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要到元旦了。
沈栖梧去C市国特局把新的经营许可证拿回来，顺便探望了一下倒霉的赵易。赵易已经大三了，课表上多是不重要的考查课，他为了可以多住几天院，不用去上课，所以硬生生花钱把自己转到高级单人病房，争取住到期末考试前。
正好钱尔他们也在，沈栖梧就跟着他们顺便在赵易病房里进行了一次聚餐，得知他们的视频作业已经交上了，但是为了报答沈栖梧的帮助，他们打算专门剪两条高级点的视频出来，在晏园正式开业前两周放出来。
沈栖梧回到了晏园，先去找了个相框把经营许可证书挂了起来。
刚挂好，小昭就急急地从正堂一楼楼梯口那里跑了过来。
“怎么了，这么急？太阳掉下来了？”沈栖梧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叉腰看着墙，思考要不要换个更好的地方挂经营许可证，挂在这里似乎有点不合适。
小昭无奈地摊手，“小倩和小巫又吵起来了。”
“知道了，我下去看看。你在这看看这挂得好不好看，回头告诉我。”沈栖梧平淡地说道，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毕竟偶人们拥有生命的同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想法。
沈栖梧走到楼梯间，将壁龛里的铜制山水小景转了一圈，旋即贴着山体的那面墙上出现了一扇门，往右平移进了茶室的后墙壁里，门后是一条大约两米宽的楼梯。
楼梯很缓，但是不长，转了两次，就到了最下面的平台，陵墓或者说地宫的入口。
地宫已经进行了一定的改建，安装上现代电力、网络系统等，感觉就是末日来了，这里都能安全到救世主的出现。
穿过厚重的大门，走过差不多三十米的甬道，就到了地宫的前殿。
陵墓下的这座地宫大的超乎沈栖梧的想象，全部加起来超过三百米的甬道、大大小小近百个耳室、地面到天花板最高超过十米......
所以沈栖梧一直很好奇，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谁把自己放进了这座最开始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陵墓中。
沈栖梧刚走进前殿，就感觉腿上一重，低下头一看，是张精致到让人怀疑是真是假的瓷白小脸，不过人的半个手掌心大。
“栖梧姐姐，她们又吵起来了，我就特意在这里等你。”小人偶抱着沈栖梧的腿，还拿小脸蹭了蹭，圆圆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她弯腰下去，将小人偶抱起放到自己臂弯上，“知道了，小黎带我过去吧。”
小黎伸出手臂，“在3号耳室。”
“好。”
沈栖梧架着已经长到两尺多的小黎往3号耳室走去。
因为这里房间、走廊实在太多了，所以沈栖梧特意定制了一批铜制的号码牌和指向牌，只放在立地只有一米的高度，就是为了方便像小黎这样、还没有长到一般人身高的偶人们。
3号耳室是当时专门留下给偶人们活动的房间，一摸一样的有两间，在前殿右侧甬道的第三扇门后面。
房间里，一个很有气质的纤瘦姑娘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连衣裙，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抱胸看着桌上的青铜花瓶；对角的地毯上盘腿坐着一个丰腴可爱的小姑娘，正气鼓鼓地插着腰。
两个看上去都跟常人无异，只是身边或坐或站着明显高度不一的小人偶。
沈栖梧一进来就感觉整个活动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她把小黎放到中间的沙发上，往后看是抱着胸的小倩，往前看是叉着腰的小笋，“这是怎么了？谁又烦到我们最漂亮的小倩和最可爱的小笋了？”
小笋放下手臂，“腾”得一声，站了起来，点着小碎步，几乎是飘到沈栖梧面前，“我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呵。”小倩嘴一撇，大步走了过来，“我也是只是觉得她不顺眼，不想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而已。”
“这里有屋檐吗？你有本事自己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小笋瞪着小倩，感觉她这颗竹子要烧起来了一样。
小倩将头一瞥，“有什么好说的。”
“你自己也觉得说不出来，对吧？”小笋咬着唇就要冲到小倩面前。
沈栖梧连忙将小笋拦住，“好了，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坐下来说。”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小倩始终没有抬头看，转身就走了出去。
余下的偶人们面面相觑，左看看右看看，齐刷刷抬头看向沈栖梧。
“你们先出去玩吧，我要单独跟小笋说话。”沈栖梧说道。
“好——”
于是小偶人们一个个排着队也离开了活动室。
沈栖梧松开拦着小笋的手臂，大步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觉得你们是会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吵架的人。”
小笋站在原地，低下头：“我跟她天天住在一个房间里，一点都不自由舒服，我想换个房间，她就说我讨厌她。”
“你们能这么吵，不就是一种相互讨厌吗？要是有什么，直接找我，反正这里房间不少，都可以安排的。”沈栖梧将这些获得生命的偶人们依照获得生命的顺序排了大小，小昭最大，小望最小。
一直以来，所有偶人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在晏园里生活。
当然，这是沈栖梧的美好想法。
偶人们拥有了自己的想法思考之后，明面上的相处确实是团结友爱，但是私底下的相处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她尊重他们的想法，只是不要弄得太难看就行。要是实在相处不下去，沈栖梧会帮忙安排另外的住所。
