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白，妈妈只能陪你这一小段路。你要像向日葵一样阳光向上，坚韧不拔。”
淡泊温柔的声音像虚无的回音一样，徘徊在他的耳畔。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冬日萧条的院子里，坐在轮椅里的中年女人看着角落的几株向日葵，表情苍白又温柔。
他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闻丛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从他的身上隐隐感受到一丝悲凉。她不由地扯开了话题，“看不出来你还有音乐基因。”
陈晗白不置可否，“听音乐有助于身心健康。”
话题戛然而止。
晚些时候，陈晗白去了急诊。
闻丛清跟他一起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鲁诗。
鲁诗等在门诊大厅口，手里攥着手机，一脸心事重重。
陈晗白礼貌地喊了句“阿姨”，又主动对闻丛清说了句“我先过去了”，才先一步离开。
鲁诗看到他，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但他主动打招呼，她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才把闻丛清拉到了一边。
“你这孩子，怎么能跟那人谈恋爱！”
等陈晗白一走，鲁诗便当即责怪道。
闻丛清觉得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
“他妈妈是精神病，他嘛，虽然看着正常，但基因里总归带点。”鲁诗振振有词道，“我不允许你们在一起，万一以后有了孩子，生出个精神病可怎么办？我们家这么优秀的基因，不能被毁了……对了，我看你好像认识徐晨？都是电竞行业，平时接触不少吧？”
她喋喋不休的，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一股厌烦的情绪涌上了闻丛清的心头。
“你是不是有病？”闻丛清开口就骂，“出轨偷情算什么优秀基因？自己尽不到为人母的责任，说别人妈妈精神病？我爱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恋爱，你管的着么你……”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
鲁诗突然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这一记耳光不响，却让嘈杂的四周寂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停下来，好奇地朝她们望了过来。
鲁诗甩完这一巴掌，就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再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一张精致的脸庞瞬间涨红。她磕磕巴巴地就想解释些什么，“我……”
她伸手，想摸摸闻丛清的脸，却被挥开。
闻丛清捂着痛麻的半边脸，冷冷地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说，“小时候你没教过我，没照顾过我，你就没资格打我。既然你现在动了手，那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们互不打扰。”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离开。
虽然她表情平静，但语气竭力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鲁诗呆站在原地，打出那一巴掌的手隐隐作痛，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但她不想那样的，是今天意外太多她心生烦躁，女儿又不听话忤逆她……
鲁诗为自己想了很多理由，也忽然想到，闻丛清小的时候，调皮不听话，经常跟着隔壁家的哥哥逃课外班，她生气就会把她关进琴房思过，但从没打过她。
什么时候开始，女儿从一个没心没肺，活泼调皮的小猴子变成了阴郁暴躁的大人，看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淡漠和不屑；而她自己，也变得敏感易怒，希望她按照自己为她规划好的人生坦途，顺从地往下走。
她是自私，是无情，但往后数十年的人生，她只想先爱自己罢了。
她错了吗？
看着闻丛清快步离开的身影，仿佛就要永久离开她的人生。
鲁诗突然眼睛红了，冲那个背影歇斯底里般地吼道，“闻丛清！我是你妈！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那个背影没有回头，脚步未曾有半分停留。
“诶诶，那不是陈主任的女朋友吗？”旁边有看了半天的护士交头接耳。
“坏了，陈主任的女朋友跟家人吵架了，我们要想办法透露给他！”
……
暮春的夜晚带着微微的柔和凉意，滨江两岸的灯火异常热闹。北外滩人少，对岸纸醉金迷的霓虹，顺着晚风落到了江边的空旷的场地。
约百米一个的观景栈道，石栏边靠着两个人，大概一米的距离，气氛有点怪异。
其中一个正是闻丛清。
此刻，她有点尴尬。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另一个在江边不期而遇的，是李夏安。
而她高高肿起的那半边脸，正对着人家。
这相当于，让一个晚辈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窘迫，面子上非常挂不住。
内心膈应，但表面上，闻丛清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哟，出来散心啊。”
“嗯。”
“不会想跳江吧？哈哈哈！”
“……不会。”
“真巧，我也不会。”
“……”
李夏安无语的表情映入眼帘，闻丛清不知何为，突然就想到陈晗白之前那句“自尊感太低”的评价。
这时，李夏安挠了挠头说，“正常人都不会想跳江吧？”
闻丛清一本正经道，“一时想不开很正常啊，就好比你这样的电竞宅男怎么会来江边呢？我很怕你因为上不了场，想不开自尽啊！”
这个担忧，听着很有道理。
但从她嘴巴里表达出来，怎么听怎么怪。
至少，不应该是一个前辈该说的话。
李夏安摸了摸后脑勺，看着她的半边脸欲言又止。
闻丛清看到了，直接问，“你什么表情？”
“呃，没……”李夏安犹豫了半天，到嘴的话换了种问法，“就是在想，晚丛姐这么晚来江边干嘛，也是来看风景的吗？”
但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你不会才是来跳江的那个吧？”
闻丛清一脸沉重道，“唉，心情确实抑郁。”
李夏安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见状，闻丛清开怀大笑，“笑死我了，你还真信啊。”
看她笑得前仰后翻，李夏安无奈片刻，忽然轻声道，“谢谢晚丛姐那天给我点奶茶，你一直很照顾我们。”
“别突然这么严肃。”
“我就是想说，我没那么脆弱。虽然我怀疑过自己，但只要我还能打，哪怕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就不会放弃这条路。”李夏安望着对岸的霓虹，璀璨的波光横亘在他与那一片天地之间，但他的表情很坚韧，双手紧紧握拳。
