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猎正式开始。
上午,萧含光亲自主持了秋猎祭典。萧含光的骑射之术比七年前精进了许多,不再需要太常署准备肥鸟来完成射禽之礼。她御马趋前,弯弓搭箭,凝神而发,射中一只野雉。
祭礼之后,世家子弟们呼朋引伴地纵马向山中而去。一时之间,山林之中兔走狐惊,百兽奔逃。
秋高气爽,紫金山上霜林尽染,比起楼台精美的覆舟山,另有一番野趣。擅长骑射者纵马驰骋,追逐猎物;不擅此道者,也漫步山林,悠然欣赏这如画美景。
萧含光自七年前在覆舟山遇刺之后,但凡狩礼,都慎之又慎。这紫金山她是第一次来,也无意入山行险,早早回猎宫休息。
到了晚间,各家行猎的队伍陆续回来了。
礼官们清点各家带回来的猎物,暂居第一位的是竟是长沙王府,第二位是江左齐氏,第三位是会稽魏氏,四到七名是几个中等世家,宣城澹台氏暂居第八。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沅陵郡主对这次秋猎很重视,带的人又都是好手,再加上各家都让她三分,竟让她侥幸暂居头名。齐氏、魏氏虽然重文轻武,毕竟家族底蕴摆在哪里,分列二三名很正常。
但澹台氏两个儿子身手都算不错,一个是禁军校尉,一个是卫尉少丞,弓马娴熟,竟然只屈居第八,这就太不正常了。
澹台恭一张老脸十分挂不住。
他本来对这次秋猎寄予厚望,视作彰显自家声威的大好机会。
一者,澹台昱新任太常卿,务必要将这次秋猎办得隆重体面,在朝野上下博得声名,最好能将头衔前的“代”字去掉,转为正职;二者,澹台兄弟各带自家好手,要在竞猎中一举夺魁,得到御赐的龙鳞刀,挽救因宋海晏数次挑衅羞辱而日益低迷的家族声望。
回到自家营地,见澹台炜和澹台焕兄弟两人垂头丧气地立在帐前,衣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和泥土,脸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见到父亲,兄弟两人一起跪下请罪。
澹台恭知道其中必有缘故,问道:“怎么回事?”
澹台炜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父亲,宋海晏跟我们家扛上了。今日竞猎,每次我们看到猎物,就有一支羽箭飞来,提前将猎物抢走。猎场这么大,宋海晏却偏偏抢我们家的猎物,分明是有意和我们作对……”
澹台恭问道:“你们亲眼看到宋海晏射箭抢你们的猎物吗?”
次子澹台焕道:“那倒没有。昨天父亲也看到了宋海晏的箭术,仅凭听声辨位,就能在数十丈的距离外射中林中山雀,齐家、魏家那几家儿郎,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谁和他一样,处处和我们澹台家过不去?”
澹台恭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昨日因为营地之争,澹台氏已经颜面扫地。今日竞猎宋海晏又从中作梗,分明是想将澹台氏彻底踩在脚下。
他立刻就想去御前告状,但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如今陛下的心思主要放在齐家那边,宋海晏诸多逾矩,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海晏抢猎物之事,自家又没有真凭实据,要是事情闹大,说不定被宋海晏逮住机会,倒打一耙。
他越想越气,心头绞痛,差点栽倒在地。
澹台焕眼疾手快,连忙扶住父亲,劝慰道:“父亲莫急,孩儿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竞猎还有一天,明日我和兄长各带一队,分往不同方向。宋海晏就算本领再高,也只有一个人。如此一来,就算一方受阻,另一方多获猎物,我们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澹台恭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清晨,澹台氏兄弟各引部曲入山。澹台炜领人向东攀危崖而上,澹台焕则携众向西循幽谷而行。
靠近营地的山林经过昨天的竞逐,什么都没有剩下,澹台炜率众专往深山险峻处而行。但不管他看上什么猎物,总是有一支箭后发先至,夺走猎物。他回头四顾,却不见人影。日头渐高,他仍是一无所获。
他又翻过两座山,忽看到远处的草丛之中藏着一只野猪。他瞄准松弦,雁翎箭破空而去,正中咽喉要害之处,野猪扑腾了两下,倒地不动了。
他心中大喜,这次总算没有被人捷足先登。他正要率众向前,不远处飞来另外一支绿孔雀羽箭,正中野猪背脊。齐颂带着一大队世家子弟从山后冒了出来。齐颂将澹台炜的那支雁翎箭拔下,扔在地上,命人将野猪带回去。
澹台炜大步向前,挡在猎物之前,喝声道:“姓齐的!这野猪明明是我猎的,你半路杀出捡现成的?你当我澹台家好欺负不成?”
