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人在那儿！”
走廊另一头有人喊道。
糟糕，追上来了。
混身已经战栗到发麻了，楚宜笑试着蜷了蜷手指，指尖压入掌心却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她意识到，原主似乎恐高。
一群提刀大汉越来越近，黑压压一片扑过来，她心下一横，双臂已然酸软无力，撑不起全身的重量，只能整个人往前一趴，抱住窗框内外墙壁，借力翻了出去。
像只头脑简单四肢也不怎么发达的笨蛋胖熊。
真是两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紧接着，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冽的香气包裹着，安抚了所有的不安。
她的手无意中揪住一片柔软的布料，睁眼，是少年凸起的喉结，再往上，她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枫林般热烈张扬。
只见墨无痕弯了弯唇，“畏高？没看出来啊。”
楚宜笑仰天长叹：“是啊，我也没看出来。”
想当年她可年年都是学校运动会跳高冠军。
头顶传来一声暴呵：“来人，别叫这小妮子跑了！”
那些人追上来了。
一颗脑袋从窗口探出，二话不说就往下跳。楚宜笑还没看清那人的模样，眼前倏然一黑，天与地顷刻间旋转颠倒。
墨无痕的手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十分用力将她固定在怀中，而后向右用力一翻，只听当当当——
一溜箭簇擦着头皮飞过，钉入木墙。
楚宜笑被墨无痕按在怀里不得动弹，只能两臂蜷起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连续翻滚数圈后身下失去木箱的支撑，腾空的刹那间，楚宜笑的脑子出现瞬息的空白，慌乱中她只能抓住身前的浮木。
砰！两人齐齐坠地。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抵达。
仅仅感受到身体微微弹跳了下，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墨无言惊吓到失声的那句“少主”一下刺穿她模糊的神智，将将落地的心一下子抛至半空，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声音都害怕的有些发抖。
“墨无痕……墨无痕……你还好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有没有受伤？”
回应般，紧箍着她的那道力一下子松了。
楚宜笑顾不上从墨无痕身上爬起来，本能地撑着他的胸膛惊慌抬头。
刀光剑影中，她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楚宜笑：“……”
墨无痕笑得胸腔震颤，“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压死我不成？”
楚宜笑气鼓了腮，咕噜翻下身去，“放心，下次我一定记得在身上绑个秤砣。”
气哄哄往前走了几步，停住，思考三秒，她又默默转头，退回到墨无痕身后。
墨无痕扫一眼围上来的提刀贼匪，瞥了眼身后那颗未饰金玉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声：“出息？”
楚宜笑睨他一眼：“我这叫能屈能伸。”
为首的那个刀嵌铜环，凶神恶煞，缺了一只右耳。
“老大？”楚宜笑问。
墨无痕“嗯”了声。
“他的耳朵呢？”
“据说是在军营犯了点事，被人割了。”
独耳直勾勾盯着楚宜笑，歪头问身边人：“确定是这妮子？”
“大人给的画像就长这样，仙女似的人，应该不会错。”
独耳贼首提刀一指墨无痕：“你小子姓墨？”
墨无痕右眉一挑，“凶帮帮主，刘欺。”
刘欺哼哧一声，“老子不想动你，乖乖把人交出来。”
墨无痕风轻云淡：“哦？把谁交出来？是我身后这个，还是你手底下那个废物？”
刘欺大刀一震，“小崽子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妮子和老子兄弟，都、要！”
“都要啊。”墨无痕递给墨无言一个眼神，“拿什么要？拿你的命吗？！”
锃——
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出一道半弧，数道血箭噗呲噗呲自喉管射出，墨无言收剑入鞘，墨无痕的长鞭紧随其上，尸体不待倒下便被刷刷抽下御船。
刘欺躲得快，身子一闪避过剑刃，蛇蟒一般的鞭尾避无可避，啪得一声咬在大腿内侧，留下一道极不显眼的血痕，差点要了他的命根！
“操！”
刘欺面色涨红，以刀撑地稳了稳身形，其余人围上前，丹朱缩在楚宜笑身后，一个劲念佛。
楚宜笑反手拍拍丹朱的背，“别怕，有墨公子在，不会有事的。”
“啊？”丹朱显然有些吃惊，“姑娘，你难道不知道……”
“嗯？不知道什么？”
有墨无痕在身侧，楚宜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
再加上一个墨无言，再来十个刘欺也能分分钟解决。
然后她看见，刘欺横刀上前，墨无言提起剑，随手一扔，从气定神闲到慌张失措，表演了一场精彩的川剧变脸。
他撕心裂肺惨叫道：“兄长，快躲开啊！”
刘欺差点一个踉跄摔了。
刀刃当头落下，脑门眼看就要被劈成两瓣。被吓僵了似的，墨无痕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兄弟俩像是被夺舍了一样，瞬间从武林大佬重置为新手村小白。
倒映在瞳仁里的刀影越来越清晰——
啪！
一柄利剑横空飞来，大刀几乎是擦着墨无痕的左肩落地。
萧遇的怒吼呼啸而至：“墨无痕！手里的软鞭当摆设吗？”
他一把拉过楚宜笑，两眼却一直盯住墨无痕，“叫你习武就喊累，柔柔弱弱小姑娘似的，是手里的鞭子甩不动还是身上的骨头不听使唤？傻站着等人砍是吗！”
