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意从容落座，抽出纸巾擦了擦咖啡杯沿的水珠。
秦晏听见就听见了，她的这份心意从来都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从前碍于那层上下级的职场界限，她不能像秦晏那样，把满腔情意都摊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晾晒，但她把那些悸动都锁进深夜的备忘录里。
她记得秦晏的所有喜好。
她还把秦晏获得“戛纳银狮”或“D&AD黄铅笔”的作品看了数百遍。
……
但现在不同了。
她有勇气像他一样，理直气壮地把爱意表达出来，也做好了坦然迎接所有目光的准备。
只是当秦晏选择退后一步时，她也学会了像他当初接受她提出的分手时那样，将万千未竟的温柔和爱意，在公共场合里，化作一个个得体的微笑和距离。
这是他们之间，最心照不宣的默契。
林伊曼夹了一筷子菜，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对了，我刚才看见陈嘉怡和市场部副总监一起吃饭，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居然叫他表哥。”
“关系够硬啊。”
“远不止，”她放下筷子，凑近了些，“人事那边透露，她亲哥陈志明在上海子公司当高管，听说……和秦晏有过节。”
唐思意回忆着这段时间的异常：“我带她的时候，整天插科打诨，动不动就找不到人。秦晏带她，第一个项目就是‘廿四味’这种重点case。”
“她背后有这层关系，你说她会不会被一纸调令就飞走了。”
“等证据拿到手了再说吧。”唐思意揉了揉太阳穴，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
本就一整夜没睡，午后的困意来得实在凶猛，她往办公桌上一趴，意识就迅速沉入黑暗。
“唐思意！醒醒！紧急会议！”
陈枫的声音像台故障的扩音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仰靠在椅背上，眼前的人影晃得她头晕。
陈枫那张嘴聒噪得像只盛夏的知了。
唐思意有严重的起床气，可即便被吵醒了，她也很少对人甩脸色。
她只是眯起眼睛，握紧拳头，压下心中的不爽。
如果法律允许，她绝对会把这聒噪的混蛋一拳揍进隔壁会议室。
陈枫太了解她的脾气了，现在正嬉皮笑脸地晃着一支录音笔：“喏，给你，不过作为交换，你得跟我去救个场！”
唐思意盯着那支笔，眼神渐渐清明：“是我想的那样？”
“是的！”陈枫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救场女王，你这脑子不该浪费在这些破事上。”
唐思意顺手把录音笔抛给林伊曼，还没开口就被他连拖带拽地拉走了，“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秦晏正和二组组长陈冰低声交谈。
听到开门声，他们齐齐抬头，目光在唐思意脸上短暂停留。
他昨晚吃了退烧药，睡得昏沉，没察觉自己半夜又烧得滚烫，只记得做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噩梦。
朦胧间，有人叫他的名字、喂他吃药，还用微凉的毛巾擦着他的额头和脖颈，很凉很舒服。
直到清晨醒来，他才发现床边放着半盆凉水和拧干的毛巾。
秦晏看着唐思意眼下的青影还是有点重，她昨晚没睡好是因为照顾了他一晚上。
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像是有人往他胸腔里塞了颗温热的青梅，酸涩里又沁着点甜。
“思意，你可算来了！”
小何从工位上一跃而起，像只发现松果的松鼠般冲到她面前，“大事不好，‘清泉’饮料临时改了brief，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明天就要交新提案！”
清泉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潜在客户，这个比稿关系到二组整个团队的年终奖，和她所在的一组毫无瓜葛。
会议室里已经烟雾弥漫，虽然公司会议室禁烟，但每当压力爆表时，二组组长陈冰总会偷偷开窗，点上一支解压。
唐思意挥开眼前缭绕的烟雾，笑吟吟地打趣道：“有冰姐坐镇，你们慌什么？”
窗边的陈冰闻声转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剪裁考究的西装裙。
这个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的女人一直是唐思意最敬佩的前辈之一。
她想起唐思意不喜欢烟味，把烟头按灭在咖啡罐里，“思意，我也头疼，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来帮我们把把关。要是能拿下清泉，清泉的年终奖算你一份。”
“冰姐这话就见外了。”唐思意正色道，“雁清姐说了，遇到硬仗，创意部从来不分你我，就该拧成一股绳拿下客户。”
陈冰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凌厉的眉眼渐渐舒展，唇角微扬：“好，那我们继续。”
唐思意在白板前站定，手上捏着马克笔：“清泉最新的brief具体要求是什么？”
美术指导小何推了推滑落的眼镜：“他们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健康理念，现在要‘刺激’、‘冒险’，主打Z世代市场。”
【备注：Z世代：GenerationZ，通常指出生于1995年至2010年之间的年轻人】
坐在角落的秦晏目光微动，他看着唐思意略显疲惫的侧脸。
她总是这样，哪怕前一秒还困得东倒西歪，只要进入工作状态，眼神立刻就会变得清明锐利。
“清泉一直以天然矿泉水著称，主打健康养生，突然转向冒险刺激？这就像要求芭蕾舞团去跳街舞比赛。”唐思意见二组的氛围紧绷着，开了个玩笑。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笑。