齐颂上上下下将澹台炜打量了个遍,忽作讶异挑眉状,“哟,这不是澹台校尉吗?”
他转头望向身后的世家子弟,笑道:“我怎么听说澹台校尉因冲撞大将军被抓走了?这么快就放了出来?”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都是齐氏附庸,当即有一少年哂笑道:“齐公子没听说吗?澹台校尉当众向大将军跪地求饶,大将军心善,可不得网开一面吗?”
澹台炜一张脸胀得通红,对那少年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那少年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哟,自己做过的事不让人说吗?你难道没向大将军跪地求饶?”
其他人纷纷七嘴八舌道:“你们听说了吗?澹台家最近丢脸丢到家,昨天在猎宫外安营,结果怎么着?被宋大将军拆了帐篷,赶了出来……”
“何止呢?宋大将军提出比箭来决定场地归属。咱们这位澹台校尉自己定下规则,最后都比不过宋大将军,我要是澹台校尉早就寻了一块豆腐自己撞死,哪里还好意思出来竞猎?”
“澹台家还说什么‘齐一魏二,澹台第三’,结果竞猎只排第八名,我看‘齐一魏二,澹台第八’还差不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往澹台炜的心口上戳。
澹台炜眼中血丝暴起,暴喝一声:“找死!”手中长弓猛地抡起,向最近前的世家少年扑去,弓弦如刀锋般划过那少年面门。那少年惨叫一声,脸上顿时绽开一道血痕。
齐颂脸色骤变,厉声道:“上——”
身后的世家子弟一起朝澹台炜攻去,澹台炜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撂倒在地。澹台家的人马见自家公子吃亏,也纷纷抽出兵刃还击,眼看一场大战将起。
“都住手——”一声暴喝声如炸雷响起,只见齐氏二公子齐椽不知何时出现在山道上,他看向齐颂,问道:“怎么回事?”
齐颂嗫嚅道:“二叔,是澹台校尉抢夺我们的猎物……”
澹台炜怒道:“好不要脸,这头野猪明明是我先射中的——”
齐椽看了看绿孔雀羽箭,又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雁翎箭,最后看向齐颂,斥道:“混账东西!齐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快滚——”
齐颂面红耳赤,连忙带着世家子弟们离开。
齐椽上前,将澹台炜扶了起来,温言道:“澹台公子,齐颂不懂事,我这个当叔叔的代他向你道歉。”他双手交握,深深一揖。
这位齐氏的二公子姿容甚美,举止优雅从容,温和有礼,澹台炜心中郁火正炽,但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也发作不出来,他一拱手,冷声道:“告辞——”
他命自家人马抬起野猪,就要离开。
“澹台公子,等一下。”齐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澹台炜回头,见齐椽指了指北方的石山,意味深长道:“我刚才登山赏景,见那座山后有一片溪谷,位置隐蔽,尚未有人踏足,澹台公子若是射猎,可以去那边试试,想必会有收获。”
齐椽温雅一笑,“就当是我代替齐颂向你赔罪。”他拱手为礼,转身离开。
澹台炜略一犹豫,带着人马向齐椽所指的方向而去。
绕过嶙峋山石,走出不远,果然听到流水潺潺之声。沿溪而行,但见草木葳蕤,人迹罕至,一群麂鹿正于林间悠游。澹台炜觑准时机引弓连发,少时便猎得数头,仆从们喜不自胜,将猎物缚于马背。
时至正午,众人择一浓荫处休憩。澹台炜忽觉喉间燥渴,摸出水囊晃了晃,已是空无一滴,便到溪边取水。正要回去时,忽见宋海晏出现在前方不远之处。
宋海晏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任何的随从,形迹可疑,时不时藏身于老树、山石的后面,偶尔还拿起弓箭,似乎在瞄准着什么。
澹台炜心中怒火重新燃起,他心中暗忖,宋海晏果然一直鬼鬼祟祟跟着他。之前故意抢夺澹台家的猎物的,必是宋海晏无疑了。
他想起世家子弟们羞辱的言辞,心中顿时生出恶念来——他的一切耻辱都是拜宋海晏而赐,要是能杀了宋海晏……
此念一起,澹台炜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他当然应该杀了宋海晏,这是洗刷澹台氏耻辱最直接的方式。
这片溪谷离营地很远,也没有其他人会来。他只要处理得干净一点,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山林猛兽出没,葬身兽腹,本是寻常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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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其他人绝不会同意他这般冒险的行为。他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队伍之中,吩咐道:“上午收获不错,马背都要装不下了。不如你们带着猎物先回营地,下午再来,我且去林中转转,看看有没有收获。”
