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镇上带兵查探的，正是谢行征。
望山岳显得十分兴奋，几乎要从树上直接跳下去找他，却被唐雨拦住。
“如今除你师兄的谢家军，其他官兵敌友未明，我们不宜暴露。”她眸色一沉，低声道，“毕竟，昨夜摇铃之人是否看清我们面容，还未可知。还是小心为上。”
望山岳听罢，点头应下，和唐雨继续伏于树影之间。微风掠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普通的不惹人注意。
不远处，谢行征正策马巡林，想来应是为了追查人面犬的线索。那一身玄甲在日光下泛着森冷金属光泽，他随行不多，只有数名精干铁骑，皆寡言持重。
唐雨与望山岳静待时机，待其余人散开，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他时，唐雨轻抬手腕。
这次她用的是普通袖弩，只为传信，避免暴露身份。
“咻——！”
一道短箭破空而出，疾如流星，却在即将擦着谢行征盔甲过的刹那。被他抬手轻转，似早有察觉般，未回头便将短箭稳稳接下。
他将箭尾纸条取下一看，那张冷峻面容上，终于浮现一丝变化。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偏过头来，视线掠过密林，似有若无地落在两人藏身之处。
望山岳看他望来，顿时激动地举手招呼，唐雨来不及阻止。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所克制，没傻楞楞发出声响。
他压低声音，在唐雨耳边道：“师兄看到我们了！”
唐雨原本已准备撤身离开，却在闻言那瞬，不由自主地抬头。
她对上谢行征的目光，心头一颤。
那双眼，宛若西北覆雪的寒山，又似冬日碧波中的曜石，沉冷却澄澈。
他们其实离得很远，但不知道为何，唐雨心中确定。
那个马背上的少年将军，并不是在看旁边的傻大个，而是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
不是吧，心眼这么小？不就……射了他一箭而已。
唐雨忍不住心下腹诽，却绝不承认，方才那一瞬的慌乱，是因为怕他。
就在她要招架不住，败下阵移开目光时，谢行征却先一步移开视线。
随后，他轻扯缰绳，就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般，继续策马缓行。马蹄声由近渐远，回荡在林间，比唐雨的心跳，来得从容许多。
*
夜幕降临，郊外崖底风声猎猎。
黑影一闪，谢行征无声无息，轻巧地落在望山岳三人身后，可见武功不凡。
“师兄！”望山岳一见来人，惊喜出声。
谢行征点点头算是问好，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唐雨身上。
望山岳忙笑呵呵地介绍：“这位苏雨堂，是我们于夏南结识的游医好友，随我们一同返京，顺道去看看中京风貌。”
两人显然极为熟稔，望山岳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还不忘将唐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谢行征居然出奇地有耐心，静静听着，模样竟无一丝不耐。
最终还是萧方椋受不了他的聒噪，收起折扇，“啪”地轻敲在望山岳脑袋：“够了。”
“哎哟。”望山岳抱头嘟囔，却也不敢再说，好奇嘀咕着问：“师兄，就你一人？我们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啊？”
“不止我。”谢行征淡淡开口。
他一抬手，四周林木轻响，数十道身影自暗中浮现，皆身着夜行衣，沉静肃立于夜色中，杀气敛而不露。
唐雨目光微动，缓缓扫过那些暗影，眉心一挑。
这些人个个身形利落，气息沉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绝非泛泛之辈。看来这位谢小将军，虽然年轻，但不论是武功还是身份，都皆为此代翘楚。
唐雨心头微跳，下意识后撤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却不料谢行征觉察，脚步微顿，回头望向她。
“谢将军，有事？”唐雨轻轻一笑，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底不免紧张。
“此番事关幼童，为防误伤，不宜强攻山洞。不知苏公子可有良策？”他语声沉稳，极为认真，双眼仿佛能透过伪装，看穿她内心的微妙波动。
唐雨微愣，方才只想着避开他，竟忘了自己才是布局之人。
她望向山崖上的洞口方向，唇角忽而一扬，眼中闪出一丝精光，“既然他们以雾障人，我们也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夜风幽冷，林后暗处，众人伏身屏息待命。
唐雨自怀中取出几枚珠子，里面是她专门调制的迷药。燃香做引，烟雾只要在洞中弥散开，以药量之足，但凡闻一丝，不消片刻便会陷入昏睡。
谢行征接过，打量片刻，反手收入掌心，“你们退后，我来。”
明明夜色浓重，洞口重重遮掩，他却动作利落点燃珠子，将其精准投入洞内。
带着诡异彩绘面具的守卫愣神间，几缕烟雾缓缓自珠中渗出。还没等意识到不对，叫喊出声，守卫身形微晃，纷纷软倒在地。