陈枫趁机塞给她一叠资料：“可不是嘛，这转折差点把我们二组全员送走。”
“他们是不是被竞争对手刺激到了？”唐思意翻看着最新市场报告，“等等，这个竞品动态……象限广告最近接手了极峰运动饮料全案？”
会议室突然安静。
极峰不仅是清泉的死对头，更重要的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秦晏——曾经是象限广告的创意总监，负责过极峰运动饮料的广告，这件事在业内不是秘密。
三个月前，秦晏和唐思意说过，“现在的年轻人不买‘养生’的账，他们要的是喝下去的瞬间就觉得自己帅炸了……”
“思意？”小何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啊？”唐思意回过神，笑了笑，“突然想到个点子。如果清泉想年轻化，我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不强调‘运动后补充’，而是‘冒险前的勇气源泉’——把矿泉水包装成冒险者的标配。”
团队成员面面相觑。
陈冰突然来了兴趣，高跟鞋咔咔作响地走到前排坐下，“思意的这个点子有点意思，展开说说？”
唐思意越想越兴奋，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狂草：“想象这个画面——悬崖边，登山者颤抖着掏出清泉猛灌一口，然后纵身一跃——慢镜头展示他其实是跳进清澈的湖水中。slogan就用‘清泉，你的第一滴勇气’！”
小何慢慢点头，下意识摸向数位板，“这个视觉冲击力确实比我们原来的健康路线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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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来得及重做全套创意吗？”
唐思意扯松衬衫领口，手腕上一直带着橡皮筋，利落地把长发随意扎成丸子头。
“通宵而已，又不是没熬过。”她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笑，“再说了，让甲方见识下什么叫‘冒险精神’，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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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唐思意的眼睛干涩得像是被撒哈拉的风沙刮过。
她揉了揉眼睛，抓起马克杯往茶水间走去。
推开门时，秦晏正站在咖啡机前。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老规矩，美式？”
“不了，”唐思意摇摇头，从柜子里摸出茶罐，“今天咖啡因超标了，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热水冲进杯中的瞬间，茉莉花香弥漫开来，她轻嗅了几下：“感冒好点没？”
秦晏靠在流理台边，目光落在她干涩得泛红的眼尾上：“半夜发烧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唐思意见茶水间没人，撇撇嘴，“你睡得跟冬眠的熊似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一直睡得不安生。”
“我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唐思意举起手腕，那上面的红痕早就散了，“你一直掐着我的手腕不肯放。”
她昨晚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给他物理降温，后来他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了，又给他擦了会儿汗。
好一通忙活。
她从没这样照顾一个人。
“抱歉……”秦晏心疼她的同时，又觉得喜滋滋的。
唐思意摇了摇头，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四十度，再烧下去创意部就要换总监了。走了，我要去忙工作了。”
转身时，她的脚尖撞上门边的垃圾桶，“哗啦”一声，五颜六色的包装袋洒了一地。
“哎……”唐思意僵在原地，盯着这片狼藉眨了眨眼。
秦晏看着她懊恼到皱成一团的脸，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待会叫保洁来处理。”
“……嗯。”唐思意低头抿了口茶，茉莉花的香气里混进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你不问问我关于极峰的事？”秦晏忽然开口。
唐思意抬眸看他：“想，但你这种职别的，跟象限广告签过竞业协议吧？告诉了我，你不就等于违反条款？”
秦晏唇角微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要坐会儿吗？正好有些行业动态想跟你聊聊。”
她本要拒绝，可身体却先一步行动，鬼使神差地拉开椅子坐下：“只能一会儿，方案还没做完。”
秦晏没绕弯子：“极峰和清泉虽然是竞品，但市场定位可以差异化共存。清泉一直走保守路线，如果突然转向运动功能诉求，反而会失去原有优势。”
唐思意眯起眼：“秦总监这是在给我商业建议？刚才会议室里怎么不说？”
“我在等你主动问我。”他目光坦然得让她耳根发热，“没想到你这么有原则……”
他顿了顿，“况且，这次竞标，创界拿下清泉，对极峰反而是好事。”
唐思意一怔，随即恍然：“极峰需要清泉这样的对手来凸显自己的差异化定位，对吗？”
“没错。”秦晏轻啜一口咖啡，眼底映着茶水间的暖光，“如果清泉模仿极峰，只会让两个品牌越来越像。”
他放下杯子，浅笑道：“最好的对手不是被你打败的那个，而是能逼你做到极致的那个。”
唐思意呼吸微滞。
这番话意外地与她早前的灵感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