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莫缘所想，白日客院确实吵闹。
好不容易装饰好的小集市又要重新布置，许多物件数量还少了，需重新采购。
禾月明忙得跟木陀螺似的，不过再忙还要向他们表达自己的遗憾，“昨夜我在便好了，捣毁一个神秘暗点太厉害啦！”
莫缘笑着接下这夸赞。
沈秋自房屋修好后便没出来，把门关得紧紧的。为了防止莫缘和祁思语来找她，还在门口墙角处立了个“勿扰”的小木牌。
前几日总有人在她近旁，不方便取碗砣出来吸收。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盘腿挺腰坐于榻上，沈秋前所未有地认真。平缓流动的灵力渐渐充斥在整个屋内，随着她的呼吸吐纳规律游走。
碗砣被静静置于手心，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以极慢的速度蜿蜒旋出，渐渐汇入灵力之中。
沈秋感觉识海受损的地方正在发热，托举神识之所轻微震颤，激得液态神识泛起阵阵波纹。
这感觉并不好受，灼热、疼痛和晕麻持续不断，仿佛有工具在脑袋里敲敲打打，不停地研磨。
无声胜有声。
沈秋额角冒汗，捧着碗砣的手无意识握紧。如果此时有人摸摸她的手，一定会讶异一个常年练武、体格强健的剑修竟然指尖发凉。
难耐模糊了时间，大半日才过去她便觉得已有一天一夜。
可碗砣体积不过只小了一圈，且越到后面后面越难吸收。金光的流动逐渐凝滞，直到再也动不了半分。
沈秋猛地从入定状态出来，身上衣裳层层湿透。
她细细感受识海，没察觉到任何好转，长年如一日的重量依旧压在上面。
罢了，总归不可能一下就好了。
沈秋收好碗砣，施了个净身术跳进早早准备好的浴桶里，完全不在意已经变凉的水，快速洗过便砸进被褥里呼呼大睡。
广源宗的客院布置极周全，门窗都挂了帷幔，既能防尘又能遮光。把帷幔全部拉上后房内便几乎没了光，蚊虫也进不来。
她实在太累了，屋外的吵闹入不了耳，自然也听不见莫缘徘徊不去的动静。
每到饭点莫缘便会来找沈秋一趟，每次门边小立牌的“勿扰”二字都令他踌躇。
他莫名陷入一种奇怪的心境，一面不想被来来往往的修士们看到自己老往姑娘屋子跑，一面又希望沈秋敏锐地听到他的脚步声出来见他。
因而猫着腰的身影鬼鬼祟祟却伸脖子探脑袋，交替行走的腿轻轻抬起又忍不住重重跺下。
“三天了，再不出来肚子饿扁了晕过去怎么办?”他趴在窗沿嘟囔，后知后觉这行径太像登徒子，忙直起腰连退几步。
“……”
祁思语看不下去，疾步上前把他拉走，“齐运派那么多人，你非找沈十六作甚？”
莫缘不明白他为何问出这种问题，“当然是因为跟她最好呀，难道你不担心她饿没饿?”
祁思语冷漠道，“不关心。师姐的饭才是我该挂心的。”
这下换作莫缘架着他肩膀说话了，“身为小师弟你不能这样。你看看沈秋多关心你们，什么事都知道，你们倒好，关于她的事谁也不知道。”
“何事?”祁思语问。
“你看，说不出来吧？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莫缘双目迸出谴责的光，“你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祁思语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人招来，嘴上骂道:“你不说我如何知晓?”
莫缘马上追击，“你就没有一双发现细节的眼睛和一颗感受忧愁的心吗？！”
祁思语气疯了，甩袖要走，被他拽住喋喋不休。
就在他忍无可忍决定用武力制服时，灵光忽然闪现，“你在她门前喋喋不休不怕吵着人吗？”
“……”
一句话成功让莫缘闭嘴。
而后响彻天际的尖锐呐喊从客院门口传来——
“大大沈！”
沈姨等人静静站在外头等着，女娃旋风般跑进来，哇哇大叫吸引了众多视线。
莫缘惊吓看去，又急急回头望向沈秋房屋，里面仍是没有动静。
他迎上前问女娃，“你找沈秋有事?”
