攻了齐州的魔教分坛,起初还不明白,如今想来,他正是为诛杀傀蛊翁而去的,可惜消息有误,在那坐镇的是温朴。”
薛婵应是,“若是傀蛊翁本人,或是傀蛊翁后人,他都不会那般平静。而第二,若真是傀蛊翁来了岭南,凌千山又怎会舍得让这么多人来分一杯羹?”
白蓁蓁迷惑道:“我只在三年前见过一回凌千山,当时他路过百药门,在门中喝了一盏茶。如今再见只觉他贵为一派掌门,性情宽和,并不拿乔做派。”
薛婵冷笑,“没有鬼主玉棺,他当然可以道貌岸然。”
白蓁蓁一默,气息渐渐急促起来,“鬼主玉棺鬼主玉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之说,这些江湖正道,竟都走火入魔了一般!!”
鬼主玉棺传闻是百年前古滇国末代巫王所制,血玉雕刻,机关五重。
三十多年前,老血衣楼主南宫烬还是前朝杀手组织头领,参与谋反事败后逃往西夷,他机缘巧合下寻得此物,只破解了第一重,便得了独步武林的《阴符归元经》。
而血衣楼建成后,又传出此物第二重藏有古滇国藏宝图,第三重有绝世神兵铸造之法,第四重有起死回生药,第五重更有长生不死之术,一时间,魔教以此物震慑武林,正道则因此物对血衣楼更忌怕三分。
徐婆婆叹道:“咱们武林中人,倾毕生苦修,也不过活百余岁,如今有这般宝物在世,自然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再加上那藏宝图与绝世神兵,稍有些妄心的,便想借此物名利双收,而那野心勃勃的,想一统武林也非奢望。”
“绝世神兵……”白蓁蓁灵机一动,“他们洗剑阁已二十多年没铸出进江湖前十的名刀名剑了,莫非当年下噬元蛊给小师姨的有洗剑阁一份?”
想到万灵山之难,薛婵四肢百骸皆漫上一抹幻痛,她默了默道:“当年下在我身上的毒不止一种,我彼时重伤,浑浑噩噩之下,还真不知噬元蛊这等阴毒之物是出自何人之手,当年在山上的那几派都有参与也难说。”
“白姑娘,薛姑娘——”
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了叫门之声。
薛婵跟徐婆婆一道出去,待院门打开,便见两个年轻婢女提着两个食盒与一个酒壶在外头候着。
当首的婢女道:“姑娘,婆婆,这些是今夜晚饭。”
徐婆婆接过食盒,婢女又特意道,“这壶‘长乐酒’是我们洗剑阁特有,乃是我们杨老长老用十多种大补灵药制成,习武之人饮下,尤其能强身健气,每年只在招待贵客与年节时才会拿出享用,您几位未去接风宴,叶长老特意交代给你们送来尝尝。”
薛婵接过酒壶道了谢,等回正堂将酒菜摆上,方道:“‘长乐酒’我倒是听过,江湖上说此酒能助内功破境,也不知是真是假,那杨老长老又是何人?”
徐婆婆给白蓁蓁布菜,道:“是前一代洗剑阁长老杨元贞,他年近八十,从前和曲沧一样管着洗剑阁铸造宗——”
“当年他铸剑天赋极高,二十出头便铸出名剑‘破月’,可不料那之后的三十多年,他再也铸不出任何一把厉害刀剑,而他自己也绝望了,到了五十多岁,忽然放弃铸造宗长老之位迷上了酿酒术,还在岭南得了个‘鹤酒仙’的名号。这长乐酒便是他近些年所造,的确对习武之人有益,姑娘身子未愈,全饮了罢!”
薛婵打开酒壶轻嗅一下,“药味儿甚重!”
白蓁蓁跟着鼻息微动,很快道:“人参、鹿茸,白术、茯苓,当归,应该还有三仙丹之内的丹药混杂,确非俗物……”
她顷刻间就辨出用药,薛婵一听皆算好物,便随了徐婆婆之言,但刚饮一口,她盖上酒壶道:“罢了,待会儿可不能误事。”
“待会儿?这么晚了小师姨要做什么?”
薛婵微微一笑,正要答话,那紧闭的院门再次被敲响。
白蓁蓁和徐婆婆皆是意外,唯独薛婵似乎早有所料,“来了……婆婆,你去应门吧,便说咱们用了饭才出门——”
徐婆婆半信半疑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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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去将院门打开,赫然便是一惊,院门之外,竟是燕真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婆婆,你家白少主和那位薛姑娘可在?”
他伸着脖子朝正堂探看,“我想……啊不对,准确的说,是我和谢少盟主都想请她们二位至演武场,关于此番连环灭门案有事相询。”
屋内白蓁蓁听见了燕真所言,“小师姨早就猜到他们会来?”