侍从们不疑有他,将猎物捆好,赶马循原路返回。待马蹄声渐远,澹台炜握紧长弓,重新回到溪谷之中。
澹台炜跟在宋海晏身后,往溪谷最深处而去。宋海晏似乎极为警觉,从不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停留,奔走之时,身体也一直在左右晃动。澹台炜手中的弓箭拿起又放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出手机会。
前方出现了一道深邃的峡谷,宋海晏终于停了下来。他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最后一次尝试用弓箭瞄准锁定,片刻之后,他放下弓箭,开始往回走。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如电,朝澹台炜藏身之处射来,当他看到澹台炜手中的弓箭正对着他时,明显一愣。
澹台炜这时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宋海晏并不是跟着他来的,像是追着什么人来到这里。那人进入峡谷之后失去踪迹,宋海晏放弃继续追踪,这才折返。
但是他没有时间多想,手中弓弦一松,利箭如毒蛇吐信般无声掠出,朝宋海晏疾射而去——宋海晏已经发现了他,也知道他动了杀心。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如果宋海晏今天没死,死的一定会是他。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闪出一道红色身影,径直往溪流的方向奔去,声音如银铃:“阿桢,快来,这里有水……”
澹台炜大吃一惊,那是皇帝最宠爱的沅陵郡主萧红鲤,她跑到二人中间,他方才发出的那支箭正朝沅陵郡主飞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海晏一个箭步上前,将沅陵郡主扑倒在地,那支羽箭掠过他的眉梢,没入一棵老树之中。
澹台炜心知不妙,拔腿就逃,身后传来一声轻叱:“何方刺客,胆敢刺杀我阿姐,拿下——”
原来,长沙王府在昨日竞猎中暂居第一位,第一次参加竞猎的萧氏姐弟极为兴奋。今日愈加卯足了劲,一心想要拔得头筹,也给宗室子弟长长脸面。
他们追逐猎物,误入这处溪谷,本想找水源饮马,没想到意外卷入这场杀局之中。
萧桢一声令下,王府侍卫如鹰隼般扑上前,将澹台炜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另一边,宋海晏和萧红鲤从地上爬了起来,萧红鲤并不知自己刚才差点丧命,瞪着杏眼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
萧红鲤久居宫中,此前并没有见过宋海晏,其弟萧桢前日围观了宋海晏和澹台家抢夺营地的争端,倒是认得这位大将军。他上前揖了一礼,道:“多谢大将军刚才救了家姐一命。”又对萧红鲤道:“阿姐,刚才有人暗箭伤人,是大将军救了阿姐——”
他指了指那支没入树中的雁翎箭,道:“阿姐,你看……”
萧红鲤看了看箭,又看了看宋海晏,怔道:“你就是宋海晏?看起来果然不算老……”她上下打量几眼,又道:“不但不老,还很峻拔呢……”
萧桢少年老成,见姐姐口无遮拦,唯恐她得罪大将军,急忙道:“阿姐,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萧红鲤移开目光,看向“刺客”,奇道:“澹台校尉,怎么是你?”她眨着眼睛,一脸困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雪恨该找宋海晏啊,刺杀我干什么?”
澹台炜心如死灰,不管是刺杀大将军还是刺杀沅陵郡主,只要罪名落实下来,澹台家就完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海晏转头看向萧桢,道:“小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桢点了点头。两人跨过溪流,进入密林之中,宋海晏停下脚步,道:“小王爷,方才澹台校尉本是想射一只野狐,不小心失手,才差点伤到郡主。请你们这般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萧桢瞪大眼睛:“哪有什么野狐,澹台校尉明明是想杀……”
他刚才离得不远不近,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澹台炜的弓箭就是冲着宋海晏去的,萧红鲤闯入纯属意外。
“小王爷慎言。”宋海晏深深看了他一眼,“污谤他人,罪名非轻。为了长沙王府,小王爷最好不要胡乱臆测,也不要对外声张。将人交给陛下处置,其他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重。
萧桢想了想近日澹台氏和宋氏、齐氏的种种争端,虽不明就里,但也明白长沙王府最好不要掺和其中,便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