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停地在响,姜隐置若罔闻。
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对外界根本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像只遍体鳞伤的小兽无声地舔舐伤口。
消防通道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周嘉辰走进来,蹲下身温声说:“刚才吴主任一直在找你,说网上的新闻闹太大了,院方虽然在尽力压,但是舆情太凶。”
姜隐垂着脸,睫毛轻轻颤了下,却没有反应。
周嘉辰抿了抿嘴唇,给出一个建议:“这种事长十张嘴也说不清,隐隐,不如你把你继父他们叫来医院,一起协商解决?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一个手术,我们给他做就是,网上的舆情闹得太厉害,可能影响你的职业生涯。”
“得不偿失,你说呢?”
姜隐眼泪砸在膝盖上,哽咽道:“容艳芝说的对,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所以我必须适应。”
周嘉辰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人,也只能改变自己适应生存法则。”
煎熬的脱下几层皮,甚至要见骨,才能真的褪下一身清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国外的鄙视链不比国内弱。
周嘉辰有过这种遭遇,所以见怪不怪。
“当年在哥大,有个白人精英歧视我,组实验小组的时候故意孤立我,羞辱我。我一时冲动揍了他一拳,差点被他搞进局子,你知道要是留学生真进去了,那就全完了。所以我打了他,又给他当孙子赔礼道歉。隐隐,很多时候,没办法的。”
姜隐手指紧攥,一边崩溃一边平静:“我知道,我收拾好情绪,会去找吴主任商议。”
周嘉辰还想说点什么。
她闷声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嘉辰捏捏她肩膀,“想通就好了。”
姜隐把脸埋进膝盖里,如果想不通了呢。
……
傍晚六点,林氏大楼。
贺津南刚收尾一个并购案会议。
罗扬翻翻行程表说:“贺总,您之前要休息十天,空不太出来,除非景书总回来。”
他眉心皱了皱,“她还有几天回来?”
“今天跟景书总通了电话,她在香港有两个项目要收尾,最快半个月。不过您让她在香港买的和胃片和益生菌已经邮寄回来了。是寄给太太,还是您自己送过去?”
贺津南看着那箱药,一时没回应。
这种和胃片,内陆没有,是香港一家老牌中成药。
小尼姑读书一直很拼命,别人的本科生活丰富多彩,小尼姑泡在实验室里不分饭点,有时候投入起来一天只吃一顿,饿过头了才知道吃饭。
他们在一起那半年,她有几次胃疼的直不起腰。
他带她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就是一日三餐不规律搞得,国内几种药她吃了效果一般,中药她在学校没地方煎,他跟朋友打听了一圈,都说香港这个老牌和胃片效果比较好。
当时他找人买了一堆带回来,小尼姑吃了一阵子,胃口都变好了,那半年,他带她吃遍北京好吃的餐馆,那会儿小尼姑有一百斤,细细的腰上也有点软肉,匀称又漂亮。
后来去哥大,被那个姓周的死绿茶甩了,就瘦成这样了。
贺津南几不可闻的轻叹:“算了,她不想看见我,你找个跑腿送过去。”
罗扬应声提醒:“对了,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飞杭州,那边有几个技术项目要进入B轮融资。”
贺津南姿态松散的靠在那儿,难得的走神。
罗扬打量几眼。
是还在烦和太太离婚的事吗?
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离婚补充协议都拟好了。
说真的,贺家姐弟在生活上看起来行事放浪,但骨子里最知道轻重缓急,极致的钱权力量将他们淬炼的冷静又果断,从来不会公私不分的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
更不会在一件已经决定的事上,反复打转。
这也是罗扬欣赏津南总和景书总的重要一点。
可现在……
贺津南手一伸,“把你手机给我。”
罗扬:“要给太太打电话吗?”
贺津南皱眉,“我问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让跑腿一起送过去。人家跑腿跑一趟,也不容易。”
“……”
什么时候开始心疼跑腿了。
真有爱心。
结果,电话打出去,响了很久,没人接。
贺津南冷下来。
以前不接他的电话,至少还会接罗扬的,现在罗扬电话也不肯接了。
真是烦他烦透了。
……
医院。
今天私底下都在议论网上的新闻,姜隐躲在消防通道哭的事,更是传了个遍。
“她自己白眼狼,拒绝给养她的继父做手术,还好意思哭?”
“谁知道呢,可能不是哭网上的骂声,而是她那个传说中的权贵老公已经知道她的出身,开始嫌弃她,她是在哭自己的豪门梦碎了吧。”
“我怎么听说,她老公早就要跟她离婚了,上次梁博士看见她的离婚协议了。”
“阶层差太大,婚姻自然不会长久。”
姜隐没管那些暗戳戳的议论,脱下白大褂,从医院出来。
一辆白色卡宴从停车场出口滑过来,车子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梁吉月一脸好心,“看在你今天这么难过的份上,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姜隐懒得搭理她,兀自朝前走。
梁吉月故意好奇的问:“喂,你为什么不给你继父做手术啊?做一下又不会死,你腰杆子那么硬,是因为有津南哥给你做后台吗?”
这个姜隐跟津南哥毕竟还没离婚,她挺怕津南哥知道她以前霸凌姜隐的事的,不过……姜隐高三那会儿,津南哥还不认识她,就那一次见面,应该早就忘了吧。
除非姜隐告状。
不过他们都要离婚了,姜隐还会死乞白赖的去告状吗?
这么一想,她又没那么后怕了,没什么好怕的,发现又怎么样,她又没做犯法的事,欺负一下同学,毒死几只实验鼠而已。
津南哥再怎么护短,又能把她怎么着,叫警察来抓她啊?
警察才不管这种屁事。
……
姜隐在外面茫然的走了很久。
九月初,七点钟的北京,天渐渐黑下来。
高楼住宅一盏盏灯光亮起。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灯是为她点的,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容艳芝的电话打进来。
“这件事是老周一时冲动干的,但他就是想让你给他做手术,他说你给他道个歉,再帮他把手术做了,他就去网上澄清,不会影响你前途的。”
姜隐觉得太好笑了,笑着笑着眼睛都红了。
“容艳芝,你要我给他道歉?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以为你打这通电话,是要跟我道歉,是要跟我解释!”
容艳芝有些不解:“那现在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犟啊,要不是你这么犟,也不会发生这件事!跟你说了当年的事就是个误会,你就是不信,说多少年了!你跟贺津南相处也这样吗?他怎么受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