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坊里,李星遥已经等得心力交瘁了。她一直盯着门口,直盯得眼睛都发直了。
终于,等到夕阳西下,李愿娘回来了。
“阿娘!”
“阿娘。”
兄妹两个双双开了口。
赵端午奇道:“阿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主家的驴车走到半道上坏了,我便走回来了,所以比往日里回来的晚了些。”
李愿娘随口扯了一个借口。
赵端午便道:“那阿娘快坐下歇息,我这就给阿娘倒一碗水来。”
“阿兄,还是我去吧。”
李星遥却急急迈出了脚步。
赵端午哭笑不得,心知她等了这么久,怕是恨不得立刻问出个所以然,便摆了摆手,决定,助力一把。
遂对着李愿娘,道:“阿娘,咱们阿遥,怕是有话想问你呢。”
“阿兄。”
李星遥心中所想被揭破,有些不好意思。
她抿了抿唇,琢磨着,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了,不如彻底说开了吧,便顺着刚才赵端午的话往下说:“阿娘,不知,曲辕犁的事,可有结果?”
“有。”
李愿娘点头,她也不绕圈子,同样开门见山,道:“献犁的事,我答应了。”
“啊?”
赵端午一脸震惊。
他张大嘴巴看向李愿娘,还不忘揉一揉自己的耳朵。可,耳朵揉完了,没听错,李愿娘的确是说了,答应了献犁的事。
“曲辕犁好用又省力,献出去,也能让其他农人跟着受益。我先前没有一口应下,不过是想着,萧家毕竟是官宦之家,他们的身份实在显贵。我们只是长安城里,普普通通的人家。若非必要,还是不要与他们扯上关系的好。”
李愿娘缓缓道来,见李星遥因为这句话雀跃开怀,忙又道:“只是,我答应了献犁是一回事,弄清楚你的想法,却是另一回事。阿遥,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阿娘不妨直说。”
李星遥连忙开了口。李愿娘松了口,这是天大的喜事。现在她问她什么,她都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想将曲辕犁献给萧仆射,只是为了,对萧仆射示好吗?”
李愿娘问了。
李星遥摇头:“不是。”
想了想,又回答:“不止是。”
她的确想向萧瑀示好,却不仅仅只是想向萧瑀示好。
“我的确有其他的打算,只是,能不能成,就不一定了。”
将心中那个想法转了个圈,她并不急着说出来,反而是看向李愿娘,问了一句:“我能求阿娘一件事吗?”
“何事?”
李愿娘有些好奇。
她道:“我想向阿娘求,去曲池坊,再砍一棵树来。”
不,“也可能,是两棵。”
做榨油机需要用到木头,但具体要用多少,她还拿不准。曲池坊南曲的林子,她没去过,因此也不知,那里的树合不合要求。
“好,我应了。”
李愿娘并不拒绝。
赵端午嘴皮子动了动,终于憋不住了。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问:“阿娘,你当真同意了?”
“当真。”
李愿娘回他一句,又叮嘱:“阿遥要献曲辕犁,自是还得去一趟萧家田庄,到时候你同她一起去。”
“好。”
赵端午应下。
李星遥将这话同样听在耳里,她心中蓦地一动。
她并没有说过,自己要去萧家田庄,只说过,萧瑀会主动找上门。
所谓的找上门,自然不会是萧瑀亲自来通济坊。她要的,是萧瑀知道曲辕犁的存在,而后,她将曲辕犁送上去。
如今,时机也该成熟了。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那厢萧府里,萧义明却在萧瑀的书房外听墙角。
当听到萧瑀说了一句“可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家又在何处”时,萧义明眉心一拧,只觉事情复杂。
对方。
呵,他当然知道自家阿耶这句对方是在说谁。除了赵端午和李星遥兄妹两个,还能是谁?
至于家在何处,自然是在城南通济坊。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连对方的老底都知道。
可他知道,他能说吗?
他不能。
四年前,他可是在赵端午面前赌咒发誓,说自己若是往外泄露一个字,便被天打雷劈的。可如今,麻烦了。
阿耶已经知道了曲辕犁的存在,还让人去打听赵端午兄妹两个的消息。
真是让人害怕。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去通济坊给赵端午递个消息。哪知道,消息还没递出去,萧家田庄上的人就来报:那兄妹两个又来了,人现在就在田庄上。
田庄上?