她先是诧异,又很快恍然道,“我明白了,难怪你下午当着众人说那么多疑点,你当时便想着利用他们?不去接风宴,也是为了待会儿去见他们?”
薛婵眨眨眼,“虽说这些自诩侠义的正道之人并不可信,但扪星客的名头不差,再加上义悬堂这块活招牌,咱们想尽快查明此事,人尽其用岂不正好?”
说着她又有些嫌弃,“你这孩子,说‘利用’可就难听了,他们来都来了,总要起些作用,更何况,我相信他们也很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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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饭出来时,燕真笑嘻嘻一拱手,“要麻烦两位姑娘了——”
言毕,他又看着白蓁蓁道:“白姑娘,你不认得我,但你总认得燕昭吧?你父亲母亲多年前还到过燕家堡呢——”
白蓁蓁漠然道:“嗯,燕小公子和令兄真是截然不同。”
燕真一愕,反应过来这话是在嘲讽,当下便有些着恼,“哎你这白家小妹妹,我最不喜别人拿我和燕昭比较了,你……我……”
燕真想发作,却“你啊我啊”的不知如何开口,薛婵失笑道:“燕小公子,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燕真长这么大,极少遇到待他这般冷脸的,但正事当前,他也利落道:“好好好,还是薛姑娘好说话,请吧,谢大哥正在武场等我们。”
燕真在前,几人便沿着来路又往武场行去。
燕真边走边道:“薛姑娘是白若寒的师妹?怎么燕昭从没提过,奇怪,我明明记得百药门世代单传嘛……”
“不知燕少堂主此番耽于何案?”薛婵忽然问。
燕真本碎碎念个不住,这么一问,他却是猛地住了口,“嗯,这个……这可不好告诉姑娘,哎,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快些罢——”
他加快步伐走在前,薛婵看着他背影,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子不详之感。
正打算再探问探问,忽见前方走来二人,竟是凌景和与一个身着衙门公服的中年男子,瞧见他们,凌景和也有些意外,“燕小公子,这是——”
燕真道,“请两位医家去帮帮忙,凌少侠,你们这又是?”
那中年男子四十上下,此刻愁容满面,凌景和道:“这是武川城衙门的宋捕头,有些事要找阁中弟子帮忙——”
燕真初出江湖,看什么都新奇,追着问:“何事?怎还找上洗剑阁?”
那捕头宋鑫知道燕真乃义悬堂公子,当即拱手道:“燕少侠有所不知,这几年江湖上不太平,坊间也多怪事,就比如我们武川,自前岁开始便频发失踪案,起初当拐子案来办,可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便怀疑这事与江湖中人有关,这不,只能来求助洗剑阁帮帮忙了。”
燕真有些惊讶,“武川城吏治瞧着极好啊!”
凌景和叹息道:“确是如此,这事洗剑阁十分看重,专门让两个师兄帮宋捕头参详,燕公子不必担心——”
燕真点头应是,待与凌景和二人作别,才又往演武场行去。
当世武林动荡,朝廷应对外敌自顾不暇,坊间也常有匪盗拐子出没,薛婵虽也生疑,但眼下最紧要的乃是三帮灭门案,自收了疑心不提。
片刻之后,薛婵推着白蓁蓁重返了演武场。
“谢大哥,她们来了——”
夜黑风高,满院焦尸悚然成阵,灵幡摇动的窸窣之声更似有鬼魅隐伏,这般阵仗,稍胆小些的都不敢踏入一步,但谢雪濯白袍玉立于尸阵之中,在周遭尸体对比之下,格外有种兰枝玉树、赏心悦目之感。
武场内灯火通明,亦无闲杂人,薛婵不由仔细打量起谢雪濯。
当年他离开云崖山后,她等了大半年才得知他活下来了,彼时为他庆幸时,是万万想不到有今日这一幕。
谢雪濯正在检查两把被大火熏黑的长刀,这时头也不抬道:“请近前说话——”
薛婵扫了眼那长刀,一边走近一边道:“谢少盟主请我们过来,不知有何事是我们百药门能帮的上忙的?”
谢雪濯闻言手上一顿,放下长刀后,深长道:“这话该是谢某问姑娘才是,毕竟谢某请姑娘过来,不是正合姑娘之意吗?”
“呵。”薛婵干笑一声,待对上谢雪濯洞悉一切的眼神,她舌尖打个转,坦诚道:“少盟主眼明心亮,果然没让人失望,既是这般,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谢雪濯深深看着薛婵,“看来姑娘有备而来,那姑娘能帮上什么呢?”
薛婵上前,利落挽袖道:“我先检看死者遗体,检看完了,且看我的推断是否与谢少盟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