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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矜持的第一天

作者:知周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云苏飞往南乔的航班降落。


    春三月,南乔万物复苏,气候比稍北些许的云苏暖和一点,尽管天气阴沉,还带着潮气,但在半空之上就能看见遍地花草繁茂,生机盎然。


    这无疑是一种好的讯号,单吟将身上的披肩拢好,月余不见笑意的脸上露出点淡淡的、忧愁的喜色。


    她安慰自己,也许她孤身一个来到南乔与素未谋面的男人联姻,说不准也是一件好事,于她,于苏家。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左右不会比现在更差,和谁联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帮上外公苏道生。


    “单吟。”


    还没走出到达口就看见了何与贤,身着深灰色笔挺风衣的男人矗立在拐角处,一见她便叫了名字。


    她很好认,惯爱穿旗袍和绿色,今日穿的是一件山岚绿苏罗旗袍,平裁一片式,既显端庄气质又不妨碍行动。


    只不过披肩未选能提亮增色的,反而择的是苔青,加上她仅用一根白玉兰玉簪就齐齐绾在颈上几寸的乌发,倒平白多了几分沉稳。


    单吟与何与贤汇合,何与贤绅士要替她拿手包,她轻抿薄唇婉拒,直问了重点:“裴家怎么说?”


    何与贤眼皮抬了一下,收回手,“苏家祖上于裴家有恩,老爷子的手信与协议送到,裴家没有异议,婚事定在六天后。”


    说完,何与贤微微侧目,用余光去看顾身旁的单吟,却发现她神色淡淡、步伐平稳,好似那个马上要嫁给陌生人的人不是她一样。


    单吟总是温和的,得知婚事定下,语气里松快三分已经是她最大的反应。


    “那就好。”


    她说。


    婚事定下,意味着苏家的家业,以及她身上百分之三十单家的股份,保住了。


    一个月前,苏道生意外摔了一跤陡然住院,年近九十的老人经不起摔,各项指标都算不上好,人也一直昏昏沉沉,几次眼看着都要进ICU。


    这事一出,有人雪中送炭就有人趁火打劫,首当其冲便是苏道生宝贝了小半辈子的外孙女单吟。


    何与贤收了步子迁就单吟,但单吟心中忧虑重重,细高跟踩在到达口平滑的路面上,发出急促地哒哒声响。


    不知不觉竟还走在了何与贤前头,她倏然察觉到,回过身。


    “怎么?”


    何与贤静静看着她,“婚期很近。”


    单吟知道何与贤言外之意是什么,婚期很近,留给她反悔的余地不多。


    但单吟没想过要反悔。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是很仓促,裴家能够答应也是足够尊重我们,一应要求我们尽管配合。”


    “裴家没什么要求。”


    单吟是南乔、云苏两地世家中有名的江南美人,名门闺秀的典范,即使年纪有些大了,那也不过是因为苏道生看重她,舍不得她出嫁。


    所以没有不好的。


    他们走到一辆黑色宾利前,候在车门旁边的裴家司机礼貌地替他们拉开车门。


    何与贤给单吟挡车顶,单吟躬身上车。


    “谢谢。”


    坐定后,何与贤抽出公文包里的文件给单吟看。


    “说仓促,但毕竟是世家联姻,该有的一应俱全,只是到底不比你自己挑选筹备来的好。”


    “我不介意。”


    单吟细细翻看,眸中无波无澜。


    “……我知道。”


    何与贤停了几秒。


    “至于邀请的宾客,单、苏两家在南乔的亲朋不多,大半都是裴家的人,你可以看看还有没有想从云苏请来的,还有时间。”


    听到这里,单吟翻阅文件的手指顿住,饱满精致的蔻丹甲叩在纸张上,绷出了些许白痕。


    她摇头,“不请。”


    自她十五岁父母意外车祸亡故后,她和单家的亲戚几乎就无往来,叔父单则武狼子野心,一直惦记着她身上这百分之三十的单家股份,要不是单则武趁着苏道生倒下了开始试图控制她,她也不至于来南乔联姻。


    她是苏道生养大的,十五年过去,与苏道生相依为命,她的婚礼若一定要亲人出席,那人只会是苏道生。


    可惜现在苏道生躺在病房里昏沉不醒,她的婚礼注定不完美,那也没什么好再完善的了。


    “协议呢?”单吟把婚礼文件递还给何与贤。


    联姻的事有何与贤去与裴家谈,单吟现在要看的,是苏道生很早之前就拟好的那份让她与裴家联姻的协议。


    那时单则武在苏道生的病床前逼迫她,何与贤陡然将协议拿了出来,震慑了一众豺狼虎豹。


    协议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意思:单吟如果能按照苏道生的安排完成与南乔裴家的联姻,苏家超过一半的家产便都将留给单吟,单吟会继承苏家的家业。