小笋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叉腰盘腿坐了下来。
“嗯？”
“我就是看不惯她。”
“只是这样？”
“......不只是。”小笋纠结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我是觉得她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沈栖梧乍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联想到自己收留钱尔她们那晚小昭说的话，她就猜到了一点，“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小倩她想走！我们都是大人你创造出来的，能活过来也是大人你忙着风险带我们进建木围的结果，我们的所有都应该是大人你的。小倩呢？她自从知道可以变成人之后，就一直在网上搜各种东西，还在山海论坛上匿名问该怎么离开原来的主人。大人你还听她的话，要扩大这里的经营，她真的是太忘恩负义了！”小笋声音越说越大，气鼓鼓地样子像个炸毛的猫崽。
沈栖梧听了之后并没有跟小笋一样觉得气愤，都说人各有志，其实在精怪或者其他生灵的身上也是存在的。小倩希望变成人也好，想要离开自己也好，她都不会去干预她的想法，既然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就有选择的权利。
“那你呢？想不想成为真正的人？”沈栖梧问道。
小笋显然没有想到沈栖梧会这么问，挠了挠脑袋，“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离开大人的。再说了，我现在活得很舒服很自在啊，变成人之后会有很多束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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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梧补充道：“可是现在的你不能吃东西，不能喝东西，偶尔还会歪七扭八的。不能在潮湿的地方待太久，因为可能会发霉，不能靠近哪怕是灶台，因为稍微靠近火就会浑身发抖。”
“可是，我现在可以一直不睡觉，一直看我喜欢看的电视剧，一丁点都不会觉得累。我还可以一直玩我想玩的，做我一直想做的竹编玩偶，所以我不想变成人。”小笋抬头看着沈栖梧，颇为郑重地说道。
沈栖梧莞尔，“你有你的想法，小倩也有她的想法，对于她来说，想要变成人，对于你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我不需要你们回报我什么，你们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不违背世间道德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只是觉得......”小笋耷拉着头，一只手无神地轻挠着膝盖。
沈栖梧走上前去，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你现在的生活那么舒服，就不要让这种美好生活被其他事情扰乱，好吗？我回头让小昭重新帮你找一间房间，你自己住行吗？”
“嗯。”小笋点点头。
沈栖梧浅浅一笑，微微侧脸看向房门，小偶人们离开的时候没有把门完全关上，现在是一道大约五公分的空隙，而刚才飘过一片浅碧色的裙角。
沈栖梧安抚好小笋，和其他的小偶人们玩了一会，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坐到了工作间里，看着旁边玻璃窗柜子里的那些精致人偶，这些是她这几年做的新人偶，没有灵力滋养，都是很普通的人偶，完全不可能承受住建木围的灵气。
现在的她再也创造不出可以跟真人一样、可以按着创造者意愿随意活动的人偶了。
她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灵力了。
上苍赐予了灵族人各种各种的能力，也剥夺了他们的寿命，从来没有只有好处的事情。沈栖梧记忆中灵族里活得最长的是一位可以日行千里的行者，活到了看见孙辈出生，仅此而已。
沈栖梧记得自己认为自己死去的时候，刚好是二十七岁，这在灵族中已经不算短寿的了，所以她一直在拖，拖到自己死亡的那天，因为这样既不会让凶暴的蚕王得趁，也不会让灵族受到牵连，毕竟当时蚕国的人都知道灵族人活不长。
只是她没有死，甚至保持着死前的样子在三千多年后醒来。
沈栖梧特意去国特局下属的医院检查过，一切正常得不可思议，甚至那里的医生觉得以她的身体情况，活到八十都没有问题，根本不存在什么早死的可能。
难道自己千年后的苏醒是因为体质被改变了？
自己身上只有稀薄的灵力了，却获得了和正常人一样的寿命。
难道是那些灵气让自己可以千年后苏醒？
都是猜测，可能不到沈栖梧去世的那一天都得不到验证。
沈栖梧对于生死看得淡，沧海桑田，灵族到现在除了几个混血的旁支还在传承，就只剩她一个了，所以她活得长也好，活得短也罢，都没有必要过多计较。
只是要是她离开的话，她的那些偶人们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不在了，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吗？
自己的这座晏园又该何去何从呢？
沈栖梧想着想着就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具人偶，搁在手臂上。
她弯起手指，拿指背轻轻拂过碰人偶蝴蝶般的长睫，刚才的烦恼瞬间轻了不少。
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之后随着晏园的经营会有新的变化，会让她做出离开之后的最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