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洞窟中逃出，两人逐渐从四面荒山走入更为平坦的山林。可林木愈发繁密，枝叶横生，障碍竟比山洞中更甚。谢行征的视线也愈加模糊，虽有刻意加快脚程，速度却终提不起来。
大半个时辰过去，本在洞中搜寻的鬼面人也察觉到人已逃远，循着残留踪迹，也渐渐追至林中。
即便谢行征已极力抹去痕迹，也难敌他们人数上的优势。
忽然，前方两道人影突兀映入他模糊的视野。谢行征心下叹息，自己如今受毒素侵袭，连最引以为傲的感知都迟钝了不止半分。
他凝气于指，趁二人未曾察觉时，身形掠至其身后，觑准一点，两个鬼面人身形一晃，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瘫倒在地。
却未想这一点动静，还是惊动了远处的人。谢行征耳尖一动，已听见脚步声朝这边奔来。
他迅速扯下鬼面人身上的衣物，丢给身后唐雨披上，随后纵身直入林深处。
即使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却仍是矫捷无比，两人直逃至另一处山崖下，那里长满青苔蔓草，林叶遮天蔽日，虽极适合隐匿身形，却也稍不留神便会踩出响动。
唐雨原本安静靠在他肩膀上，忽然低声开口：“往那边。”
谢行征脚步未停，循她所指而去，只见那崖壁蔓草间，竟藏着一处洞口，其间蛛丝密布，即使在前走过，若非刻意留心，也难以察觉。
他身形一晃，带着她没入黑暗。数息后，几拨鬼面人自林间掠过，竟无一人发现他们。
待脚步声远去，洞口枝蔓晃动的余波渐息，唐雨才回过神来。
想到血池那迷宫似的布局，想来入口应和此处一样隐蔽。而且，她记得隐约听见，小姑娘曾说谢行征本要掉下山崖，一时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找到那山洞的？”
谢行征一边戒备洞外，一边简要将红影诱之险些落崖之事说给她听。
他抿唇沉默片刻，才继续道：“彼时我在崖上想了许久，甚至怀疑过是幻觉。可待往回时，白雾已散，我发现不远的枝头上竟勾下一小块红布。这才确定非我错觉。”
“于是我回到那处绝壁，借着嵌入崖壁长剑的支点，再回崖壁上仔细探查四周，竟然在其中发现一处极为不显眼的洞口。”他顿了顿，语声冷峻，“我想，这或许就是红影消失后所去之处。入此洞后，寻着声音，便找到了你。”
“原来如此……”唐雨听完也觉得此番极为惊险。
想到那曲折如迷宫的洞窟，和翻涌诡异的血池，她愈发怀疑。
那难不成是所谓的“上墟”？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若真是上墟，怎会无人看守？连鬼面人都要逃出后特意召来。而那些本该被送来的南疆女子，也总不会全被投进血池喂蛊，连半具尸骨都不见。
想到那腥臭恶心的池水，唐雨胃里一阵翻腾。猛地想到跳进去的谢行征，忙问：“你跳进那血池……没事吗？”
谢行征怔了怔，淡声道：“暂且无妨。”
唐雨显然不信，正欲伸手替他把脉，身子却陡然一轻，整个人被背到背上。
“我休息好了，能自己走！”唐雨有些羞窘，微微挣扎，却根本掙不开。
谢行征背着她，脚步稳健，沉声道：“趁他们走远，我们得尽快往山下赶。”
唐雨听完，也放弃下来自己走的想法。她明白，以谢行征的身法武功，就算背着她，也比自己勉强跟着快上许多。况且她失血过多，精神紧绷两日，如今已然疲惫不堪。
没多时，在谢行征无声穿梭于山林间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见背上沉默许久，谢行征偏头看去，只见唐雨正枕在他肩上，脸色苍白，眉间紧蹙。呼吸虽轻细悠长，却也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眼前已是一片血色，即使靠这么近细细打量，也看不真切她的眉眼。
就像她这个人，好似个谜一样。
谢行征罕见地，眉目间泛起几分柔和。自前日潜入美人墟，到昨夜夜宴后潜入瑶华阁被擒，她也两日都未曾睡个好觉，还受了一身伤，如今累到睡着，也不奇怪。
他稍稍调整了背着她的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适些，又特意放轻脚步，生怕惊醒了背上的人。
有些人很奇怪，像天生带着一种魔力。叫你明知道她满身疑云，不能掉以轻心，可她亦有，叫人摒弃一切偏见，忍不住靠近的吸引力。
走着走着，谢行征眼前从模糊的血红，渐渐变为前路莫辨的暗红，又直至彻底的黑。
注定看不见的，终归还是会看不见。
可却又好似并不影响什么，他依旧背得唐雨稳稳的，希望她能做个好梦。
*
回到中京，瑶华阁。
萧方椋站在后院空地，望着那几处门窗紧闭的房间，其缝隙中有青烟缓缓溢出。
而屋内，艾草燃烧的呛人气息混着浓烟，弥散占据着整个屋子，连隐蔽的边边角角都未曾放过。
望山岳与暗桩们被熏得眼睛发红，却不敢有半分懈怠，死死盯着烟雾的流动。望山岳虽不知阿椋为何要这么做，却比谁都盯得仔细。
忽然，他在一处角落的地砖附近发现异常，那里的烟气流动似乎比别处更快，像被什么吹动一般。
他激动地推门大喊：“阿椋，找到了！”