    这无疑是好大一个诱惑。


    唯利是图的人面对更大的诱惑时往往都会产生盲目的自信,苏家的产业诱人无比,他们动摇了,想要更多,单吟暂时脱身。


    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远离苏道生,但何与贤也劝她。


    何与贤祖辈开始就跟着苏家,何与贤长她六岁,是个大哥般的存在,将苏道生之前的打算细细和她说明以后,单吟懂得苏道生的良苦用心,自然不能辜负。


    何与贤说,联姻之后,她能有个依靠,苏家也能有个依靠,苏道生还不知道将来情况如何,要是挺过这一劫却无法恢复如初,苏家和苏道生总得有人撑着。


    单吟明白。


    她本来也无所谓男女之情,如果能用她自己的婚姻换取苏道生和苏家平安,也算是报答了苏道生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单吟点头,事情办得很快,何与贤业务能力优异,早一周到了南乔与裴家协商,单吟不知道何与贤是怎样沟通的,总之同意联姻的消息很快又传回了云苏。


    恰逢清明,单吟给父母扫墓祭奠过后便启程前往南乔。


    临别的时候兴许是祖孙俩有所感应,苏道生清醒了半瞬,在病房里口齿不清地与单吟说了些话,零散的音节拼凑起来,无不是在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让她别担心。


    单吟那时忍着没哭,现在翻看着协议回想起来,眼鼻却是一阵一阵地酸涩。


    何与贤几次听见单吟哽咽却还要将呼吸艰难压住,他心有不忍,抽出纸巾递过去。


    “如果不想联姻,还有回头路,我会尽全力帮你保住苏家和股份。”


    单吟接过纸巾,云苏女子讲话总是轻清柔美的,细细道了声谢。


    她没有擦眼,只是不轻不重地攥在手里,良久,抬起眼眸坚定地看着前窗,长睫上氲了些湿气。


    “裴家就要到了吧。”


    没有回头路了,她也不打算走回头路了。


    这一回,她得站起来,去保护苏家和苏道生。


    /


    裴家父母常年住在南乔近郊的一处院落式别墅区松泠居,新中式风格,典雅温和,和房子女主人气质相似。


    裴母奚悯霞客气周到,忙活了半天之后终于坐了下来,坐在单吟侧边的沙发上,吩咐住家阿姨给他们添茶。


    单吟浅笑致谢,瞧见奚悯霞也是一身桑蚕丝红山茶的旗袍,回身拿过带来的见面礼送上。


    “伯母,初次见面也不知您喜欢些什么,这是苏家在云苏自己养的绣娘裁的旗袍,我自幼穿惯了的,想着舒适又不失体面,便带了几件给您。”


    “若是您喜欢,往后我时常让她们裁些过来。”


    奚悯霞一见单吟拿的旗袍就知做工不凡,单吟说得客气,功夫却肯定是下了的,投她所好,早打听了她喜欢些什么,十分周到。


    单吟端着笑,又拿了几件改良款的出来。


    “这几件是给妙妙妹妹的,我想着她年轻,又总要上镜,或许会更适合这几种改良款。等她好了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我再给她换。”


    连裴云妙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奚悯霞眼见着脸上欣慰的笑意更盛。


    她让住家阿姨接过那些礼,眼睛时不时往二楼裴云妙在的那间屋子里看。


    “让你见笑了。”


    奚悯霞说的是裴云妙的事。


    裴云妙是裴家的小女儿,当红影视歌三栖女明星,早几年已经结婚,本不常住松泠居的。


    可她近日工作连轴转大病了一场,一病便有些想家想父母,连她丈夫也拗不过,只得顺着她回了松泠居小住,几日都是奚悯霞亲自在照顾。


    单吟并不介意。


    方才裴云妙拖着病体也要出来见她,可见也是懂礼数的。


    单吟眉眼弯似一轮皎月,话如清风拂人,在人心上熨帖而过:“妙妙妹妹年纪还小,黏人些也是好的,能有儿女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之乐,实在令很多人羡慕。”


    奚悯霞微微张口,愣了一下。


    单吟本来只是无心夸赞一句,没想到奚悯霞比单吟更为感怀。


    奚悯霞如何不知单吟的情况。


    十五岁就没了父母,外公是疼,但到底年迈,本来可以给外公养老送终,却为了家族不得不只身远嫁。


    也是个可怜孩子。


    奚悯霞心肠软,尤其见不得单吟这种温和知礼,不声不响背负压力的。


    她朝着单吟那边坐过去了些,伸手覆在单吟手背上。


    “好孩子,往后我们也是一家人。”


    单吟只当奚悯霞是客套,“是,我会好好和大家相处。”


    奚悯霞却皱着眉摇头,“诶?什么相处不相处。”


    她顺手就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褪到了单吟手上。


    “一家人不谈相处,合该是其乐融融。”


    单吟看得出那翡翠镯子价格不菲,样式更是古朴,可见是奚悯霞戴了许多年,有些意义在的。


    她不敢接。


    奚悯霞却使了点儿劲,单吟身形纤细,一双纤纤玉手又细又白,翡翠一戴上去衬得如水葱一般,也不显老气,很是好看。


    她拍着单吟的手叫单吟不能拿下来,“妙妙你是见过了,娇气是娇气,却不娇蛮。她爸爸是个外冷内热的,对小辈偶尔严厉,但也不过是关心。”


