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大虞朝实行的正是“世兵制”,又称“军户制”,最初起源于汉末的质任制。即官府强行使一部分百姓由民户转为军户,一旦被列入军籍,就要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子子孙孙都得服兵役。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能退役,改为从事后勤工作,至死方休。
一旦战死,就要从家中再派一人参军,能像石春生家那般得到放免的少之又少。至于抚恤金,朝廷压根就没有明文规定必须要发,只是按照惯例,上头多少会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用以稳定军心,防止军队哗变。可如果上头不做人,就是一点钱都不发,战死士兵的家属也并没有什么办法。
可能也就北边和敌国接壤的边军待遇会好一点,但也好的有限,毕竟朝廷上下都是这个风气。
因为军户家庭中的老幼妇孺沦为奴仆流民的都成了常态,于是便有士兵选择直接带着家眷跑路,军中屡禁不止。毕竟,当兵就是为了让家人不被饿死,可现在当了兵,家人还是活不下去,那自己当兵的意义何在?
讽刺的是,这些逃兵们最后要么上山做山匪,要么举家投靠世家大族做“隐户”,作为士族的私属人口,为其耕种土地、服劳役。
给朝廷当良民活不下去,给士族做佃户反倒能得到温饱和庇护。而庙堂上的皇帝陛下却还指望着这样的兵卒,能在和北边夷狄的作战中取得胜利,实在可笑。
姜渺听完伙计的话,心中顿时有股无名火起,既难受又无力,原本美味的菜肴吃起来都有些味同嚼蜡了。
勉强吃了一点填饱肚子后,她本该回房睡觉,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擎了盏油灯披衣下楼,又自己搬了坛酒,坐下自斟自酌。
许是听见了动静,柳太平不知何时也下楼坐在了姜渺对面。
姜渺也不问他缘由,只将喝尽了的杯盏推到柳太平对面,示意他倒酒。
就这样,一人斟酒,一人饮酒。虽无言语,但两人之间却已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五杯酒下肚,姜渺终于放下酒盏长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将士们为国捐躯,最后家人却落得如此下场。为善的受穷命短,造恶的富贵延年,为何世道总是如此不公?”
“世道不公,其根源在于皇帝。”柳太平认真道,“皇帝对军户制之弊端视而不见,可见其昏聩。因为皇帝昏聩,故而易被朝臣们蒙蔽,这便使官员、世家、豪强都敢于对百姓肆意盘剥。”
“值此之时,若能有位如高祖一般的明君登极御宇,肃清奸佞,任用贤能,自然就能使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姜渺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你说的不对。”
“明君贤臣固然好,可历朝历代又出过几个明君,几个贤臣?明君贤臣也是人,他们也会老、会死,更难免会有私心。若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不贤、不明,又当如何?夏商周三代圣王禅让,传至禹时却变成了家天下,便是前车之鉴。”
柳太平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姜渺的这番话,让他前十五年从圣贤书中习得的自以为颠扑不破的真理也隐隐动摇起来。
他喃喃道:“如果不为天下挑选一位贤明的君主,难道还要听之任之,让世道继续沉沦吗?”
“自然不能!”姜渺断然道,“但天下兴衰又岂能完全系于一人之手?百姓们,难道不能拥有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这怎么行?”柳太平眉头一皱,提醒道:“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先贤所言,这总不会有错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统治者设立教化,可以让百姓按照官府的意志跟着做,但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所强调的是上位者自上而下的愚民政策。在清朝末期以前,这一直是中国古代统治阶层普遍认可的治理观念。
“我看未必。”姜渺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焉知不是后人句读有误,这才曲解了孔夫子的本意?”
“这……”
柳太平讷讷不能言,一个句读的变化就使两个句子的意思完全相反,但这种事情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难不成还能把孔子从地底下挖出来问一问他的本意?
姜渺继续说:“或许问题的根本并不在于皇帝,一个破称呼凭什么拥有能决定亿万生灵命运的权利?如果能有一种制度,分薄、约束皇帝的权利,使贤者上,庸者下,即使君王并不贤明,也能让天下自行运转,不至使百姓生灵涂炭。甚至,如果没有了皇帝……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没有皇帝?怎么能没有皇帝?!”