楚宜笑傻了眼，想起丹朱未说完的半截子话。
不知道什么？
难道是不知道，墨无痕在外给自己的身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的废物幕僚”？
墨无痕无辜地一摊手。
刘欺勃然大怒：“他？小姑娘？甩不动鞭？老子操/你爹！老子兄弟死不瞑——”
另一人战战兢兢：“老大，死不瞑目的兄弟江里面飘着呢……”
死无对证。
很好。
“老子的伤——”刘欺看了眼自己的裤/裆。
除非他分/开/腿，否则那深色的裤子把鞭痕掩盖的一干二净。
想到那个捱/操的姿势，刘欺满腔委屈的怒火终是化成一声惊天动地的：“操——”
“墨无痕，老子今天不砍死你就是你孙子！”
墨无痕：“啊，你这人，怎么还擅自给我抬辈份呢？”
萧遇：“你给孤闭嘴！”
刘欺抡刀就砍，萧遇挥剑迎战，墨无痕墨无言俩兄弟袖手旁观，给他俩一捧瓜子估计能当场嗑起来。
萧遇一边打一边分神照顾楚宜笑。
他剑气凌厉，杀气冲冲，但蓄力太过故而显得极莽，少了一份从容的巧劲，勉强能与刘欺打个平手。但凡多一人纠缠，他就会落于下风。
很不巧，楚宜笑刚琢磨出这一点，就见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大块头加入了混战。
大块头楚宜笑不认识，但楚宜笑认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蒙眼少年——明熠。
稍加猜测，那个大块头应该就是义帮的二当家，也就是被她洒辣椒粉那位。
义帮也来凑热闹？趁火打劫？
明熠身后刀光竖劈，楚宜笑下意识提醒：“明熠，小心身后！”
少年眼盲，却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他凭借耳力分辨方位，向左撤身，扭头便是一记手刀，既快又准且狠。
轰——
船身剧烈震动，船头的位置如水落油锅，登时炸开一片：“撞船起火！船、船快沉了！”
楚宜笑柳眉一蹙。
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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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许多人还困在楼上。船沉之前不撤离，不会水的人必死无疑。
怎样才能让刘欺带人主动撤退呢？
眼前纷乱一片。
冲天的火光与浓烟。
挣扎在死亡边缘孤注一掷的呐喊与嘶吼。
刘欺与萧遇刀剑相抵，他咬牙切齿，“墨无痕，劝你，快把人，交、出、来！”
萧遇代墨无痕回道：“休、想！”
楚宜笑灵光一现，扑向船舷，果如墨无痕所说，许多舢板业已入江，绳梯也已经抛下。
既然刘欺要的是她，只要她离开，这里的厮杀就会立刻结束！
呼——
楚宜笑长舒一口气，努力忽视掉源源不断涌来的恐惧。
好在江面平缓，风力不强。
她两手抓紧，每下一步，绳梯便摇晃一下，那颗心就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想跑？没门！”刘欺大喝一声，猛地推开萧遇，一手抓过绳梯用力上拉。
楚宜笑一个没站稳，差点跌下江去，幸好墨无痕搭手拽住另侧绳索，对着刘欺抬脚一踹。
绳梯重新稳定下来，楚宜笑已经四肢并用考拉抱树，死拽着绳梯泪流满面叫妈妈了。
“楚三姑娘！”墨无痕在喊她，“先走！”
楚宜笑知道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她抽出右手一抹眼泪，冲着墨无痕点一点头，重新开始往下走。
绳梯很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等她终于双脚踩在舢板上时，后背衣衫湿了大片，两只手腕都蹭破了皮，汗水沾在上面，火辣辣的疼。
之前有空的时候，爸妈哥哥常带她去湖里划船，所以她对此并不陌生，拿起船桨几下便让舢板调转了方向。
明熠摆脱掉最后一个纠缠他的小喽啰，单手一撑跳下船，舢板后端猛地一翘，楚宜笑再度体验了一把过山车式的心脏跳动曲线。
义帮二当家大吼：“明熠，先走！”
明熠盘腿坐下：“向北十里有处芦苇荡，上岸后便是巡检司，那里安全。”
楚宜笑一边用力划船一边“哦”了声，栾州百姓对义帮之人感恩戴德，想来眼前的少年也不是坏人。
划了许久，明熠突然开口：“方向是不是错了？”
楚宜笑：“啊？错了吗？不会吧。我刚刚看见北斗七星了，斗柄指北没错的。”
明熠仰起脑袋，像是在“看”楚宜笑所说的北斗七星，尽管他的眼前还覆盖着一道三指宽的黑布条。
“楚三姑娘，我听那位墨公子这么叫的，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楚宜笑冲他笑了笑。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相连，是为北斗。楚三姑娘博学强识，难道没有听过，‘北斗指西，天下皆秋’吗？”
楚宜笑：“啊？”
“你在往西走。”
“……”
“御船西行，凶帮火船由西北向东南撞击船头，可见吹的是西北风。再考虑到水流的作用，所以，楚三姑娘，你该往北偏西的方向顶风走才对。往正西走，我们会距离巡检司越来越远的。”
楚宜笑：“……”
怎么办，死去多年的物理知识突然攻击我。
好不容易划到明熠说的那片芦苇荡，楚宜笑感觉两条胳膊已经酸到虚无了。
义帮大块头帮着明熠拖船上岸：“怎么回事儿啊明熠兄弟，我这走得晚的都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都要跟大哥说你掉进江里喂鱼去了。”
楚宜笑尴尬咳了一声：“怪我，怪我。那个……敢问义士，可知船上之人现在何处？”
大块头不说话了。
明熠略一偏头，下颌紧绷，布条掩盖下的神情令人难猜，但楚宜笑的第六感告诉她，情况似乎不太对。
明熠朝她靠近一步。
“楚三姑娘，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