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霏旁观这一幕，不禁多打量了赵子禹几眼，这个人……倒是厉害，不愧是能中进士的人，很擅长攻心之道，脑子也转得快。
她没有插话，想看看这于诗会如何决定，若她放弃和离，那今日只当来给她撑了回腰，帮着把那外室母子处置了便是，若是她坚决和离，那自要帮她达成所愿。
“呵，赵子禹，你还真是无耻之尤，竟拿孩子来胁迫我？”于诗冷笑连连，继而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和—离！且要带走两个女儿！”
“这不可能！那是我赵家血脉，绝不可能让你带走！”赵夫人先炸了，当即反对道。
“好好好，你非要如此不可？”赵子禹气极反笑，他冷眼看着于诗，“想和离？不可能，我只会休妻！”
“休妻？”谁也没料到，楚霏会在这时候开口，赵家母子和于诗争论上头，都忽略了还有个她。
“郡主有何指教？”赵子禹是成年男子，碍于郡主身份向她行了礼，但他心里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能做些什么，恐怕这点年纪连成亲、和离这些事都弄不明白吧？
楚霏起身，踱步到了赵子禹几步开外：“赵大人舍不得肃平伯府嫡长女这个正妻？觉得这身份说出去好听，配得上你？而且，只有出身高贵的正妻怎么行，还得有温柔小意的女子做妾室，恭维着奉承着才舒坦，是吗？”
赵子禹面颊微抽，他头一次拿正眼看向这位郡主。这几句话竟道出了他的隐秘心思，这哪是一个小女孩能说出来的？
“妻妾和美，左拥右抱，这般才是真男人？”楚霏冷嗤一声，眸光猝然冷冽锋锐，她的身高虽和赵子禹差一些，可她此刻身上流露出的气势，却毫不保留地逼向他，“本郡主觉得，恐怕赵大人做梦才能实现这些愿望了！”
“郡主真要插手臣家事？”赵子禹没料到一个小女孩会有如此威势，竟不输吏部尚书和两个位侍郎，但让他就这样服软，岂不是让人笑话？
楚霏淡淡一笑：“于大小姐乃是本郡主未来三嫂的长姐，肃平伯府与护国公府互为姻亲，与安阳长公主府亦是，断没有让人欺辱到头上还忍气吞声的。今日于大小姐既然想要和离，那赵大人便写了这和离书吧，你们二人和离，且于大小姐所生的两个女儿跟随母亲离开赵府，此事赵大人应在和离书中写明。”
“臣不会写的，臣说了，只有休书，没有和离！”赵子禹冷眼扫过于诗。
“赵大人坚持如此？”楚霏问。
“没错！”
宋济玉、于辞都气愤不已，于诗从无过错，凭何要被休？
和离书和休书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和离乃是双方感情不和、难以继续共同生活，可被休则是婚内有过错，外人不会深究来龙去脉，只会觉得被休的女子皆是犯了极大的错，才会让夫家休弃。
楚霏唇边淡笑消失，她面无表情看着赵子禹：“不写和离书？那……本郡主就只能让于大小姐丧夫了！和离，或是丧夫，赵大人选哪个？”
整个堂屋为之一静，宋济玉和于辞惊愕难当，两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不会真闹出人命吧”的表情。
赵夫人都被吓住了，怎么好好地说和离还是休妻的事，忽然就要她儿子的命了？
赵子禹不是吓大的，哪怕他从这无情无绪的小郡主脸上看出了她不是在玩笑，却只觉得这小女孩在胡闹：“郡主便是再受陛下宠爱，安阳长公主和勇毅侯便是再权势显赫，也不会由得郡主擅自杀害朝廷命官！”
赵夫人听此松了口气，她儿子说得对，再是得宠的郡主，也没有随意杀官员的，想明白这个，她心里暗骂起这小郡主，年纪小小心肠却如此歹毒，还猖狂地带着这么多护卫闯进官员家中，随意插手旁人家事不说，还敢喊打喊杀，当真是无法无天！
楚霏看傻子似的看了赵子禹一眼：“赵大人脑子忘在官衙了？杀人乃违法之事，本郡主受陛下、安阳长公主和勇毅侯教导，岂会行违法犯罪之事？”
赵子禹面露嘲笑，仿佛在说：那你方才说的是吓唬人玩？
楚霏好心解惑：“赵大人任职吏部考功司，而考功司负责文武官员考核之事，你觉得……你任职这些年有没有收不该收的东西，有没有收人好处与人行方便，便是你自己不曾做这些，那你平日接触的同僚或是旁人，有没有做些不该做的事？”
她好整以暇转身坐回椅子：“虽则赵大人官职低微了些，但也在都察院监察范围之内，长公主府为你单独再给他们送一份调查结果也没什么，之前因都察院弹劾而被查实治罪的那些勋贵官员，赵大人想必没忘记吧？”
赵子禹神色冰冷，眼中露出忌惮之色。
身在官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从始至终纯白无瑕，就算真的纯白无瑕，可亲近些的人犯了事，也能牵连到自身。
况且，他为官这些年，大错肯定不会犯，但小错却很难说清，再者，因考功司负责考核之事，为了顺利通过考核，不乏有官员给他们考功司的官员送礼，他自然也是收过的。