柳太平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团浆糊,而姜渺的话就像是在这混沌之中破开了一个洞。洞中隐见光明,但又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他本以为自己意图推翻朝廷、另立明主,已经是天下第一等悖逆之人,不想今日还能见到比他更加大逆不道的人。好在这客舍中今夜只有他们一行人住宿,否则这番谈话若被人听去报了官,就是将他们杀上十回也不算冤枉。
“如果没有皇帝,百官该如何各司其职?”
柳太平抓住漏洞继续问道:“如果皇帝不能掌握天下权柄,那权柄自然就会被外戚、权臣所窃取,如汉质帝、曹魏司马故事,到那时,岂不又要重演战国纷争、诸侯并起的场景?”
姜渺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说的没有皇帝,并不是让天下陷入无序,而是打碎现有的秩序,再重塑一种新的秩序。譬如现在中央实行的三省制,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省分权,彼此制衡。”
“以此推而广之,若将军、政、法三者分割开来,使权利的行使自上而下,权力的监督自下而上。就不会再有权臣专权之患。”
“分权制衡、虚君共治……”柳太平低声喃喃,眼睛却越来越亮,“倘若真能做到如此,不就是先贤所说的大同世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这样的大同世界,真有能实现的一天吗?”
“能!”姜渺回答的毫不迟疑,然后低声对自己说道:“因为我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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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因为已经见过未来的模样,所以坚信文明的曙光不会因任何反对者的阻挠而推辞到来;也正因见过光明,所以她才更加难以忍受这个不把人当“人”的世界。
姜渺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为落后的世界播撒文明的种子,或许这才是穿越之神选中她来到这里的原因?顺带手为自己达成一个“青史留名”的成就。
哦,对了,等她死前还得记得,要将那些尚未出世的必备古诗文通通默写下来,然后在自己墓里埋上十七八本,防丢。
保护中华文脉传承,吾辈义不容辞!
嘻嘻,骗你的!她只是自己淋过雨,所以不想让后世学生少背任何一篇古诗文。毕竟,人在干坏事的时候从来不怕麻烦。
看着姜渺邪恶的笑容,柳太平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姜渺恢复正常,露齿一笑,“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如果一代人做不到,那就两代人、三代人,只要大家都朝着这个目标共同努力,天下无君的大同世界就总有一天会来临。”
“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啊,明天还要赶路呢。”
姜渺打了个哈欠,她刚刚喝了点酒,有些睡意上涌,和柳太平道了声告辞就起身上楼,回房睡觉。
只留柳太平一人在原地独坐,双眉紧锁,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刚才两人交谈的内容。
桌上的油灯将要燃尽,豆火明明暗暗地摇曳着,忽地噼啪声响,爆开一朵灯花。
原来是有客来到。
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显露了身形,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俯身行礼:“少主,人也见过了,还是早些回族里吧?”
见柳太平不答,黑衣人又劝:“郑狗治下,这一路可不太平,难道少主还真要跟着这丫头去京都不成?”
“去看看,又有何不可?”
黑衣人单膝跪地,情绪激动地恳求道:“京都守备森严,咱们的人还没渗透完全,万一出了岔子,臣万死难赎其罪,便是死后也无面目去见我大汉二十四代先帝!”
柳太平长叹一声,起身将人扶起:“如今已是虞朝,国号都换了三个了,还谈这些前尘往事做什么……”
黑衣人眉头一皱,不满道:“我大汉煌煌四百年天下,岂是这些个篡逆之辈所能比的?!中原一带已有孩童传唱谶语‘卯金刀’,正有刘汉天命未失之意,少主如何能说出这等话!”
见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柳太平连忙挥手打断:“罢罢罢,我也不与你争论这些,只是京都,我却一定要去。孙子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总骂当今皇帝是‘郑狗’,可虞朝国祚既已有一百二十载,难道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黑衣人面露犹豫:“可这些事,自有底下的人去做,何必劳烦少主……”
“总之,我意已决,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不等黑衣人同意,柳太平已先一步吹熄了油灯,起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