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她本以为林长离还要当几个回合的锯嘴葫芦才会把真话说出来，没想到今天他会这样坦荡。
现在问题来到了她这边。
她又要如何回应呢？
桑野脑中想过很多。
如果按照常规的套路，她应该安抚林长离，顺着他的心意，什么都答应。这像是正常向导会做的事。
但桑野不是，她不会屈从于别人的意志，也不会妥协他人的祈求。
她不该承担这样的因果。
“我......”林长离再度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我明白这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也知道是在让你为难。”他垂下眼，睫毛轻颤，“我一直都在让所有人为难。”
崩坏烧焦的精神图景里，人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不好。
桑野猛得严肃起来。
林长离要是一直一副厌世吊儿郎当的态度，又或者毒舌刻薄死性不改，她还能严肃对话，冷静思考。
可是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示弱和男人的眼泪。
但偏偏看起来又是这么的真情流露。
理智和情感像是一黑一白两恶魔站在桑野肩头来回拉扯，扯得她头痛。
最后她猛得一摇头，把两个小人从肩头摇落，“我现在回应不了你，我需要时间思考一下。再说了，告白搞在这种地方，也太逊了。”
她撇撇嘴，颇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看这个精神图景。
林长离难得一噎，甩锅一般：“不是我干的，他太闹腾了，我不放他出去，他就会把这里面烧一遍。”
闻言，外面的小凤凰似乎很不满，精神图景内猛烈一抖，天空落下焦黑的碎屑，混合焦土气息。
桑野扶着身边的梧桐树才站稳身形。
林长离没有被桑野绕进去，他稍稍向前一步，眉眼低垂，显得进攻姿态没有那么强：“你是现在不愿意回应我，还是永远不会回应。”
鎏金色的眼眸清澈犀利，执拗地盯着桑野，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不回答你，你今天就不会出去了吗？”桑野反问，她耸耸肩，“我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你不出去，那我们永远没有未来。”
梧桐树已经长到了可以遮住二人头顶的程度，不断给洞天内输送精神力。
两人长久地对视着，最后还是林长离率先败下阵来。
他挪开了视线，不再看着桑野，似乎又要自闭了。
桑野赶紧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
桑野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没有穿熟悉的作战服。
他穿着和刚才看见的林双婋很相似的黑金双色常服，胸口别着凤凰羽毛。
衣袖垂着好看的弧度，桑野抓着衣袖，甚至能在手指上绕两个圈。
桑野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小心勾着衣袖，微微有茧的手指揉捏着光滑的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两人耳边不断放大。
她的手指称不上光滑柔软、柔如凝脂。她是长期在厨房工作的手，满是痕迹、坚韧有力。
桑野拽了拽，没想到林长离一下就被拽了过来，他的呼吸落在桑野头上，温暖起伏。
桑野抬头，看着他。
其实桑野一直不喜欢被俯视的感觉，本能对别人的压迫感敏/.感异常。所以她很喜欢现在一米八的身高，能俯视她的人没多少。
但是今天褪去了戾气的林长离，在精神世界里没有尖锐也没有压迫。
目光是难以形容的柔和，又那么可怜。
他微微抿着唇，像是在质问桑野，为什么不回应他，又要撩拨他。
桑野说不出话来，两人挨得很近，目光交织。
“出去的话，我给你做寿喜烧吃好不好？”桑野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及的事，“甜的，又甜又咸，是我从古书里学到的，用来煎牛肉很好吃。”
她说得认真，林长离也在认真听。
“你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吃甜，寿喜烧是特意为了你才学的。本来还想一起来潮海再吃，没想到你闷声不吭跑回皇宫。”桑野像是哄小孩一般。
林长离手向上翻转，轻轻握住桑野还抓着袖子的手。
她落进了他的掌心。
桑野有些猝不及防，指甲刮在他的掌心。
潮湿而又温热。
*
“陛下，人工岛的温度已经回落至正常标准。”技术人员时刻监测着，“精神体没有动静了。”
围绕在人工岛周边的雾气也正逐渐散去。
林双婋紧紧盯着舷窗外。
同为向导，乌今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她开口，语调沉稳，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以我对殿下精神力等级的了解，他不可能这么平平静静的耗干精神力。”
林双婋当然也知道，否则她不可能调来两座太空堡垒、还疏散平民。
也就是说，此刻的平静意味着桑野成功了。
雾气逐渐散去，林双婋第一次流露出紧张，她不仅凑近了舷窗，还命令监控仪放大人工岛的监控画面。
但是监控画面没有动。
舰桥内一片寂静。
乌今越不悦地睨向技术人员，技术人员被吓得满头大汗：“陛下、元帅，它它它显示指令无法接通。”
无辜的技术人员指着显示屏。
夏娃温和的女声响起：“最高权限已接入，其余指令已禁用。”
太空堡垒在建造之初，核心里便连接着最高指挥官的精神力，确保指挥官对太空堡垒的绝对控制权。现役指挥官退役替换时会进行更换。
但是阿尔法堡垒因为林长离的特殊身份和林双婋的偏袒，指挥官职位一直空缺，由她本人暂任，也因此核心内的最高权限从未替换过，林双婋也只是接入。
而最高权限......
