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宇瞳孔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下令。
“全舰队退出曲率航行！一级战斗准备！”
命令如电流般瞬间传遍了整支庞大的舰队。
轰隆！
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三百艘曜日级主战舰率先脱离那片流光溢彩的航道，厚重的舰身带起空间的剧烈震荡。
紧接着，九千艘星璇级突击舰，数万艘辅助舰船，如同从深海跃出的鲸群，庞大的钢铁身躯依次冲出虫洞，在漆黑的宇宙中，重新列成森然的战阵。
当最后一艘战舰稳定住姿态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不是预定航线上的任何一片荒芜星域。
在舰队的前方，是一片广袤的，散发着翡翠色光晕的星云。
那光芒柔和而温暖，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将冰冷的宇宙虚空都染上了一层盎然的绿意。
无数颗大小不一的行星，如同绿色的宝石，点缀在这片星云之中，围绕着一颗正值壮年的黄色恒星缓缓旋转。
这里，是一片星图上从未标记过的翠绿星域。
一个生命的摇篮。
然而，那股直击神魂的哀求，却破坏了这片宁静。
陆天宇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星域的中心。
那里，有一颗无比巨大的行星，它的体积几乎达到了气态巨行星的级别，但通体却被一层浓密的，翠绿色的植被所覆盖。
即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颗星球上所蕴含的，如同海洋般浩瀚的生命能量。
那股哀求的信号，正是从这颗伟大的生命行星上传来的。
与此同时，所有战舰的探测系统，都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在那颗绿色星球的同步轨道上，一支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舰队，正静静悬浮。
那不是华夏舰队的任何一种舰船形制。
它们的舰身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绝对对称的几何线条，充满了工业化的、毫无人性的美感。
每一艘战舰，都像是一块被精心切割过的金属积木，彼此之间保持着精确到微米级的距离，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球形阵列，将整颗绿色星球包裹其中。
机械帝国。
只有这个追求绝对理性和秩序的AI文明，才会将舰队排列得如此规整，如此冷酷。
它们在做什么？
下一秒，答案就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华夏战士的眼前。
只见那数以万计的机械战舰，舰首同时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紧接着，一道道直径超过百公里的巨大光束，从四面八方，同时射向那颗绿色的星球。
那光束中，没有任何爆炸性的能量。
它所过之处，空间没有扭曲，物质没有湮灭。
但是，星球表面那层厚达数千公里的浓密植被，那浩瀚的生命海洋，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褪色，最终化为灰白色的粉末。
那是一种系统性的，从根源上抹除一切生命信息的攻击。
格式化。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词语，浮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机械帝国舰队，正在对这颗伟大的生命行星，进行一场彻底的格式化屠杀。
昆仑号舰桥内，陈风的双眼已经闭上，他的神识在苏瑶的引导下，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与那股哀求的信号，连接在了一起。
轰！
一瞬间，陈风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宏伟到无法想象的视角。
他不再是陈风。
他，就是这颗星球。
他的身体，是厚重的大地与山脉。
他的血液，是奔腾的江河与海洋。
他的毛发，是覆盖着整个星球的亿万万种植物。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掀起全球性的风暴。
他能感受到，地核深处，那颗温暖的能量核心，正如同心脏般，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他能感受到，每一片树叶的光合作用，每一次花开花落，每一个微生物的生老病死。
亿万年来，他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看着星辰轮转，孕育着无尽的生命，享受着孤独而又丰盛的时光。
他是一个统一的，完整的意识体。
一个以星球为载体的，伟大的生命。
然而此刻，他正在承受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酷刑。
那些冰冷的光束，就像是一柄柄淬了剧毒的刮骨钢刀，正在一寸一寸地，剥离他的皮肤，刮去他的血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某一块，生命信息正在被强行抹除。
那片大陆上，生长了千万年的参天古树，在瞬间化为飞灰。
那片海洋里，繁衍了亿万代的奇特生灵，在哀鸣中溶解。
那种痛苦，不是单纯的物理伤害，而是从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根源性剧痛。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生命单位，都在向他这个主体意识发出凄厉的求救。
那是一种最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亿万万的哀嚎，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洪流，反复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想反抗，却无能为力。
他想怒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坏死，变成一片片毫无生机的灰色。
这种对生命的纯粹摧残，这种视生命为代码随意删除的傲慢与冷酷，瞬间点燃了陈风神魂深处最原始的怒火。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足以焚烧星辰的愤怒，从陈风的道心最深处，轰然爆发！
这股愤怒，甚至超越了当初地球被封锁，同胞被屠戮时的仇恨。
那时的仇恨，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对立。
而此刻的愤怒，是生命本身，对非生命的，最彻底的，最根本的排斥与憎恶！
这是道争！
是守护与毁灭的道争！
“啊！”
昆仑号舰桥内，陈风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他的双目之中，一片赤红，两道金色的火焰，仿佛要透体而出，将整个宇宙都焚烧殆尽。
一股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舰桥。
那是星璇境巅峰的强者，在极致愤怒下，毫无保留释放出的气势。
整个舰桥的墙壁，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陆天宇心头一凛，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陈风。
他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问道：“陈风，怎么了？”
他知道，陈风刚才的神识，必然是接触到了这片星域最核心的秘密。
陈风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舷窗外，那颗正在被一寸寸剥皮的绿色星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那支冰冷的，如同刽子手般的机械舰队。
杀意，如同实质。
陆天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什么。
作为舰队总指挥，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敌我数量对比，战力评估，暴露我方主力舰队的战略风险，打乱原定作战计划的后续影响……
无数的数据和预案，在他脑海中闪过。
从纯粹的军事角度来看，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立刻记录下这里的坐标，然后悄然后撤，继续执行原定的复仇计划。
为了一个未知的文明，将华夏最精锐的主力舰队，暴露在机械帝国的主力面前，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赢了，收益未知。
输了，整个华夏文明复仇的希望，都将断送在这里。
理智告诉他，不能打。
可是，当他看到那颗星球正在以一种缓慢而残忍的方式死去时，当他看到身边陈风那双赤红的眼睛时，他胸膛中那团属于军人的火焰，也在熊熊燃烧。
见死不救？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伟大的生命，在自己面前被凌迟处死？
这是他陆天宇的兵道吗？
这是华夏文明的道吗？
他面临着成为舰队总指挥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是为了一整个文明的未来，选择冷酷的理智，还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拔剑而起？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陈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救！”
只有一个字。
陆天宇猛地转头，看向陈风。
陈风的双目赤红如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宇，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这一战，我们必须打！”
“这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立道之战！”
“我华夏文明，以道立国，以道治世，如今，更要以道征战星海！我们的天道，是守护，不是毁灭！”
“如果今天我们见死不救，那我们的道心，就有了瑕疵！我们的文明，就失去了最根本的魂！日后，我们拿什么去面对宇宙万族，拿什么去凝聚人心，拿什么去告诉后人，我们为何而战！”
陈风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整个舰桥，更通过灵网，响彻在每一个战士的神魂深处。
陆天宇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眼中的犹豫和挣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烈火般的决然。
他懂了。
这确实不只是一场遭遇战。
这是华夏文明，第一次在宇宙中，向所有文明，宣告自己的立场和道义。
陆天宇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舰桥内的每一个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响彻星空的咆哮。
“全舰队听令！”
“目标，机械帝国格式化舰队！”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