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被这一股寒气冰醒，下意识地抬手摸过去，结果只摸到一头半干的头发。
周庭刚才已经快睡着了，嗓子有些哑：“怎么没吹干？”
又联想到刚才那阵奇怪的嘎吱声，周庭这才反应过来，是明语在床上发抖。
明语窝在他怀里，听到他问，怕周庭生气，声音也变得很小声：“饿。”
周庭：“……”
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扯了扯明语：“起来。”
明语的手抱得更紧了，声音也发颤：“我害怕。”
见她一副又快要哭的样子，周庭勉强让自己的语气放软一些：“帮你吹头发。”
明语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周庭用手试了试吹风机的温度，觉得差不多，才吹向明语。明语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任由他的手插|进她的头发拨弄。
她的头发给人的感觉也跟她很像，听话地绕过他指间。
又想到她刚才小心翼翼的神情，周庭不由得反思，自己刚才有那么凶吗？
或许是有点吧。
下次注意。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就又立马被他否决掉。
还有什么下次呢？明语迟早是会被他送走的。
吹完头发，明语再次被周庭塞进被窝，可手还紧紧攥着他衣角，不说话，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周庭无奈：“进去点。”
明语有些疑惑，一双眼睛盯着他，像只笨猫。
“我睡床上。”
明语眼睛变得亮亮的，骨碌碌地往里一滚，给周庭让出大半张床。
他上了床，再次将灯拍灭，房间又一次陷入黑暗。
周庭没有和明语盖同一床被子，依旧盖着自己的衣服。
他刚躺下，明语就往他怀里拱，再一次揽住了他胳膊。
他睡觉时喜欢侧着身子，这样一来，明语整个人就全窝在了他怀里。
周庭的身子僵住，刚抬手想推开，结果在下一秒雷声响起时，感受到明语的颤抖，最后还是放弃了，任由她抱着。
他本来以为这样就好了，明语却又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背上。
周庭迟疑一瞬：“……还要拍拍？”
明语点点头，脑袋一下一下砸在他胸口，毛茸茸的头顶蹭过他的下巴，有些痒。
周庭：“……”
他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但还是轻轻拍起了她的背。
在他一下一下的轻拍下，周庭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慢慢地放松，呼吸也变得平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明语的要求，他总是莫名地会答应。
只是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先一步陷入混沌。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尽管有些潮湿，尽管有些狼狈。
——
高三养成的生物钟还没消退，早上六点半，不需要闹钟，周庭的眼睛就自然睁开。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玻璃上的雨痕提醒他这场雨的存在。
怀里的明语还没醒，周庭只得将动作放轻，好不吵醒她。她的脸睡得红通通的，压着几缕发丝，在脸上印出几道印记，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在周庭下床的那一刻，明语的头就又开始乱拱，一路拱到周庭刚才睡的地方，又把被子往脸上一盖，直到鼻尖铺天盖地的都是周庭的味道，才又安静下来。
周庭用昨晚剩的面，又凑合煮了一锅。他煮完时回头，看见明语已经坐了起来。
看明语起床很有意思。她像是鼻子醒了，脑袋却还没醒，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眼睛都没睁开呢，腿已经迈到餐桌边坐下，翘着一头肆意生长的毛，等着开饭了。
周庭觉得有些好笑，拿手背去贴她的脸。他的手刚洗完菜，还带着些水珠，明语被冰了个激灵，终于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眉头轻皱着，看向罪魁祸首。
但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是单纯的疑惑，疑惑周庭为什么要冰她。
“去洗漱。”
明语像只没有脾气的树懒，在罪魁祸首的示意下，慢吞吞地又去洗漱。
周庭这次没有走，就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她。她吃面也吃得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的，明显被养得很好。
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他默默在心里加上这个评价。
在明语吃完的那一瞬，周庭立马就站了起来，冲明语抬抬下巴：“走吧。”
“带你去见你妈妈。”
明语刚吃完饭的好心情一下子消散，再次变得沉重，头低低地往下垂，慢慢跟在周庭身后。
墓园在城郊，没有直达的公交，周庭就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带明语过去。
墓园外面不好打车，周庭多出了点钱，请司机在墓园外多等一会儿，待会儿再把他们载回市里。
墓园和周庭上次来时没有多大差别，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明语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敢乱走，一路上都揪着周庭的衣角不放。周庭看着自己那件已经快变形的衣服，又看着她那副不安的模样，叹了口气，没管，随她去了。
刚走到明语母亲的墓前，明语的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明语哭得很轻，像猫儿一样，嘴里和她母亲絮叨这两天发生的事。
“我在家里等你和周叔叔，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你们，只等来了哥哥。”
“哥哥跟我说你出事了，让我跟他走。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很乖的，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听着明语孩子气的话语，周庭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能默默走远，给明语和她母亲留出私人空间。