这种事都是约定俗成的，只是若有人刻意追究，那便都是问题。且，他收的那些东西，就算他自己知道没有价值极高之物，可若有人做局，非说其中哪幅画是古画，哪件瓷器是古董，哪本书是孤本，这受贿的罪名就是妥妥的。
按大祁律例，受贿金额太高，超过一定数额，那是要斩首的。
如果这位郡主真要查他，他不觉得在查到那些事后，她会想着从轻处置，恐怕只会将他从重论处。
长宁郡主太受宠了，赵子禹听上司说过，之前她在宫中小住时，陛下处理政务、召见臣子都不避讳她，甚至还拿奏折教导过她。
赵子禹知道，这位郡主绝对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
不行，他好不容易考中进士为官，熬了几年才到如今的位置，他的仕途绝不能断在此处！
权衡一番，赵子禹咬牙道：“好，和离书，我写！”
赵夫人有心阻拦，却在触到儿子的眼神后偃旗息鼓了，她不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胜在比较听儿子的话。
一盏茶的工夫，赵子禹写好了和离书，其中按楚霏的意思，写明了两个女儿让于诗带走的事，于诗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问题，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稍后去府衙办理和离之事，我的嫁妆中已经耗费的那些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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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的我都会带走。”于诗神色平静，一副“通知”模样地道。
“嗯。”赵子禹面无表情，连话都不想说。
于辞挽着于诗，心里松了口气，能拿到和离书就太好了。
“于大小姐，恭喜！”楚霏含笑望着于诗。
于诗微微弯腰致谢，唇边亦露出笑容，看她舒展的眉目的确是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多谢郡主援手，小妇人感激不尽。”
“于家姐姐，咱们先去看大夫吧？”宋济玉关切道。
“这……”于诗不想耽搁，怕夜长梦多，“还是先去府衙吧！”
楚霏见此，看向赵子禹：“于大小姐腿上的伤乃是赵大人母亲罚跪所致，想必于大小姐治伤的这点时间，赵大人等得起吧？”
“我已向上官告假一日。”赵子禹冷冷回道。
“那便好，”楚霏看向宋济玉、于辞，“三哥在此等候，于三小姐可与于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人核对嫁妆单子，我将长公主府的护卫留下一半，于三小姐可使换他们和那些粗使婆子把于大小姐的嫁妆收拢好抬回肃平伯府。”
“三妹，还有莺儿、燕儿，你把她们也带上。”于诗忙道。
“大姐姐放心，属于你的我一根毛也不会留在赵家！”于辞说着瞪了赵家母子一眼。
“我陪于大小姐去看伤，再送你去府衙办理和离。”楚霏示意身边跟着的丫头去扶于诗，带头朝外走去。
赵子禹深呼吸几下，强压了心头怒火跟在后面。
宋济玉复又坐回原处，目送于辞由于诗的贴身丫头带着去核对嫁妆，他转而看向赵夫人，十分温和有礼道：“赵夫人不让人给我添杯茶吗？这点礼数……赵家应该有吧？”
赵夫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使人来倒茶。
大概是于诗打定主意和离时，就着手整理了嫁妆，大件的、不常用的基本都封装好了，只常用的、随身的尚未装箱，于诗身边陪嫁来的丫头心自是向着她的，如今得知她成功和离了，三小姐还带了长宁郡主和护国公府的公子来给她撑腰，个个兴奋畅快得很，收拾起东西十分利索，当真是按着于辞的要求收拾得很彻底，一根毛也没给赵家留下。
于诗的两个女儿，之前也是见过于辞的，这会儿被人带来瞧见自己母亲院里都是收拾嫁妆的奴仆，不禁慌乱无措地跑到她身边，泫然欲泣道：“三姨，我娘不要我们了吗？她要走了吗？”
“别哭别哭，”于辞赶忙俯身搂着她们，一边擦眼泪一边哄，“别怕，你娘要回伯府住呢，她有事去办，让我来收拾东西，还叮嘱我一定要把你们俩也带上。”
父母和离的事，于这么大点的孩子恐怕难以理解，还是不多说了吧！
两个小女孩一听止了泪，手牵着手又笑起来，她们只当是要回外祖家小住，因着每次去外祖家，外祖父、外祖母都对她们很好，舅舅、姨姨们也很疼她们，自是很愿意去伯府。
一个时辰后，宋济玉、于辞带着两个小女孩和于诗的嫁妆离开了赵家，宋济玉送她们回了肃平伯府，一转头要回家时就苦了脸。
他已经预感到，今日回家会迎来他长这么大最严峻的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