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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疏纸斩三公(四)

作者:裁春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绥回到御史台后,立刻对涉案诸人逐一严惩,一律按律从重处置,丝毫不留半点余地。


    许致中削职为民,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复录用;王粲也被一撸到底,贬去荔州担任县令。至于姚濂,他自主簿之位一跃而上,连升三级,坐上了御史台知杂事侍御史的位子,补了郑融留下的空缺。


    而郑攸宁那边,既然案情已清、沉冤得雪,官复原职本是顺理成章。可惜她这一遭牢狱之灾吃得着实狠了些,双手废了不说,身子精神俱都大损。


    元璎体谅她身体有伤,特准她歇息三个月。只是朝中官员个个精明,各有各的计较与推测,都猜她这一遭,八成是要就此致仕,再也难复往日荣光。


    除却郑攸宁之外,萧绥又重新翻阅过涉案之人——窦淼与曹涵的殿试卷子。曹涵倒是平庸无奇,唯独窦淼一人文章锋芒毕露,辞采新颖清俊,连萧绥阅后亦忍不住拍案叫绝,心下感叹:“此人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当即便令人传召窦淼前来。


    御史台堂前,一棵老松负雪而立,松枝低垂,满树霜白,透着压抑沉重。萧绥站在树下,神情淡淡地看向阶下跪拜之人。


    “民女窦淼,叩见靖安公主殿下。”窦淼声音清脆,跪拜姿势端正恭谨。


    萧绥立在她跟前,上下细细打量了几眼。眼前此人身量纤瘦,脸庞白净清秀,说不上特别美丽,却有种沉静的风骨,虽跪着,背却挺得笔直。


    “起来吧。”萧绥语气淡然。


    窦淼缓缓起身,仍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量,沉默而局促。


    萧绥的语气平静如水:“你可知,为何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窦淼倏地一愣,低声自责:“民女从前口无遮拦,言辞轻佻,得罪人而不自知,以致今日蒙冤受辱,实属自作自受。”


    萧绥听罢,只轻轻颔首,眸色依旧不见喜怒:“不错。你才情甚佳,见识也不凡,只可惜舌锋太利。旁人随口一句‘女学士’,你便以为自己果真可以在朝堂立稳脚跟,便可以口无遮拦、锋芒毕露?”


    窦淼咬了咬唇,羞愧难当:“民女知错。”


    萧绥淡然一笑:“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若不懂得韬光养晦、隐忍为先,反倒会害了自己。你今日若不遭这一场冤狱,恐怕至今仍未醒悟。”


    窦淼闻言,垂头无语,只觉脸颊火烧一般难堪。


    短暂的沉默过后,萧绥继续开口:“我出手救你,不是因你无辜,而是因你还有用处。你文笔利落,心思细腻,若能懂得收敛锋芒,谨慎行事,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


    话音微顿,她目光陡然显出几分凌厉:“兵部与闺阁之内毕竟不同,那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之地,处处皆是风浪险恶。”


    窦淼心头一震,猛然抬起头:“兵部?”


    萧绥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柔和,似欣赏,亦似期许:“不错,本宫意欲举荐你去兵部任职,先为正六品主事。你若愿意,往后本宫或许还能借重于你。”


    萧绥虽挂职御史中丞,但她是镇北军的主帅,真正根基实在军中。兵部与军中自古互为倚仗,这道理窦淼一点就透。她眼中瞬间透出光彩,连忙郑重跪拜:“民女愿意!愿追随公主左右,从此收敛言行,绝不再犯从前之错!”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绥可谓是声名大噪,风头盖过满朝文武。而高聿铭一党因此遭受重创,难免将萧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尤其是高聿铭本人,虽然此次自身暂且保全,但他更大的祸事却还在后头——他那不成器的独子高钦,眼下正被萧绥掐着软肋。


    打从萧绥授意叶重阳暗地指点那些苦主后,登闻鼓接连被人击响三日。声声鼓响,如刀如斧,直敲高家人心头。


    第一日,敲鼓者控诉高钦杀害自己十四岁的幼女。女孩去高府做婢才三个月,高府便草草报了个病故消息,连尸身都见不着,随便塞了二十两银子便想了事。


    第二日,又一对婆媳击鼓鸣冤,状告高钦杀了她们家的顶梁柱。男人不过与高钦争执了几句,次日便暴毙街头。尚未去衙门告状,家中铺子已被砸烂,生意尽毁,明显是被高府胁迫着噤声。


    第三日,更有男子状告高钦与赌坊勾结放贷,逼得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三桩大案,皆牵涉人命,足以震动朝野。