周庭父亲的墓就在后两行。连在一起的墓是夫妻墓，贵一点，周庭就买了两个落单卖不出去的。
他站在他父亲墓前，没有像明语一样，只是安静地看着墓碑。
周围的墓碑上都刻有死者生前的照片，但周父的没有，因为刻照片要加钱，周庭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负担额外的支出了，只能一切从简。
墓园很静，哪怕周庭刻意走远了，可明语的声音依旧不可避免地随着风，飘进他的耳朵里。
直到那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周庭才再次上前，明语的脸已经哭花了。
他没带纸巾，只能用手擦去明语的眼泪。
他动作算不上多温柔，手心也有些糙，摸过脸颊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但明语却像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抱着周庭，眼泪更加放肆。
周庭下意识地回抱她，身体僵硬着，不知所措。
胸前的衣服渐渐湿透，周庭抬手，学着昨天晚上那样，一下又一下，沉默地拍着她的背。
明语的眼泪在沉默中渐渐平息。周庭这才开口：“好了吗？”
明语点点头。
“回去吧。”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种地方再多待一会儿。
回到车上，汽车缓缓启动。明语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低垂着头，没说话。
周庭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明语。”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庭，一双眼睛还红着，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回去之后，就带着你的东西去找你家亲戚吧。”
他的话很简单，逐客意味满满溢出。
周庭看见她的眼睛似乎又开始蓄水了，但明语这次倔强地没哭，忍着，点点头，就又垂下去。
他抿着唇，没再说一句话，只看向窗外。
回到公寓楼下，周庭付了车钱下车。
他把钥匙扔给明语：“去吧，收拾完钥匙给我塞门口地毯下就行。”
明语低垂着眼，轻轻应了声好就上楼。
周庭没有跟上去，他得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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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房租，债款，生活费……一样样都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得安息。
他现在毫无头绪，眉头紧皱，实在想不到，一个十九岁的，刚毕业的高中生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周庭目光向四周扫去，却注意到还没驶出巷口的出租车。
出租车顶上的led灯牌正滚动着广告。
「诚招18岁至45岁出租车司机，薪资丰厚，有经验者优先。联系电话：xxx」
周庭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就像是在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周庭陡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可以去当出租车司机。
和他爸一样。
周庭打给那个号码，在短暂的几句交流后，对方让他到出租车公司详谈。
周庭偶尔会去出租车公司里找他父亲，自然也知道公司怎么走。
就算不找工作，周庭也是得去一趟出租车公司的。他爸出事时开的车就是向公司租的，这笔钱也得跟他们算。
接待周庭的是他认识的一位长辈，和周父关系不错。他礼貌打了个招呼：“陈叔叔。”
老陈有些惊讶：“小庭？怎么是你？”
“刚才和您打电话的那个就是我。我来找份工作，顺便谈谈我爸那辆车的事。”
老陈叹了口气，有对好友突然离世的哀叹，也有对周庭的惋惜。
“你爸那辆车已经开了好几年了，折旧下来也就三四万，问题倒不算太大。”
他又问：“驾照到手了吗？”
“嗯，上个月高考完刚考的。”
周庭没有当过出租车司机，最近来应聘的人也多，原本轮不到他的。但周庭怎么着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老陈最后还是同意了：“待会去前边领一辆车先跑吧。每月十五号交车租。你爸的先欠着，回头存够了再给，不急。”
老陈迟了一下，又接着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叔帮忙的，就和叔说，叔能帮的一定帮。”
“谢谢叔。”周庭诚心诚意向他道谢。这两天以来，他收到了太多来自外界的善意。
“没事没事。”
解决了件心事，周庭脚步也跟着轻松不少。他填了表，领了工作服和车就上路，开始了即将伴随他好几年的司机生涯。
周庭虽然不是渠城本地人，但也在这生活了好几年，对市里各个地方也算是门清儿。
他第一次接客，还不太会看路边招手的乘客。跑了一天就挣了六十多块钱。
这份工作无聊且乏味，乘客形形色色，周庭还遇到一个挑刺说他绕路了。
但这已经很好了。
他有了一份工作，可以慢慢地还债。
累了一天，周庭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又回到公寓。楼道内一片漆黑，周庭摸出地毯下的钥匙，打开门，屋里也是一样的黑。
他拍亮灯，属于明语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看来明语已经走了。
这是件好事。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他压根就不可能再多养一个人。
更何况还是一个在高中的学生。
但他就是莫名地心里有些烦躁。
早知道和她要个电话了。
这样还能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已经到了亲戚家。
他随意抓了一把头发，拿着衣服进浴室，简单冲洗一下，裸着上身就滚上床，闭上眼，准备入睡。
少了一个人，这张床宽敞不少，可周庭就是睡不着。
窗外开始打起雷，周庭翻了个身。
又要下雨了。
他开始尝试让大脑放空，好让自己快点入睡。
明语会有别的去处的，用不着他来担心。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
周庭皱着眉，烦躁地从床上下来，随意捞了件T恤套上，准备出门。
他得去找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