女娃泪花满眼，稚嫩嗓音加上哭鼻子带来的厚重鼻音显得很是可怜，“我要走啦，想跟她说一声。”
莫缘愣怔，“不过完乞巧节吗？”
祁思语也道:“再多等一日，明日乞巧她应当能出来。”
女娃听了更加难过，低下头哽咽，“广源宗给的报酬很丰厚，还帮阿娘在别处盘了个铺子，阿娘就想马上走，说趁着乞巧能吸引客人。”
两人陷入沉默，不由自主打量她。
这女娃和她的弟弟妹妹们自上山后便得了广源宗弟子的喜爱，弟子们赠了许多儿时衣裳给他们穿，尤其是开朗讨喜的女娃。
广源宗向来不拘着弟子打扮，那些衣裳用料个顶个好，色彩花纹漂亮极了。
但许是觉得收了恩惠不踏实，孩子们没穿几天就被沈姨他们勒令着脱下来，换回家里的粗布麻衣。
即便如此，前些日子被沈秋压着识字的小女娃依然活泼明媚、快活不已，可现下却灰扑扑黯淡许多。
莫缘能理解她。任何一个向往修仙世界而来的人，在尝了梦幻的甜头、遇见同频的人后，都不会想要离开。
更何况是还处在做梦年纪的孩童。
他犹豫一番，抬脚向沈秋房屋去。
女娃起先是跟着的，没走几步却突然拉住他。
莫缘愕然回头，发现她的头越垂越低。
“大大沈是不是在休息?睡这么久很累吧?”她嗫嚅着，语速缓慢，“其实我也没有很想见她。”
说完她转身就跑，两只甩动的手臂不断交替擦脸。
客院外的沈姨、沈大牛欣慰地笑起，拍拍她头携着一众孩子远去。
祁思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就他们二人如何能在乞巧节忙得过来?那么多孩子总要有人看着。”
莫缘道:“小小沈吧，说起来没听沈秋说过她名字叫什么。”
祁思语不解，“她不是孩子吗？”
莫缘点首，“她是孩子。”
-
不知睡了多久，沈秋转醒时外头正是喧闹的时候，男男女女嬉闹调笑。且因着男修士占据大多数，那声浪几乎要震动房屋。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窗台，沈秋披上外衫，抹黑将木窗撑开。
饶是做足了准备提前把头偏去，她还是被亮眼的光线刺得闭上眼。闭上时，眼皮上映出一片红红的虚影。
看形状好似是一束插在瓷瓶里的花。
广源宗竟这么贴心，乞巧节还会送花?
她缓缓睁开眼。
随即蓦地瞪大。
秘境中稻草人偶曾赠予她的茶叶犹如救命稻草，支脉纹路早已刻在脑海中。
和眼前的、和眼前的——
她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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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掏出只剩半片的茶叶与窗台上的“花”比对——和眼前的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雷劫劈得她前进不能，千辛万苦从集市去到境中境却连小茶树的影都没瞧见。若不是莫缘带她见了何叔，必定是一无所获地回来。
如今瓷瓶里两三支短短的茶树枝干上长满了小枝条和小叶子，摘下来处理后便能直接泡水喝，可以让她舒服上好些日子。
是谁?大师姐、祁思语……还是莫缘?
她痴痴笑起来，抽出茶枝细细端详。
虽然她运气不好，但她的同门运气好呀！这是多么有爱的一刻！
不论是谁，她决定这两天对祁思语态度好点。
祁思语恰巧从不远处匆匆路过，余光瞥见沈秋手里的茶枝惊得顿了顿，低声自问，“我有摘这么大棵吗？”
沈秋冲他招手，“谢谢你祁二三！”
祁思语瞪她一眼跑了。
她不以为意，喜滋滋把瓷瓶端回房，飞快洗漱换衣，神清气爽打开门。
然后四五块儿脸巾重重糊上脸，还有柳条往她身上抽。
“……”沈秋试图把脸救出来，结果被大力摁在墙上，拿着脸巾的四五只手狠狠将她擦了一顿。
她“呜呜呜”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等到那些脸巾终于离开，她颤巍巍抬手轻抚自己的脸。
“放心，没破皮。”禾月明指指旁边人端着的水盆，“我们一大早起来接这晨露，统共只接了五盆，万万不能浪费。”
“这可是牛郎织女的眼泪，还是从仙花仙草上流下的，用这露水擦脸擦手，能教你眼明手快遇着良人。”
其他人喜气洋洋打开木匣，现出盒里的几只小玉杯，“乞巧饮露水，能祝福婚姻纯净，道侣一心一意。”
广源宗这帮修士开朗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沈秋实在撑不住，一句“这露水是不是很多人洗过”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拿起小玉杯先把露水干了。
意外地好喝，沈秋没忍住又喝了一杯。
仙草仙花上的露水果然非同凡响。喝下去后全身经脉洋溢起一股暖流，随着灵力游至眼部莹润双眸，行遍全身后身体明显轻快许多。
倒与那“眼明手快”相应，怪道修仙界比凡间更信乞巧节，的确灵验得很。
众女修笑作一团，用百灵鸟般清脆好听的声音叽叽喳喳逗她，“沈道友，可有人约你同游乞巧呀？”
沈秋恨不得手里的小玉杯是脸盆大的碗，这样便能把脸埋进去，“并无。”
“这两日总有个男修往你这儿跑，他没邀请你吗？”禾月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满叉腰。
沈秋微微勾唇。
是莫缘吧？他来找自己作甚?还被人抓住了尾巴。
这般想着她脱口而出，“并无，乞巧节哪能随意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手持柳条的女修抽她，佯装恼怒，“沈道友是在说我们吗？”
六七个女修土匪一样围着人，逮住每个刚起床的修士擦脸灌水，说是混不过分。
沈秋知道她误会了，忙摆手否认，“是莫道友，他是心有所属之人，乞巧节意义非凡，想来不会来邀我的。”
女修们安静片刻，再次追问。
“真的有?”
“可我并未说那男修是莫道友。沈道友，他有小青梅一事，是不是唬我们?”
她们居然如此敏锐。
沈秋面露异色，自己为何要想起莫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