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自身运营维护费用都捉襟见肘,更拿不出这笔大钱来修大殿了。”
“踢皮球……”江昭宁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腾。
部门壁垒,权责不清,利益纠缠!
这就是他治下某些职能部门的现状!
宝贵的文化遗产就在这种互相推诿中加速衰败!
他抬头看着那尊在烟雾中低眉垂目的佛像,那悲悯的目光仿佛也在无声地控诉着这荒唐的现实。
“走!去后山!”江昭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那片承载着农禅精神的禅田!
三人没有去走寺院后那道宽阔气派、显然是近年新修的石阶——那石阶光洁平整,通向的是新建的、挂着“禅茶一味”牌匾的商业化茶楼。
而是沿着旁边一条被踩得发亮的、狭窄的石板小径向上攀爬。
这才是他记忆中通往禅田的路。
小径蜿蜒曲折,隐入浓密的林木之中。
脚下是湿滑、长满青苔的石板,边缘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光滑圆润。
坡陡路窄,向上攀登颇为费力。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古树,粗壮的枝干虬结,茂密的枝叶几乎隔绝了外界的阳光。
只在偶尔枝叶稀疏处,才吝啬地落下几块破碎的光斑,在布满潮湿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光斑照亮的地方,可以看到缝隙里钻出的、湿漉漉的青苔,绿得刺眼。
幽暗潮湿的绿意重重包裹下来,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泥土、腐叶和一种深山老林特有的凉森森的气息。
每一步踏在湿滑的石板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
四周异常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极其微弱的梵呗声。
凉意浸透了衣衫,也浸透了江昭宁越来越沉的心。
林方政在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垂下的藤蔓。
秦怡跟在后面,高跟鞋在湿滑的石板上走得有些踉跄,但她咬着牙没吭声。
江昭宁走在最后,他的目光急切地穿过林木的缝隙,搜寻着记忆中的那片开阔地。
终于,小径尽头,林木豁然开朗。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江昭宁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哪里还有阡陌纵横、禾苗青青的景象?
哪里还有僧侣躬耕、农禅一体的画面?
眼前,只有一片荒芜!
一片被茂密的、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和灌木丛彻底抛荒的坡地!
野草足有半人高,在微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充满嘲讽的海洋。
几丛荆棘肆意蔓延,藤蔓缠绕着曾经可能是田埂标志的残破石墩。
靠近边缘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几棵小树苗已经顽强地扎根生长起来。
荒地的边缘,依稀可见几段坍塌的、被野草覆盖的矮小土埂,是这片土地曾作为耕田的最后一点可怜印记。
那片记忆中的、寄托着他无限期望的禅田,彻底消失了!
被这无情的、象征着荒废与遗忘的绿色彻底吞噬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岔愤猛地冲上江昭宁的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感到呼吸急促,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闷得生疼。
他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老树树干,冰凉的树皮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失望、愤怒和悲凉。
他环顾四周,荒草萋萋,古木森森,远处新建的茶楼飞檐在树梢间露出一角,金碧辉煌,与这里的荒凉破败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空气中那股幽深的凉意,此刻仿佛带着针,刺入他的骨髓。
这还是佛门清修之地吗?!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怒吼。
卖门票、二维码烧香、摊贩云集、推销经书、打游戏、女客晾晒内衣、大殿破败无人修……
而最核心的、象征着清凉寺精神内核的“农禅并重”传统,竟已沦落到如此地步!
连承载它的土地都已彻底荒弃!
“说什么农禅并重?……”江昭宁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苦涩和自嘲。
他一脚踏入了一个被商业异化、精神荒芜的废墟!
蓝图尚未展开,地基已然崩塌。
林方政和秦怡站在他身后,看着书记僵硬的背影和眼前这片荒芜的坡地,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方政的农禅文化体验区构想,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奢侈。
秦怡也感到一阵难堪和无力。
死寂笼罩着三人。
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像无数声叹息,回荡在这片被遗忘的禅田之上,也回荡在江昭宁冰冷而愤怒的心底。
清凉寺之行,成了他最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直视的一地鸡毛。
第一步,就踏入了深深的失望与困境的沼泽。
他站在荒草丛中,望着这片象征着精神沦丧的土地,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竟是如此沉重。
三人回到了寺院内。
江昭宁面无表情,“去会一下掌门人。”
三人直奔大雄宝殿左后侧的禅房群落。
道路两旁是精心侍弄的花草,罗汉松修剪得纹丝不乱,翠竹掩映下的小径纤尘不染。
清幽得像是彻底与世隔绝的秘境,与山门外那人声鼎沸、烟气缭绕的氛围截然不同。
“站住!”
一声粗粝、带着明显呵斥意味的吼叫,突兀地撕裂了宁静。
只见两个身材异常魁梧、穿着灰色短褂僧衣的和尚,倏地从旁边浓密的灌木丛后窜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充满压迫感,像两头被惊动的猛兽,瞬间就挡住了三人下山的狭窄石板小径。
两人剃着青皮头,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凶狠,没有丝毫出家人的平和,反倒充满了戒备与戾气。
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上肌肉虬结,青筋隐隐浮现。
江昭宁只瞟了他们一眼,心中便是一凛——这两人绝非普通僧人,分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僧!
那股子剽悍精悍的气息,绝非诵经念佛能养出来的。
其中一个方脸阔口的武僧,叉开双腿,像一堵墙似的拦在路中间。
他粗声粗气地喝道:“再往前就是监院大师清修静养的地方,闲杂人员不得入内!”
“赶紧回头下山去!”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驱赶之意,仿佛在呵斥误入禁地的闲人。
江昭宁心中的怒火本就未熄,此刻被这蛮横无理的阻拦瞬间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