    “至于阿鹤。”


    奚悯霞顿了口气。


    “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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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夸,从小到大南乔哪个世家里不赞他一句温文尔雅?这么多年来也就婚事让我们操心了一把,其他没得不好。”


    她想起一周前何与贤律师拿着苏道生的手信和协议上裴家说亲时的情景,抛开过往恩情和利益不谈,听说说的是云苏苏家的单吟,温柔知性早有耳闻,当即就觉得配极了。


    眼下这么一看,真是觉得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打心眼儿里欢喜。


    她拉着单吟,更加亲切:“不过现在也好了,婚事定下,伯母很喜欢你!你便放心当你的新娘子,伯母向你保证,阿鹤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一定会是很恩爱的一对。”


    单吟被奚悯霞握着手,不敢动弹,只得抿着唇硬生生地笑。


    她的联姻对象,裴家的大儿子裴云鹤,她也不是没听人说过。


    并非南乔名利场中的常客,早些年曾去国外留学,回来后接管裴家的霄汉集团,一门心思工作,时常天南地北飞出差,花边新闻为零。


    口碑很是好,人也温和,和她一样,最适合做联姻对象不过了。


    这几天已经不止一人和她说过,说她和裴云鹤很般配,一定会相敬如宾很恩爱。


    单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世家儿女的婚姻本就少能由自己做主,联姻是常事,能磨合出感情已经极其难得,何谈恩爱?


    不过相敬如宾倒是常有,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单吟想,只要她的丈夫不太过分,婚后相敬如宾她也会努力做到。


    只是今天她本以为会在裴家见到裴云鹤的,却没想到裴云鹤前几天又去了国外出差,几时能回还不一定。


    他们两个准夫妻能在婚前相处的时间又少了一日。


    可别到时候要结婚了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到时候认错人或是怎么,想想都好笑。


    奚悯霞敏锐地在单吟的唇角捕捉到了一丝生动的笑意,她很高兴,看来单吟是满意自家儿子的。


    “那吟吟就在这里住下,我……”


    “太太!妙小姐又吐了!”


    奚悯霞是想留单吟在松泠居住着,可话还没说完,住家阿姨着急忙慌跑来说裴云妙又不舒服,奚悯霞脸色一下就变了,却想着单吟还在这里,站起身来两头为难。


    “我不要紧的伯母,您去照看妙妙妹妹吧,我这几日住酒店就好。”单吟也跟着站起来,贴心让奚悯霞不用在意她。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何与贤也跟着道。


    “那怎么行?”奚悯霞却摇头,“哪有到了南乔还让你住酒店的道理!”


    可是眼下裴云妙需要人照顾,奚悯霞腾不开手。


    “我一个人惯了,在云苏跟着外公住老宅也是清清静静的。”单吟浅笑。


    奚悯霞一下听明白了单吟的意思,是说骤然要与几位不相熟的人住在一起她也会不习惯。


    这是在反过来宽慰她,让她放宽心,别在意她住不住酒店。


    多好的孩子啊。


    虽不想冷落了单吟,却也实在难以两全其美。


    奚悯霞犹豫片刻,道:“那也没有住酒店的道理。”


    “离松泠居不远阿鹤倒是有一套房子,很久没人住过了,地儿也清净,不如你先去那里住几天。”


    “好啊,谢谢伯母。”


    单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应得很快,当即决定不再叨扰奚悯霞。


    她只让何与贤再留一会儿,晚点裴父裴客朗回来他们还要讨论婚礼的事。


    奚悯霞也实在分身乏术,便派了裴家的司机老陈送单吟过去。


    那别墅区名儿叫倚兰洲,当真地如其名,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处处透着一股雅致,很对单吟的气质。


    进大门的时候和别墅岗亭的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知道单吟是裴家的人要在这儿小住,留了个联系方式。


    连保安都如此靠谱有善意,单吟更是在心中给倚兰洲加了分。


    车子驶到十二栋庭前,老陈要帮单吟把行李搬进去,单吟谢过他婉拒,反正她行李不过一个箱子,自己在庭院里走走看看也挺好。


    老陈也还要去接裴客朗,就没坚持,目送着她走到别墅门前后将车开走了。


    单吟细看了这院子,的确是很久没人住了的样子,无人打理,好在花草并未凋零,春日里头还是肆意生长着,更长出了几分自由和诗意。


    她很喜欢,想说这几日住在这里,闲来无事可以照看照看。


    行李箱放在一旁,单吟拿起手机对照奚悯霞给的密码开门。


    “滴——嗞。”


    大门响了一声,门锁咔哒松了,她使了些力转身去提行李箱。


    再一回身进门,厅内有些昏暗,但看得出是洁净整齐的。


    只是莫名感觉到有一道怪异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单吟抬眸扫视一圈,倏忽往上,骤然撞进一对眸光漪漪的眼瞳里。


    是极为温柔好看的,似远山的风,拂进四月里的春水里。


    当然,如果他不是这样半裸着突然出现在本该无人的别墅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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