“母亲，母皇。”林长离声音在舰桥内响起，“请不用担心，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林双婋本人尚且按捺住了，但是她的精神体——两头巨型剑齿虎才不会顾忌那么多。她们俩猛得扑向窗外，在接触到金属玻璃时化作黑金两色的精神力向人工岛奔腾而去。
岛上。
林长离和桑野站在水池旁，整座岛已经被桑野的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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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的伴生植物伙伴们全覆盖。
凤凰和梧桐精神力相辅相成、蓬勃生长。
小凤凰正舒舒服服地在树林间打滚，梧桐树和他嬉戏打闹。
直到他察觉到从天空中汹涌而来的熟悉精神力。这个精神力曾在他过去不听话时多次出现，把他暴揍一顿。
这次他“惹出了”这么大祸，要被打死了！
小凤凰吓得猛得一蹦起，直接变成一团金红色烟雾奔回林长离体内，边跑还边说：“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妈妈要来打我了！”
它跑过去后还从林长离小臂出伸出爪子，紧紧抓住他：“你要保护我！！”
好笑又可怜。
桑野看到这团烟雾，突然想起她在林长离精神图景里种的梧桐树：“哎？它没有跟着出来吗？”
林长离出来后又变回了那副死装样，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你知道把你的精神体带进别人的精神图景、还留下了分枝，意味着什么吗？”
“？”桑野翻了个白眼，“你爱说不说。”
没等林长离再发挥他的毒舌，剑齿虎已经奔到了眼前。
不用见到林双婋本人，光是看见精神体也能感受到顶级向导带来的精神力压迫。
她们围绕着林长离转圈，仿佛连掉了一根头发都能看出来。
她们其中一头呲着牙，凶了几句；另一头则温和地蹭着他的脸。
要不是林长离太大只了，桑野都要怀疑剑齿虎想舔他一口。
凶凶的那头恶狠狠盯着小凤凰露在外面的爪子，小凤凰被吓得缩了回去。
“妈妈，别吓他了，他什么都听我的。”林长离维护了两句，也被吼了。
桑野幸灾乐祸地笑。
剑齿虎甚至想进去，但是林长离坚决不肯：“现在不行，你们不能进来。”
凶凶的那头更不满意了，气得她重重拍了下地面，从她爪下，地面开裂至水池。
桑野顺着裂缝看去，再看回来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这算什么，战斗型向导么？不亏是S级的。
温和的那头歪头看了他一会，又看了看桑野。顶了顶凶凶虎，让她收声。
两虎又化成一团烟雾重新返回。
而这一切早就被和她们意识相通的林双婋看见了。
直到亲眼看见的那一刻，林双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乌今越踢了一脚椅子，正好滑到林双婋背后，稳稳托住她。
也只有在亲信面前，林双婋才能袒露她的担忧和脱力。
赛因递了一杯热茶。
“多谢你们。”林双婋撑着头。“还好他没事。”
乌今越没有看她，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远方，雪山的轮廓若隐若现。
“你要去看看吗？”赛因注意到了，她询问。“这么多年你也没回来看过她，毕竟她当年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不去。”乌唤声打断，她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别的情绪，语气坚定。她的尾椎骨后，低垂着九条雪白的尾巴，一动不动。
赛因余光觑着九尾，叹了口气。