闻丛清敛了笑，沉默片刻说道，“流言就像病毒，你好的时候它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你不好的时候它趁你病要你命。要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她突然转向李夏安，“如果我告诉你，以后你都没机会上场了，你准备怎么做？”
“不会吧？”李夏安一愣，搞怪地说道，“我这么强，你们舍得让我一直做板凳啊？”
然而，见闻丛清表情淡漠，定定地望着自己，他的声音又弱了下来，讷讷道，“也可以理解吧，毕竟我们俱乐部很在意名声……”
“名声是一回事，你的态度是另一回事。”闻丛清淡淡道，“人生有很多话是不必要说得那么清楚的，但未来是靠自己争取的，不是死等机会的出现。”
李夏安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忽然语气高昂道，“我明白了！晚丛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眼睛亮亮的，像受到了鼓舞一样，说完就跑了。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明白什么了。
望着他兴冲冲离开的背影，闻丛清兀自摇了摇头。她握着手机，迎向拂面的晚风，眼里多了一丝疲惫。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她转过身，却不经意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
那人站在交织层叠的树荫下，夜灯的阴影笼罩着他，看不清表情，但双手抱着胸，目光依稀凝望着她的方向，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冷冽感。
冷冷清清的夜晚，高大清俊的轮廓，乍一看像怪物书里的影子人，闻丛清吓了一跳，直直地杵在原地。
见她终于发现了自己，那人走出阴影，凉凉道，“终于舍得走了？”
陈晗白的眉眼浸在晚风里，镜片后的桃花眼沾了湿意，头发也略略的湿意，长袖卷起，露出了匀称有力的小臂，像剧烈跑动后出了一身大汗的样子，但呼吸是平稳的，像来了很久，出于某种赌气的原因装隐形人。
听出他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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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不满，闻丛清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想让自己的脸暴露在光影里。
太丢人了。
“你怎么在这？”她开口问道。
“手机在啊。”男人却看了眼她握着的手机，阴阳怪气的，“我以为坏了呢。”
“……哦，不小心飞行模式了。”闻丛清云淡风轻道。
“不小心？一开始还打得通，突然就打不通了。”陈晗白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我看你是嫌我烦，把我屏蔽了吧。”
说着，他上前，盯着她微撇的半张脸猛瞧。
闻丛清被他盯得很不自在，语气不由自主地凌厉，“找我有事？”
陈晗白说道，“想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没时间。”她一口拒绝。
对方却说，“关于你简疯安哥哥的，去不去？”
头一回听他如此心平气和地提起简疯安，闻丛清张了张嘴，终是吐出一个字，“去！”
只是，一前一后离开江边，陈晗白丢下句“等下”，忽然朝街对面的便利店跑去。
闻丛清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过了一会儿，跑步声渐近。她抬头，看到陈晗白拿着一块冰砖过来了。
“敷着。”他言简意赅，把东西赛到了她手里，然后也不管她的反应，看着手机说，“我叫了车，三分钟到。”
普通的光明冰砖，小时候吃的那种。闻丛清敷着脸，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没开车？”
“不方便。”
“有等车不方便？”
“找你不方便。”陈晗白瞪了她一眼，“谁知道你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闻丛清抿了下唇，撇开了心里涌出的那么一点不自然，嘴里并不饶人，“谁让你找我了。”
“对，我没事干。”男人又瞪了她一眼，“你这张嘴，气死人不偿命。”
他的语气有些自嘲愤慨，闻丛清犹豫了一下，忍住了反驳的冲动。
她不清楚陈晗白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隐隐感知到了他找自己的原因。毕竟她脸上这情况，是个人都会关心一句“怎么回事”，尤其像他这种嘴碎好事的。
——哦，基地里那些怕她的小孩除外。
这时，车来了。
陈晗白开了后座门，示意她先坐进去，然后才坐了进去。
报了手机尾号后，他就不说话了。倒是闻丛清忍不住疑惑道，“去哪里啊？”
“去人贩子中心，把你卖掉。”陈晗白偏过头，冲她冷笑着恐吓。
这话使得司机多看了眼导航，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女生，特意确认了一句，“是去青山路的别墅区吧？”
一听这地址，闻丛清愣了一下。
正是她小时候的家。
车子驶出中环高速，便到了近郊。公园环伺的别墅区在夜晚依旧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能看到一片璀璨的光。
小区内很多分叉口，披着灯带的绿植修剪得恰到好处，将一栋栋联排映得幽静而优雅。
对于这里的记忆，闻丛清很多都模糊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条弯道，她本该熟悉，但不知道是不是路的格局变了，她觉得陌生。
一种莫名的害怕浮上心头，闻丛清忍不住主动搭话，“你看监控了？”
“什么监控？”
“就……医院里的。”
“没有。”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她一脸的固执。
“找你需要理由吗？”陈晗白看了眼她手里变得湿答答的冰砖，直接拿到手里，拆开包装低头吃了起来。
闻丛清哑口无言，没有追问。
西北侧的一栋联排漆黑黑的。陈晗白三两口吃掉融化的冰砖，甩了甩手，便刷卡进了院子。
夜灯亮起，院子里种着一片向日葵，微微倾伏，看起来经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一踏进这个院子，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看着陈晗白熟练地按开门锁，开了玄关灯，闻丛清忍不住就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陈晗白却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不用换鞋，房子空置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