    往昔百姓们慑于高家势大,不敢妄动,如今萧绥公然表态撑腰,更派了承明卫暗中保护,百姓自然胆气壮了几分,定要趁此机会将高钦狠狠踩入泥中,让他翻不了身。


    邢狱之事归大理寺掌管。


    一时之间,大理寺那边顿时忙得焦头烂额。高钦的丑事更是传遍全城,众人关注的目光迅速转移到了此处,彻底将科场舞弊案的余韵压盖过去。


    另一头的城郊大营里。


    寒风割面,远山沉沉,旌旗如林。


    萧绥骑在马上,一身裘衣银带,背影挺拔如松。地上积雪还未化尽,马蹄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岳青翎策马跟在她侧后方,一边拨开落在发上的雪,一边低声道:“主子,陆曜那边传信过来,说这几日高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高聿铭眼见局势不妙,打算打点人,将高钦流放出去,好歹先保住性命,日后再设法转圜。谁知高夫人不依,在府中哭着把高聿铭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他从府里撵了出来。”


    萧绥闻言淡淡一笑:“高夫人是淮阳王的嫡女,先帝亲封的永嘉郡主,素来张扬跋扈,眼高于顶。她这十几年来宠儿心切,把高钦养得无法无天,如今风头一转,自食其果也是意料中事。”


    岳青翎砸吧着嘴,摇了摇头:“听着都替高聿铭脸疼。”


    萧绥望着远方的营帐,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诮:“不过这案子恐怕还得再翻一翻,眼下热闹才刚开始。你去与陆曜那边多交代几句,让他那边把人盯紧了,多派些人手,别让高家狗急跳墙,干出什么釜底抽薪、杀人灭口的勾当。”


    岳青翎低头应声。紧接着,一骑快马自后方追来,未至近前便传来一声呼喊:“主子!”


    是丁絮。


    丁絮骑在马上,风雪卷得她衣摆飞扬。驭马行至萧绥身边,她抬手行礼道:“营里的事已经办妥了,叶重阳会留守在此,主子尽可放心。”


    萧绥点了点头,随即仰头看了眼天光。此刻刚过午时,日头有了西坠的趋势。她冲着天空呼出一道白雾:“晌午过了,回吧。”


    三人掉转马头,踏雪而归。


    大约因着高府之事,萧绥心头轻快了不少,一路与岳青翎和丁絮说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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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的回了府。


    回府后,她换了便服,打发了丁、岳二人去休息,又吩咐宝兰去准备膳食。厨房备膳需要些时间,她闲来无事,溜溜达达到了门前。


    门前庭园内白雪皑皑,阳光洒在雪地里,泛出星星点点的金光,随着视线晃动而跳跃。莫名地,她起了游园的兴致。


    裹着披风走在步道上,见桥上桥,见坡下坡,漫无目的地绕了一阵,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临篁阁外。


    寒风拂动竹影,枝叶轻响,青竹半掩残雪,清寒又静谧。


    萧绥脚下一顿,侧头朝那半掩的阁门望了一眼。这几日朝中忙乱,她已有多日未曾见到贺兰瑄。想到他之前在雪夜里单薄的身影,她心头一软,忍不住掀开门口的毡帘,跨步走了进去。


    室内暖意迎面扑来,映着炭火的柔光熏染四壁。窗下软榻上,一道清瘦的人影正垂着眼专注地做着针线,正是贺兰瑄。


    他目光低垂,卷曲的长发松散的绾在脑后,露出那道清晰而美好的下颌线。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笼罩其中,在他身上投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萧绥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单只是在看。目光像是融化了似的,随着光影间的流动,越看越柔软。


    贺兰瑄其实早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以为是鸣珂,便没回头,等了片刻却见对方始终不说话,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东西可借来了?”


    萧绥故意逗他:“什么东西?”


    不是鸣珂的声音。


    贺兰瑄肩膀一震,随即猛地回过头,见来者是萧绥,他脸色登时一变,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物什往身后藏:“殿……殿下……”


    萧绥见他神色慌乱,起初是茫然,下一秒头脑中浮现起叶重阳前几日与自己提起的事——贺兰瑄这些日子举止可疑,难保不会有什么企图。


    眉峰渐渐蹙起,原本温和的笑容倏地褪去。萧绥面色冷肃的走上前,目光锐利如刀:“拿出来。”


    贺兰瑄咬紧唇瓣,眼睫微微颤动,手却下意识地往后藏得更深些:“殿下……没什么……”


    萧绥却不依不饶,往前更进了一步,语气越发严厉:“拿出来!”


    贺兰瑄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肩头抖得厉害,脸上也褪了血色。他本能地向后退缩躲避,萧绥见状,索性伸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拽到身前。


    肌肤相触的刹那,她感受到了贺兰瑄骨节下的战栗,但是猜疑心已起,哪有收住的道理。贺兰瑄越是躲,她越是要看个分明。


    拉扯之间,忽然“啪”的一声轻响,有东西落在地上。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萧绥动作微滞,低头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只尚未缝好的香囊。香囊破裂开来,香料细碎地洒了一地,馥郁地幽香曳地散开。


    萧绥的指尖略松了力道,目光缓缓抬起,落在贺兰瑄的脸上。


    贺兰瑄低着头看向那一地狼藉,眼圈泛红,双唇发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身子微微颤抖着,紧咬着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一片慌乱无措。


    萧绥望着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胸口堵着一团陌生又复杂的情绪,只默默松开了扣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你……”


    她话未出口,忽然有人从后面掀帘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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