萧义明险些一个踉跄。
眼看着萧瑀带着人往田庄上去了,犹豫了一下,他也大尾巴狼一样,鬼鬼祟祟跟上。
到田庄上的时候,人头攒动。放眼望去,人人在地里忙碌。
萧义明盯着萧瑀。
萧瑀却在找赵端午和李星遥。
没看到二人身影,萧瑀有些失望。田庄上新来的钱庄头早早迎了上来,道:“原以为,李小郎君说下次再来,只是搪塞我们的。哪里想到,他竟说到做到,今日又来了。这不。”
说到此处,钱庄头手虚虚地往前方一指,道:“他们兄妹两个,就在那里。只是不巧,方才李小郎君肚子疼,人,兴许是去哪里方便了吧。”
“随我过去看看。”
萧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带着钱庄头往田庄深处走去,而那处,农人们正围着曲辕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先头已经见过并用过曲辕犁的黄三郎几个颇为热情的同其他农人示范着曲辕犁的用法。在农人中间,站着的,不,是坐着的……
田垄上正坐着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年岁不大,想来,便是李小娘子了。
萧瑀只觉对方乖巧。
他已快到知天命的年岁,见李星遥,便觉如见了家中孙辈,不由得,面上就带了笑。
“李小娘子。”
他唤李星遥。
黄三郎几个连忙散开,又口称:“萧仆射。”
李星遥忙起身,见了一个礼。
萧瑀道:“不必客气,我来此处,便是为了寻你和你阿兄。”
话音落,目光转向地上的曲辕犁,看了一会儿,方道:“若是李小娘子不介意,我想让他们试一试这犁。”
李星遥自然无有不应。
萧瑀便命人拉了牛,又点名让钱庄头亲自下去一试。
钱庄头没拒绝,他知道,萧瑀是有意试探。前头的王庄头走了,自己是新来的,此时正是大展身手,获得众人信赖的时候,便毫不犹豫下了田。
田里,耕牛已经等着了。
钱庄头扶着犁,与耕牛一道往前走。未翻过的土地在犁头的前进中,被快速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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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没出声。
田垄上看热闹的农户眼睛随着那犁不住地往前移,黄三郎几个虽然先前已经亲手用曲辕犁耕过地,可此时见钱庄头下地,仍是不可抑制地赞了出来:“好快的速度!”
“是啊,这犁用着是真不累人。”
“我瞧上了这副犁。”
众人七嘴八舌,又飞快地议论起来。
萧瑀看了一会儿,便发话,让钱庄头上来。
等钱庄头上来了,他人看着星遥,手却朝着水碓磨坊旁边蒸胡麻的屋子一指,道:“李小娘子,还请随我来。”
李星遥依言。
心中却有些着急。
方才赵端午突然肚子疼,同她说过后,便去林子里方便了。可,过了这么久了,人还不见回来。
一边跟着萧瑀往屋子里走,另一边,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可,找了半天,还是没看到赵端午的身影。
前头萧瑀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屋子,没办法,她只得按下心中的焦急,跟着进了屋子。
屋子里,倒还算整洁。
萧瑀坐下,又招呼她坐。等她坐下,萧瑀道:“这曲辕犁,可是你阿兄所做?”
“非也。”
李星遥摇头。
她知道,萧瑀并不知道犁是谁做的,只是想当然以为,是赵端午做的,便腼腆笑了笑,道:“图是我画的,东西,却是我阿兄做的。”
她没明说是哪个阿兄。
来田庄之前,李愿娘和赵光禄特意同她说了,若萧瑀问起,便说,图是她随便画的。因家里人疼惜她,便按照图随手试了试,哪知道,竟有意外之喜。
李愿娘还说了,萧瑀怕是不知他们家具体情况,若是问起,不必多说,只让对方知晓,这曲辕犁不过随手偶得罢了。
知李愿娘仍不放心,不想与萧家这样的官宦人家扯上关系,她自是应了。
此时见萧瑀面有疑惑,便道:“我年岁小,平日里在家中闲着无聊,便爱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因家里人疼惜我,便把我画的东西做出来了,倒没想到,竟有这样一番境遇。”
“没想到,这曲辕犁竟然来自你的画。”
萧瑀有些惊讶,回了一句,又由衷赞道:“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巧思,果然还是后生可畏。你家人疼惜你,这是好事。相亲相爱,家风如此,又何愁,不兴旺发达?”
“萧仆射客气了。”
李星遥假作不好意思。
萧瑀也没继续往下说,他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前几日之事:“我听说,前几天,你和你阿兄,来过我家田庄?”
李星遥点头。
萧瑀又道:“田庄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王大郎不是个好的,他仗着是我萧家旧人,说话做事没个轻重。我亦气他自作主张,已经拿下了他的差事,让他自寻出路去了。”
李星遥睫毛一动。
方才看到钱庄头时,她便猜到,王庄头被人换掉了。此时萧瑀直白的说出来,心知对方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起身,忙道:“萧仆射赏罚分明,我与阿兄,心悦诚服。”
“我啊,不是为了让你们心悦诚服才来的。”
萧瑀笑了,笑完,又重提曲辕犁。
“方才我提起曲辕犁,想必李小娘子心中已经有数了,那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李小娘子,若我想同你买下这一副犁,不知,你可愿意?”
“萧仆射开了口,我自是无有不应的,只是。”
李星遥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