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常规赛开赛，赛程是一个月前出的，常规赛、全明星、常规赛后半程、季后赛，从八月到下一年七月，双循环主客场排得密密麻麻，比我的职业生涯还望不到头。
我望着日程表长吁短叹，江波涛在收我们的身份证，吕泊远凑过来操心道：“怎么样，看没看其他队的大名单？”
“什么意思，”我问：“就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了？加油特种兵？”
“让你把csgo卸了没让你玩手游啊…”超经意路过的吴启嘀嘀咕咕。
他脸上卡着偌大的白色银条带编口罩，进一步我们要退三步，上海的流感很没人性的，不会管你是不是要打比赛，也不会管没发烧的人要怎么打比赛，它只会：嗨，人，秒了。
吴启的死活决定了我的死活，单人擂台团队赛三场全勤，造势程度不亚于当年陶轩对苏沐橙，那时我还是个互联网萌萌人，平等给每一个bot投稿骂陶狗的点赞。
对了我微博号注销没有…
如今我难逃此劫，反复演练好多遍出场入坐比赛的心态申请，赢了怎么装杯，输了怎么装死，却始终无法做到沐橙前辈的镇静自若，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但她不疾不徐地走出通道，面前背后均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她是个漂亮的女生，简直是女神级别…最漂亮是她对自己很信任，绝不动摇，场馆的顶灯照得她眼眸晶莹透亮，但她只会看向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场比赛我是在网吧看的直播，看她对镜头打招呼，坐下来，专注地赢一场比赛。
仿佛只是一场以后会发生很多次的再寻常不过的比赛。
一场和往后许多场一样，只是想赢下来的比赛。
两厢对比，经理大人在这件事上显得很通人性，一三五洗脑最佳新人稳稳拿下二四六你就是轮回的最后一块拼图，我差点就相信我是电竞紫微星了，一想上一个出道即巅峰的隔壁上单如今“主播没退役只是没人要”，妈妈，不是中国电竞毁了我，是我要毁了中国电竞。
人是怯战蜥蜴，比赛是咬牙准备的，训练赛接竞技场pk接私下组队摸图，打出了小升初网吧包宿三天的气势，日均在线时长十四个小时，渐渐体会了叶秋前辈为什么是神，荣耀这东西玩一辈子真的会腻啊。赛训组姐姐喊我下班抹假眼泪说孩子长大了，我说那我能go一会儿吗，她说滚回去睡觉。
还是抽出了半个小时go一go。
我可以解释———
首先我没卸csgo不过是把战绩隐藏了，其次比赛服的荣耀和网游的荣耀设置差太多了，我玩弹药专家的，枪系职业，技能进冷却还得靠手枪输出，说到这个手枪就不得不提到一款老牌5v5机制下毒队友伪人最近刚刚推出大版本更新的全民fps游戏。
是的它就是瓦罗兰特。
只要用心来，处处是靶场。
然而手机里只有地铁跑酷和开心消消乐的吕泊远并不在意，一味地翻着大名单公告：“快看看有没有生僻字，别被人发现我们是九漏鱼。”
“我读了高一的。”我严正强调。坚决不和这些激烈辩论喻文州到底二声还是四声的初中学弟们同流合污。
因为喻他就不是多音字。
赛程公布得早，主要是方便各大俱乐部卖套票割韭菜，二楼包厢备果盘饮料加七随一选手明信片，全勤送随机选手签名队服，按我们这个冷门战队唯一断层top的人气状况，估计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爆调有捆。
经理大人对此有两点要说，一是们轮回今次主办全明星邀请赛我好骄傲，二是卖卖套票怎么了咱这套票保到总决赛的，绝对良心价。
我盯着他油花花的大脸，拼了命地回想我新人合同里面没说这条啊，别有什么字号缩到最小的隐藏合同条款吧。这不是网上说的论文凑字小技巧吗怎么成经理大人的小阴招了？不对，难道这就是当休赛期冠军的诅咒，随时随地触发“骗骗哥们儿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的被动？
但周泽楷在点头。
无比真诚地。
像企鹅对冰窟窿里的小鱼一样真诚。
所以我也点点头。
新赛季第一场和雷霆打，真正意义上的开幕战，排在一日两场中稍早的五点场。七点是蓝雨和微草。开玩笑，谁敢跟庙药大战抢流量，横看电竞春晚，竖看电竞七夕，往年黄少天捏着我的嘴强调顺序的重要性，庙在前药在后，我说那你别拍竖根手指的定妆照，真的很像：有1吗？
在黄少天手底下，我并不总是人类的形态，多数时间是一只被捏住嘴巴亲的鸭子，一坨被抱住颠来倒去的分开的肉，和一滩容纳他反复浸入的融化的水。
海纳百川，总不该是这个纳法。