萧方椋闻声，也不管屋中呛人烟雾还未散尽，立马捂着口鼻走近。眯眼细瞧，果然发现那缝隙中的烟雾似被一股微弱的气流牵动。
他眸色骤冷，沉声吩咐：“可能就是这里，撬开它。”
随行镖师立刻会意，拔剑沿着砖缝敲敲打打半天，可那地砖异常坚固，折腾半晌仍纹丝不动。
望山岳歪头看了一会，抬手摒退众人，拿来两柄剑分别嵌入砖缝两侧，双臂青筋骤起，凝气发力。
“嗙——！”
闷响骤起，青石板应声碎裂，砖屑砂石四溅，粉尘扬起，惊得众人纷纷侧身掩面相避。
待尘雾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漆黑幽深的密道入口，阴风自下扑来，带着森森寒气。
“真有暗道！”望山岳压低声惊呼，喜色难掩，随即转头问：“阿椋，你怎么知道的？”
萧方椋沉声解释：“暗道入口绝不会设在人来人往处，所以僻静后院最为可疑。而既然能联通外部，就必然有空气流通。我们封死门窗，再用烟雾试探，找出气流异样处，便能找出暗口。”
他顿了顿，扫了眼四分五裂的石板。此处想来本由机关开启，只是现下容不得浪费时间心去寻机关，还是靠望山岳的蛮力来得更快。
“阿椋，我们快进去救雨堂兄吧！”望山岳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萧方椋却伸手拦了他，转身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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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交代：“许副将，你留在此处看守。一来防止入口有变，二来防止有人通风报信。我和阿岳，先带一半人下去。”
许连攥紧手中兵刃，重重点头：“好！你们多加小心。”
随即，萧方椋两人带着数十名镖师与暗桩，跃入那通往未知的漆黑暗道。火光摇曳，众人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起初，还是规整石板砌成的甬道，可随着渐行渐深，便逐渐变为似自然形成，蜿蜒曲折的山洞。火光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却让人自骨子里感到潮湿阴冷。
走在前头的望山岳忽然停下，抚着洞壁，皱眉困惑道：“阿椋……这里的石头，像是京郊无底崖的。”
经他提醒，萧方椋心头一沉。无底崖每年都有坠入崖底难觅尸骨的人，因而有不少邪性传闻，寻常人都会尽量避开。没想到，瑶华阁暗道竟通向此处。
正思索间，望山岳又惊“咦”一声。萧方椋思绪回笼，抬眼看去，只见前方赫然出现三条岔路，黑漆漆的洞口，仿佛等着吞人于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走哪边。
萧方椋提起火把，朝更深处照了照。显然即便选定了路，继续往深处走，还有会出现更多岔路。
他当即沉声吩咐人去取来绳索、蜡烛。不多时，将蜡烛在三处岔口点燃，光影摇曳。静待片刻，只见其中一处烛火微颤，仿佛有风拂过火苗。
“有风，说明那边或许有出口。”萧方椋眉目冷沉，低声道：“此法并不绝对，所以必须留退路。”
他命人将绳索牢牢拴在石壁一处，余下的则一路放开。
“若前路有误，顺绳退回，再试另一条甬道。若全都不通，就在绳上打结，退回上一岔口。这样不容易迷路，也省得浪费时间。”
此言一出，叫众人心头都安稳几分。
望山岳眼中更是亮起佩服之色，忍不住夸赞：“还是阿椋聪明。”
沿着蜡烛与绳索的指引，队伍在这迷宫般的甬道里行进良久。随着前方气息愈发湿冷，石壁间不断有水珠渗出，滴落声在寂静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耳。
走在最前的望山岳忽然竖起耳朵，捕捉到前方极细微的响动，他立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噤声，由他先行探查前路。
几个闪身腾跃，来到甬道尽头，那里赫然立着一道巨大的石门。门上雕刻着蛇虫盘绕的诡异纹饰，透出几分令人不安的邪性。
石门前竟无人看守，但缝隙间，却隐隐透出微弱光亮和一缕腥甜的气息。
望山岳屏息上前，俯身贴近石缝，向里窥探。
门后竟是一处大得出奇的石窟。平地空旷，只有零星数名鬼面人在来回巡视，并不算多，可当他抬眼上望时，心却猛然一紧。
那石窟之深，竟叫人一眼望不见顶，其间密布纵横交错的铁链，如同巨网悬空。而铁链上，错落吊挂着数间囚笼，依稀能看见人影蜷缩其内，不动不语，死寂一片。
这些铁链深深嵌入岩壁，工序精密繁复，绝非一日之功，定是下了不小功夫。
视野有限，他并不能看清全貌。正疑惑间，极轻极低的啜泣声顺着风缝飘来，与之相和的，是铁链晃动时微不可闻的金属撞击，回荡在那空旷森冷的石窟中，宛如幽冥丧钟。
望山岳只觉背脊骤然一凉，冷意从脚底窜上头皮，一个念头自脑中冒出：
不会，这就是上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