连山风也似在帮他们，清风吹入，迷烟便渗入更深处。
又等了一会，谢行征低声令下：“行动。”
暗卫早已掩好口鼻，顷刻间鱼贯而入。唐雨三人紧随其后，借火光照明，洞中景象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
洞中甬道交错，岩壁凿痕粗糙，显然曾被人为改造。
这里……有机关痕迹。
唐雨目光警觉，眼角余光扫过四周，不敢有松懈，正思考着如何能不惹怀疑提醒众人。
忽然，前方一名暗影脚步一顿，手中短刃轻挑地面，是一条极细的绊索！
“有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角落里“咔哒”一声，石壁侧暗藏弩机发作，箭矢呼啸而出，擦耳而过。
好在暗影们武功极高，险险躲过后，变的更加警觉。
唐雨刻意落下两步，只跟在队伍最尾。
此时，洞窟更深处传来，巨石滑动般的低沉轰响。
众人神色一凝，看来这洞，远比想象得空间更大。
越往深处，越幽森莫测，钟乳石倒悬如刃，石笋林立，隐隐有水珠落响。
跟着探路的暗影，众人终于抵达最深处。
那处几不见光，几只巨大箱子被不透光的黑布遮盖，零散置于各处。
黑布掀起的一瞬，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箱中所藏，竟是数十名瘦弱女童，被分隔禁锢于这简陋大木笼中。她们衣衫褴褛，面色惨白，躺在这肮脏潮湿，散发着霉腐气息的笼中，宛如被豢养的家畜。
“先救孩子！”谢行征挥手。
众人迅速上前斩断锁链，正准备救人，忽听“嗖嗖”数声！
又是数支暗箭自洞壁接连射出。
所幸谢家军常年在战场厮杀，反应迅速，提剑围在笼前，护住孩童，将暗箭全都挡了下来。
然危机未止，原先晕厥的数名面具人骤然翻身而起，铃音乍响，洞中深处突然振翅扑来一群蝙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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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扰乱了众人阵脚，分心去对付蝙蝠，而来不及去追歹人。
趁此混乱，那几人冲向角落，众人未曾注意到覆着麻袋的大木桶前。
“砰！”
木桶被踢翻，里面血红液体倾泻而出，带着浓重腐肉与血腥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几人动作利落，用麻袋迅速裹住桶中滚出的娇小身影，转身便钻入更深甬道。
唐雨瞳孔骤缩，想要追上去。
她看的分明，那是个小女孩，混乱中衣襟滑落，肩头隐约还有一道月牙形印记。
可蝙蝠在洞中乱飞，挡住了她的脚步。
此时，那几人已冲至岩壁最深，猛地按下一块石纹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一处极窄的洞口竟然在石壁上开启！
“不好，他们要逃！”望山岳怒斩数只蝙蝠，欲追去断其退路。
谢行征原本正有条不紊的指挥，好让暗卫将孩子先行送离。可见望山岳要追上去，忙喊：“别追，小心机关！”
话音未落，便听“轰——！”地巨响自他们逃走的洞口传来，整座山洞猛然震颤！
好在望山岳武功不俗，后撤翻身，减缓了爆炸带来的冲击。
可萧方椋却没那么好运，他毫无武功，在剧烈震动中脚下不稳，眼看就要后仰摔去，幸而唐雨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快出去！”她低声急道：“这洞怕是要塌了！”
可她说完，却是向孩子们的笼子奔去，俯身探查脉息，见人无碍，才松了口气。
她背起一个，怀中抱起另一个，起身准备往洞口走去。
但此刻，洞壁震动愈发剧烈。这被改造过的洞窟，显然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冲击。
钟乳石接连碎裂坠落，霎时碎石四起，烟尘蔽天。
整座山洞，竟似几息都难维持，下一刻便要倾塌！
“快把孩子带出去！”唐雨大喊。
她一步未退，稳住身形，一步步踏向出口。
下一瞬，洞壁传来尖锐咔裂声。
唐雨猛地抬头，只见一块巨石松动，直直向她背后砸来！
这么几秒间，她几乎本能将背上孩子甩下、护在怀中，以身为盾。
可预想中的撞击与疼痛却未如期而至，她困惑回头。
身后，竟是谢行征。
他在碎石坠落前刹那扑来，将她与孩子护在身下。
石头重重砸落，结结实实砸在他撑起的左臂。
唐雨似乎有听见，那骨骼碎裂的闷响。
“快走！”他沉声道。脸上表情竟未变分毫，可额上的青筋和冷汗，却叫人一眼便知，他有多痛。
“带着他们，快出去！”
说罢，不等回应，立马持剑冲向仍未撤出的几名幼童。
唐雨怔了片刻，心底复杂，但此时不是思考的时候。她抱紧两个孩子，奋力奔向洞口。
暗影们也护着其余孩童，接连撤离。
可下一瞬，
“轰——！”
一声响彻山野，整座山洞霎时塌陷！
众人骤然止步，纷纷紧张回望。
谢行征还没出来！
空气都似凝固了，直至谢行征抱着三名孩童，在最后一刻，自塌方的浓尘碎石间逃出，众人才长松一口气。
他灰尘掩面，血痕沾衣，但步伐却稳之又稳，神情仍淡漠如常。
就好似，今夜，只是他再平常不过的一场夜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