有时候，他或者我、或者我们太腻歪了因此不大像人，像两团粘连的赘肉，我的腿根赘着他的腰腹，一起流汗，一起被汗液浸润，一起丢失掉对于明天的概念的时候，我会悄悄地想自己是生长在他身上的。然后悄悄地，莫名其妙地偷笑起来。
黄少天老是爱讲“要”和“不要”，你要不要亲亲我，妹妹仔好可怜要不要我抱抱，我要你亲我喔，你不要把着我这么紧。最后一句他是用粤语说的，你唔好咬咁紧。人在做原始运动的时候会比较容易回到母语吗？我不清楚，我只会我操，你有病啊，我错了，求你了。
黄少天全盘接受。
不是，狗也没有像他这样越骂越起劲的吧。
我对他咬字暧昧的粤语发音记忆尤深，以至于他发语音消息说不要紧张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把手机丢出去。
什么脏东西。
并非脏东西。
怀着微小的愧疚心和“我到底在检讨什么”的忽如其来的羞愤，我点开赛事直播间，赛前预测投票微草，截图，发送：「你也是ovo」
自从赛程安排发出去后我就没敢打开过豆瓣，孙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给我发，怎么暴力怎么来，什么造神什么冲击波什么皇族，沾上皇族这两字总感觉怪怪的，但孙翔不懂，但我已经教坏他太多了：刷豆瓣小组，查虎扑评分，玩金铲铲之战。
他第122次发来上赛季的最佳新人奖杯，擦得澄澄锃亮，反光映出他半张扭曲的脸，很有偶像包袱地被马赛克：「借你沾沾喜气，不用谢。」
「有无冠军奖杯沾？」我回。
孙翔骂人骂得很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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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
「你等着。」
等不了一点，我望着头顶的红底白字冠军横幅深沉地想，亲爱的翔宝，当休赛期冠军也是要排队的。
临开赛三天，我们搭中午十一点的航班飞武汉，这时间不必谈睡不睡得饱，就通宵打荣耀熬到机上补觉，丝毫没把经理大人耳提面命的形象问题放在心上，队服T外面套个帽衫一路东倒西歪过去。
我有好好推行李箱的，只不过这个“好”的概念跟队长的有些出入，加上人在困到魂魂出窍的时候会突然断片，总之再有主观意识时我的脑袋它并不在该在的位置，而被划分给小周的肩膀。
他的掌心摊开，虚拢着我的脸，像婴儿床标配的防护栏，预防我的头在几个航行颠簸间滚下去，另一只手横握手机，画面是训练赛回放，这集我看过的，再过三分钟，肖时钦的生灵灭会从左边草铺技能出来。
“睡得好吗？”
周泽楷稍稍转过上半身，扑来的碎发比他的询问更快，浓黑的狼尾混在我补染过的浅粉之间，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的脸颊肉顺势挤卧在他手心，呼吸依着温热的指缝攒动，越动越快，我快过呼吸了。
睡得好吗？很好啊。周泽楷看上去薄薄一片，实际为了有平衡多到夸张的商务和赛训的精力，泡过一阵子健身房，他没有一味地增肌，精瘦的肌肉裹在大骨架上，肩峰线条流畅宽厚，肩胛骨微微突起，随着他的叹气柔和地起伏。
为什么叹气？
“很好睡。”我着急回答，又觉得不对：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被骚扰的是他，脸红的是我，他落在我脸上的眼神没有一点杂质，又或许全是杂质：“好睡就好。”
我的鼻子很灵，多少年闻网吧的二手烟焦味闻过来，当然闻得见机舱空调的冷空气味，他指尖泛泛的无花果护手霜，在两个小时前的大巴上我借给他的，甜腻却不违和，还有我漂了又染的染膏味。
补染也是周泽楷陪我去的，他开车，双手打方向盘，优秀驾校毕业生，没有任何电影里的动作，但是会拉车门，调宽副驾，护着我的头直到坐进去，升高车窗再按开空调，长而饱满的手指在我眼前晃过，拨动挡风板，不直直吹着我。
我说哇小周我对你刻板印象又加重了，你真的是个好完美好完美的人类，空调还可以再凉点嘛拜托拜托。
周泽楷握着方向盘垂脸转弯，说不行，才漂过的，会头痛。
就很奇怪，明明一直以来无理取闹的都是我，我却觉得周泽楷不讲道理。
就像现在，他把我的腮肉当做煎饼果子，揉扁摊开，垫在下面的掌心不断升温，我嫌烫想躲，他不要我侧开脸，回放暂停，空出的手又过来，顺毛似的搭在我后颈摩挲，任由我们的头发交叉着长成了一丛。
真的很烫啊。
好吧，他听话，但半听。手一再下落，生涩地拍背，像童话书里才会写的哄睡桥段：
“再睡一会儿。落地就有训练赛。”
是确认，不是疑问。
我对我自己说，周泽楷是一个好完美好完美的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